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休问荣枯事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书香澜梦第 97 期“容”专题活动。

命运宛如一幅尚未完成的锦缎,横亘在尘世的烟火之中,静待着上苍之手将其编织成章。

三年前,十三岁的她以丫鬟的身份踏入了诸葛家门,专门伺候诸葛府少主人诸葛擎。这让青涩少年的生活平添了一抹柔和的色彩。

她的到来,是诸葛擎母亲一手安排的。她是母亲到离京城千里之外的穷乡僻壤用一笔钱买来的。

母亲说郝千蓉家很穷,姐妹兄弟七人,父亲体弱多病,困顿的生活,让她只能在哥哥姐姐手里吃剩饭剩菜,好多时候都是饿肚子的,这样的生活让这个花容月貌的女孩却骨瘦如柴。

诸葛擎默许了母亲的安排。开始两人还小,他还只是个不解风情的少年,对于母亲这样的安排,他是在懵懂中接受的,也就只是把她当丫鬟,贴身的那种。

对于郝千蓉来说,离开家,离开父母,哥哥姐姐,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家,她很害怕,毕竟她才十三岁。

但是夫人说,去她家保证能吃饱。这诱惑力太大了,饿肚子的日子难受的感觉她是受够了。有时饿得她吐酸水,却还要强忍着干活,尽管一点力气都没有,但还是得干完母亲派的活,不然晚上连口粥都吃不到。

她已经有多久每天只吃半碗粥了,记不清了。要不是在山上拾柴能摘些野果吃,恐怕她早已经饿死了。

能吃饱饭,这就够了!

她想,不要问被母亲卖去的这家人善还是恶,好还是坏,光看那夫人雍容华贵,便知那是非富即贵人家。

面上依依不舍告别家人,心里却开始欢喜雀跃,因为她坐上了豪华的马车。马车上刻着比本地富商家和官府长官坐的还精美的图案和浮雕工艺,车体前后饰以华丽的车厢冠头和护栏,太美了。

坐上马车,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生怕自己的寒酸玷污了这富丽堂皇的车厢。她看着马车的锦缎窗帘随风飘动,感觉自己是在梦境里。

到了京城,进了诸葛府,十三岁的郝千蓉吃惊得迈不开脚步了。第一次见到如此高门大宅,房子比她乡下官府和富商家还华丽。

她蹑手蹑脚的跟着眼前的这个夫人走进了院子,来到了少爷厢房。

“以后你就伺候我儿,擎儿比你大两岁,做哪些事情,等会方嬷嬷会教你。”诸葛夫人面色如常,说话不急不缓。

在路上跟夫人相处的那几天,她已经摸透了这位夫人的脾性,说话虽和气,却处处透着威严。她对人微笑,谈吐优雅,符合她高贵夫人的身份,却又处处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是,夫人!”郝千蓉乖乖应诺。

伺候少爷,不需要干重活累活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堂了。做那些事她得心应手,比在她那个乡下家做的事容易多了。最主要的是,少爷吃什么,她也吃什么,虽然要先等他吃完,但能吃饱饭,这已经足够幸福了!

在她那个乡下家里,要做的事多了,劳累多了,至少她现在不需要做担水,拾柴,劈柴这些男孩做的活。

现在她做的事很轻松,只要让少爷,对了,他叫诸葛擎,把他的起居饮食方面伺候好,再陪在他身后,随时听他召唤就可以了,何况少爷白日里要去学堂,她基本不需要做什么事,有时厨子,府里的嬷嬷差她做点事,也不累。

“那个诸葛少爷长得好好看啊。”每次伺候他睡下,或者起床,打水给他洗漱,或是伺候他用膳,都让她不敢抬眼看他。

刚来时看他用膳,慢条斯理,挑三拣四,像家里鸡啄米一样,感觉简直不可思议:老天爷真是偏心。她想,怎么可以让一个人生得如此之好,又如此富贵,不愁吃穿,生活还得有人伺候着。

想想她的哥哥们和村里跟他一般大的,不乏也有生得好的,却因要做苦力活,还吃不饱穿不暖,变得面黄肌瘦了。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郝千蓉来诸葛府伺候诸葛擎已经两年了。两年的相处,诸葛擎和郝千蓉之间早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陌生感。

她天生活泼,如果他不阻止,她可以一天到晚说个不停,想笑就笑。他的沉默却常常浇灭她的热情。

对于她说的闲聊话,他从来不搭腔,这让她很郁闷,会静止一会,但很快她又会活泼起来。

要是他起床后用完早膳坐下看书:她便会问:“今天,少爷不去学堂了吗?”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说:这不是废话吗?

