灵魂与转世

1 人有灵魂吗?

人体有十四万亿个细胞,它们数目庞大但各自独立,它们统摄在一个皮囊中,组建出头脑四肢健全的躯壳,在神经系统的协调下整体行动,步调一致又各司其职。人体中,还有没比神经系统更高的决策者,如果有,它是什么,可是我们古语里讲的:“三魂六魄”?

常常听老辈人说:这孩子看起来身体消瘦,饮食不佳,浑身乏力,是不是把魂丢了,怎么办,得叫魂,把魂叫回来,身体会好转,变得健康精神有活力。于是,他们会用一种古老的巫术,给这些看起来萎蔫的躯体叫魂;有些病人昏迷,病情危急时,亲人们也被叮嘱,要在耳边坚持呼唤,要一直叫着他的名字,他那已经游离的魂,不会走远,会被唤回来,回到自己的躯壳中,这样病人才能醒转,生还。

有一个人记录了他自己的一段奇异经历。某天,他自觉浑身乏力,去了附近的一家诊所看病,医生诊断他得了重感冒,在发烧,给他输液后,让他在里间的病床上休息,医生又去了外面的房间继续接诊。他迷迷糊糊中,忽然觉得自己身体无比舒服、轻盈,他起身去了外面,医生正坐在桌前,给病人把脉,询问病情,好像他们前面说过什么话,接着要说什么话,他全都知道。他径直出了诊所的门,外面阳光正好,空气透明,他清晰地看见门口的人行道旁,树木长得旺盛,叶子鲜绿;街道上阳光炽热,金色的光芒将整个街道都镀上一片热腾腾的金黄,行人匆匆,汽车,电动车按着喇叭来去快速穿梭,他就在这家诊所的门口来去溜达,看着街景,好像他没有得病,很愉悦、很轻松的模样。


医生进了房间看他,他清楚地看见医生紧张地呼唤着他,摇晃着他,在他身上施展各种急救措施,诊所里的人全部围过来,大家全部上来帮忙,有的扯他的腿,有人拉他的胳膊,他的上衣解开,医生在紧急按压,他被人怎么摆弄,他都看得一清二楚。然后,他被人扶起身,吐了一大盆黑水,是的,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在吐黑水,他也纳闷,自个肚子里哪来那么多黑水,他稀罕的看着那一大盆黑水,然后他再不知道自己去哪儿了。


那天,他睁开眼睛醒来时,房间里很昏暗,已经是华灯初上,诊所里只有医生一个人在旁边守护着他。他浑身虚脱无力,不过,他还是挣扎着向医生讲述了他曾经看到的一切,医生听完,拍着他的肩,良久没有说话。他知道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好在他又活过来。他明白,那个走出门,在门口徘徊,看街景的自己,是他出离的魂,它没有走远,又回到了他的肉身,让他得以复生。从此,他相信了这个世界上有灵魂,他的经历也让我相信,灵魂真的存在。

小孩子被呼唤的魂,病人在病情凶险时,出离的魂,他们离开肉体要去哪?肉体生而有年,当肉体灭失,化作泥土,那千千万万出离的魂,它该去哪里?它是否也会随着肉体的消失而消逝?

并不是所有人的魂都能称之为灵魂,普通人的魂,只是一缕魂,什么样级别的魂,才能称之为灵魂?灵魂可有高、低之分,他们去往的路途是否相同,难道所有人的魂在离开肉体之后的归路,都要踏上奈何桥,去喝那一碗孟婆准备好的汤,将前世遗忘,好再赶赴下一世的往生。

这样急匆匆去赶路的灵魂,是否被冥冥之中,一双强力手在操控,他的来生又是一个命中注定?端起那碗孟婆汤,失落肉身的魂魄会不会对自己的前生有所警醒,会否纠恨自己在某一节点上的所做所为?在下一世里去改正纠错?