要是外面下雨了,她会说:“雨下得好大啊。”她等着他说:“嗯,是啊。”然而他却像个闷葫芦。

郝千蓉有时真想上去摇摇他的脑袋,但还好她并没付诸行动,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于是作罢。

“我说外面雨下得很大!”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听到了。”他回答道,嘴角上扬。那些话题的确不需要特别的回答,但是有人回应毕竟令人高兴。他想着,不自觉他就回应了。

他回答了!郝千蓉想,这表明他不是故意不回答。他不说话是因为他无话可说。

不过后来她又想,要是谁都在有话可说的时候才开口,那用不了多久人类大概就不会讲话了。

又一年,这位沉闷的少爷让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孩蜕变成了女人,那时她十五岁,他十七岁。

到了诸葛擎十八岁时,诸葛夫人给儿子相了一门亲,是相国千金。

那天诸葛夫人趁儿子上学堂,把郝千蓉叫到了跟前。她不明原因地紧张起来。她伺候诸葛擎尽心尽力,从没有出过任何差池,这几年诸葛夫人也从没有像今天那样郑重其事地把她叫到夫人住的厢房。

她忐忑不安地站在诸葛夫人面前。夫人缓缓开口:“你来我府也有些时日了,这几年我也对你很满意,你很好,对擎儿也不错。但擎儿马上要和相国千金成亲了,你得离开了。这是给你的钱,足够你用几年。”郝千蓉一听先是像着了当头一棒,当初没说以后让她走呀。

离开诸葛府,她怎么办?一想到要离开朝夕相伴的诸葛少爷,她的心就隐隐作痛起来。

她忍不住问:“夫人,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奴婢离开?”诸葛夫人看着她痛苦的眼神,叹了口气道:“这不是你的错,只是这是皇室之间的联姻。你知道,擎儿是我府中的唯一继承人,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他和相国千金的婚事已经定下,相国千金会在意你的存在的,更会在意你和他之间的关系。”

郝千蓉潸然泪下,她已经真心地爱上诸葛擎,虽明白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但现实无情地摆在她面前,她连待在他身边的权利都没有了。她也知道,现在除了接受这个事实,别无选择。

但是她还是不甘心地问:“这也是少爷的意思吗?他也希望我离开?”她用手按住撕裂般的心脏,问出来的话是那么苍白无力。

“当然,这也是擎儿的意思,他希望你越早走越好,最好今天就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好!”郝千蓉用颤抖的手接过诸葛夫人递给她的钱袋。她的心被撕裂成千万片,痛苦无以言表,泪水如瀑倾泻而下。

这是诸葛夫人对她最好的安排,给她一大笔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不是吗?像她这种低贱的奴婢怎么可能和相国千金比。

郝千蓉回屋子整理了为数不多的物什,几件换洗衣服,一个少爷送她的簪子,包在包袱里,打上结,背在肩上,又四处看了一眼屋子,这里到处都有她和少爷生活过的痕迹,一起睡觉,一起用膳,一起戏闹;他教她识字,做算数,弹琴;她教他做弹弓,弹雀儿,爬树,掏鸟蛋……

点点滴滴仿若昨日。

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诸葛府,只留下一缕思念和无尽的眷恋。

诸葛擎晚上回来,手里捏着一个糖人。一踏进自己的房间就喊了一声:“千蓉,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屋内静悄悄的,没人回应他。怎么回事,这野丫头跑哪里去了?以前都是在门口等着他回来,今天不但门口没人,屋子里也没人,他隐隐有种不安感觉。

急忙跑去母亲房间,路上碰见人就问:“你们看见千蓉了吗,她在哪里?”下人们都摇着头。他直接冲进诸葛夫人房间:“母亲,千蓉呢,千蓉去哪里了。”

诸葛夫人见他手里还捏着糖人,顿时脸一沉:“擎儿,你已经不小了,都十八了,怎么还像孩子一般,你的教养去哪里了?”