2 转世

藏传佛教中,那些贵为佛教首领的喇嘛,他们会在离世之前,告诉信徒,他的下一世将托生在某处,待他圆寂后,信徒们会在与他约定的地方,将那个小男孩接回抚养,教导他学习佛学经典,将他命名为上一世的接班人。

如果转世真的存在,佛教首领的下一世还是喇嘛,那么其他魂魄转世,难道也在既定的路途,规定的地点,不变?

如果转世真的存在,那么高天上下,山川河岳之间,还有我们肉眼凡胎看不见的灵魂在空中浩浩荡荡的来去奔走,有的结束了此生,有的在奔赴来生……他们可否忘记了冤仇情爱,没有了纠恨怨缘?

我们一个个的躯壳,承继着谁的灵魂,为谁开辟下一世的人间旅程?每一世的过去,是对过去的重蹈覆辙,还是对过去的修改,重新核定,再设计?

这个灵魂在为实现一个什么样的目标活着,催促肉体不懈怠,积极努力?

如果真有一个伟大的灵魂,一个高洁的灵魂,他的生命终结,肉体消失,他的灵魂消逝在高天之上,岂不可惜,灵魂没有后继,是否代表着杰出人才的缺失?

肯定灵魂的存在,自然就有转世,只是在一场场的转世中,谁在掌控这些魂魄的入世出离,谁在规定这么多魂魄的来去留存?

也有极少数人没有遗忘自己的前生,《天才在左,疯子在右》中有一篇《永生》,读后我非常难过,这里记录了一位记着自己那惨不忍睹前生的人,(细节不忍重复,原文复制粘贴在文后,请阅读。)这些一场场不断追忆起的前世惨痛经历,折磨着他夜不能寐,也失却经营此生的信念。

忘却好,还是不忘好?忘却了不再痛苦,但是没有改正、重新来过的机会;记住了,不再重复错误,每一世都在进取、提升,让自己不再低层次中一遍遍重蹈覆辙,但是我们又有谁记得前世因缘,谁又能自主规划来生。

辛琳于2021年1月18日星期一

永生

他:“真不好意思,应该是我登门的,但是怕打扰了您,所以还是请您来了。您别见怪。”面前的这个对我用尊称的人,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看得出是成功人士。

几天前一个我接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说是我一个朋友向他推荐我,让我有时间的话抽空去找他一趟,用词极为客气和尊敬,弄得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后来我向他说的那个朋友确认了下确实有那么回事儿,所以抽时间就去了。见面的地方是著名天价地段的一栋写字楼——那是他公司所在。而他是公司的老大。

我:“您太客气了,都是朋友,我能帮上什么忙肯定尽力,帮不上的话我也会想办法或者帮您再找人。还有,我比您小很多,您就不要用尊称了吧?”他做了一个笑的表情:“好,那咱们就不那么板着说话了。首先说一点,也许我有精神病,但是我自己不那么认为。”

我觉得他还真直接:“那……您找我是……”

他:“说起来有点儿矛盾,虽然我不承认我是精神病人,但是我觉得也许别人会有和我一样的情况,可能会被认为是精神病人。听着有点儿乱是吧?没关系,我只是想找人而已,找和我一样的人。”

我:“呃……是有点儿乱……不过您想找什么样的人呢?”

他认真的看着我:“和我一样,能不断重生,还带着前世记忆的人。”

我飞快的过滤出问题所在:“前世?”

他:“好吧,我来说自己是什么情况吧。我能记得前世,不是一个前世,是很多个。”

我多少有点儿诧异:“多少次前世?”

他:“我知道你有些不屑,但是我希望你能听完。”

我:“好。”

我没解释自己的态度,而是在沙发上扭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

他:“我还记得我最初的父母,服饰记不清了,朝代的问题……这个很难讲。我记得一些对话,但是我没办法记得口音——因为每次我就是当时的本土人,听不出有口音。我身边的事情我记得更清楚些,一些大事,我记不住。例如朝代,年号,谁当权,这些都没印象了。

我印象中都是与我有关的事情。”

我:“例如说,您亲朋好友的事情?”

他:“是这样,这些我都记得很清楚。算起来大约四、五十次重生了吧?原本我不记得那些前世。基本都是到了十几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就想起来了,我记得前世自己是谁、是做什么的、什么性别、经历过什么、曾经的亲人,我都记得。而且……”他停了一下:“我都记得我是怎么死的。”

我发现一个问题,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一丝表情,就像新拆封的打印纸似得,清晰,干净,但是没有一点儿情绪带出来。只是眼睛很深邃,这让我觉得很可怕,可细想又看不出具体哪儿可怕。这么说吧:不寒而栗,尤其和他对视的时候。

我:“性别……不好意思问一句不太礼貌的话:每次都是人类?”

他:“没什么不礼貌的,很正常。每次都是人。”

我:“还有您刚才提到了每次都是怎么……去世的?”

他:“是,而且很清晰。我甚至还记得我的父母怎么死的,我的妻子或者丈夫怎么死的,我的孩子怎么死的。我都记得。”

我决定试探一下:“您,现在会做噩梦?”

他:“不会梦到,但更严重,因为根本睡不着,严重失眠。每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很多经历过的前世,不是刻意去想,而是忍不住就浮现出来了。”

我:“这方面您能例举一些吗?”

他:“曾经我是普通的百姓,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几次浩劫都躲过去了,我和家人相依为命。可最后我们全家都被一些穿着盔甲的士兵抓住了。我眼看着他们杀了我父母,奸杀我的妻子,在我面前把我的孩子开膛破肚,最后砍下我的头。我甚至还记得被砍头后的感觉。”

我:“被砍头后的感觉……”

他:“是的。先是觉得脖子很凉,一下子好像就变轻了,然后脖子是火烧一样的感觉,疼的我想喊,但是嘴却动不了。头落下的时候我能看到我没头的身体猛的向后一仰,血从脖子喷出来,一下一下的喷出来,身体也随着一下一下的逐渐向前栽倒。我的头落地的时候撞得很疼,还知道有人抓住我的头发把头拎起来。那时候听到的、看到的,但是都开始模糊了,嘴里有淡淡血的味道。之后越来越黑,直到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没有了感觉。”

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坐立不安。

我:“别的呢?”

他:“很多,我是某人的小妾,被很多女人排挤,最后被毒死;我是一个士兵,经历过几次血流成河的战争后,眼看着密密麻麻的长矛捅向我,根本挡不开,而且一次没捅死,反复很多次,直到我眼前发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是一个商人,半路被强盗杀了,就是那么被乱刀砍,过了很久才死;我是一户人家的仆人,只是因为错说了一句话被活活打死;我是一个农民,在田里干活的时候被蛇咬到了,毒发而死……”

我:“您等一下,没有正常老死的吗?”

他:“有,但是反而那样印象不深,越是痛苦的,记忆越清晰。”


我:“是不是那么多次死亡和家人的死亡让您觉得很痛苦?”

他:“现在我已经麻木了,对于那些,我都无所谓了。还记得我找你的原因吗?我现在,没有朋友,父母都去世了,没有家人,不结婚,不要孩子,因为我已经不在意那些了,都不是重要的。我只希望有个能理解这种苍凉的同伴,不管那会是谁……也许你们会认为那是精神 病,我不在乎,我只希望有个人能和我有同样的感受,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认为我在胡言乱语,对于这一点,我也不在乎,只是想找到那么个存在,我们在一起聊聊, 哪怕口头约定下下一世还在一起,做朋友,做家人,做夫妻都成。前世我自杀过几次,但是没用,我只是终结了那一世,终结不了再次重生。”

我:“重生……”

他:“自从我意识到问题后,每一世都读遍各种书,想找到结束的办法,或者同我一样的存在,但是没有。我努力想创造历史,但是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曾 经在战场上努力杀敌,真的是浴血,但是最终我影响不了战局,或者功亏一篑;我努力读书想考取功名,用我自己的力量左右一个朝代,但是我总是深陷其中最终碌 碌而为。我知道自己很没用,毕竟史书上留名的人太少了。几世前我就明白了,想做一个影响到历史的人,需要太多因素,要比所有人更坚定,要比所有人更残忍, 要比所有人更冷静,要比所有人更无悔,要比所有人运气更好,要比所有人更疯狂,还要比所有人更坚韧……太多了!所以,我认了,承认自己只是一个草民罢了。 但是我也看到无数人想追求长生不老,从帝王将相到那些想修炼成仙的普通人。焚香放生、茹素念经,出家炼丹,寻仙求神,都是一个样。可是长生不老真的很好 吗?看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都不在了,自己依旧存在,一代又一代的独自活着。看着身边的人都是陌生人,没有真正的同伴,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人理解,这样 很好?这样很有趣?我不觉得,我只希望能终结这种不断的重生,我曾经几世都信宗教,吃斋念佛,一心向道,但是没用,依旧会再次重生。我知道自己看上去很冷 漠,那是因为我怕了,我不敢有任何感情的投入,我受不了那些。就算都是无疾而终也一样,身边的亲人都不知道在哪里。我不相信我是唯一的,但是目前我只知道 我是唯一的。”

我看着他,他的表情平静冷淡,甚至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那份平静好像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说一部电影、一本小说。

我:“那么您这一世……很成功吗不是?”

他:“对我来说,这是假的,只能让眼下过的好一些,但是更多的是我想通过财力找到我想找的,我不接受自己是唯一的重生者。但目前看,你也没见过这种情况。不过,我依旧会付钱给你,这点不用推辞。”

我:“很抱歉我的确没听说过这种情况,所以我也……。”

他打断我:“没关系,就当我付钱请你陪我闲聊天吧。如果你今后遇到象我一样重生的人,希望你能第一个告诉我。如果是真的,我会另有酬谢,至于你想要什么样的酬谢,我都可以满足你——当然,在我能力之内。”我:“您……这个事情跟很多人讲过吗?”

他:“不是很多,有一些。”

我:“大多的反应是羡慕吧?”

他:“是的,他们不能理解那种没办法形容的感受,或者说是惩罚。”

我:“还有别的说法吗?”

他:“有的。问我前世有没有宝藏我埋下了,或者某个帝王长什么样子,要不做女人什么感觉之类的。问的最多的,是问我怎么才能有钱的,我告诉他们了,但是没人信。”

我:“嗯……您能说答案吗?”

他:“可以,我可以告诉任何人这点,很简单:不管身处在什么时代,沉稳的也好,战乱的也好,浮夸世风也好,只要做到四个字,隐忍、低调。”

我想了下:“嗯……有点儿意思……”

他稍微前倾了下身体看着我:“你……怎么看?”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知道很多类似的情况,虽然不是重生,但是我很清楚那种痛苦有多大。否则不会那么多人疯了。”

他重新恢复坐姿:“也许吧……可能其实我就是精神病人,只是我有钱,没人认为我疯了,那些没有钱的,就是疯子……能找到那么一个就好了,哪怕一个。”

后半句话好像是他对自己说的。

那个下午我们又聊了一些别的,什么话题都有。必须承认,他的知识面太广了,庞杂到惊人。回去后问了向他介绍我的那个朋友,朋友说他没上过什么学。

我有时候想,这种孤独感的人,应该算是一个类型,虽然属于各种各样的孤独感,但是都是让人痛苦的,可又没办法,就那么独自承受着。但是,他如果没有那些物质方面的陪衬呢?会不会被家人当做精神病人?至今还在某个房间的角落喃喃自语?或者已经死了?转往下一世?真的是重生吗?他是向什么神明许过愿望?真的有神明吗?

他说的也许没错,无数人希望得到永生的眷顾,用各种方式去追求——真身不腐,意志不灭。但是没人意识到,永生,也许只是个孤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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