“蓉儿呢,母亲蓉儿去哪里了,我找不到 她了。”他急得眼圈都红了。

诸葛夫人见他这样,只好如实告知:“她已经走了,你马上要跟相国千金成亲了,她知道后就离开了。”

“不,谁说我要跟相国千金成亲的?我又没有答应,您和父亲为何要如此,怎么可以如此对她?”

”放肆,你是诸葛府的唯一继承人,不和相国千金成亲,你想和谁成亲?郝千蓉只是你的通房丫鬟,你昏头了不成?”

面对母亲的斥责,诸葛擎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伤心极了,冲出了家门,发疯似地到处去找郝千蓉,找了整整一个晚上。晨露微晞,下人们找到他时,他手里还紧紧捏着已经融化成一坨的糖水棒子,蹲在街口埋头哭泣。

彼时,边境战事吃紧,诸葛擎自动请缨上了战场,归来已经是五年后了。五年时光,对于一个人的一生而言,或许只是短暂的一瞬。然而,在这短暂的五年里,诸葛擎却经历了从一个少年到成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的华丽蜕变。

战场上,他像一头冲锋在前的猛虎,他的勇猛不仅赢得了士兵们的尊敬,更让敌人对他畏惧。战斗之余,他又如同一位深谙兵法的指挥官,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他的战术屡屡出奇制胜,最终敌兵退去,他们得胜归朝。

皇上的赏识并非无端而来,少年将军的封号背后,是诸葛擎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搏杀,是他夜以继日研究战术、谋略的勤劳,更是他保家卫国的决心

尽管如此,这五年,诸葛擎一直没有忘记郝千蓉。

相国千金自然不会等他这么多年,她早在诸葛擎上战场的第二年就嫁给了皇世子。

诸葛擎搬进了皇帝赐的将军府。父亲和母亲再次提起要他和相国另一千金议亲时,被他坚决回绝。

如今的他已经有了底气,无需父母替他做主。他要去寻找郝千蓉,问问她,为啥要抛弃他不辞而别。

这天,诸葛擎不知不觉骑马来到离京城不远的一个乡下,在稻田里的一条狭窄堤道上,他和侍从慢慢行进。他们时不时地会经过一些农舍,它们隐藏在竹林里,恰好与竹林相得益彰,远望去是一处十分养眼的风景。

诸葛擎在城里找了郝千蓉这么久无果,想到乡村野外碰碰运气。

他们走了一天,这天夕阳西下,余辉映红了半边天,他们抵达了一个寺院,寺院其实就是坐落在河岸的几处低矮的房子,几棵参天大树将阴凉罩在房子上。

他们看到寺院后面有片桃花林,桃花深处,一处高宅大院,门户紧闭。

他们过去在台阶上坐了下来,这时院门忽然打开,有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从院子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根竹子当马骑,嘴里不停地“驾驾驾”喊着。后面有一个丫鬟模样和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在追着:“小少爷,别跑,小心摔跤!”

诸葛擎不觉转头去看那个小奶孩,粉雕玉琢的,很可爱。他情不自禁起身,走到那个男孩身边,蹲下身子问:“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停下来,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眨呀眨,长睫毛不停煽动着:“数数,你是谁呀,娘亲说不可以和不认识的数数讲话。”

“噗”身后的侍从忍不住笑出了声,诸葛擎也笑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丫鬟和小厮看诸葛擎穿着不凡,知道此人不非富即贵,不好惹,就对小孩说:“少爷,回去喝奶了,等会夫人回来会责骂你的。”

“千擎,你在干嘛呢?”一个甜甜的女声从诸葛擎身后传来,这声音莫名熟悉,诸葛擎全身一僵,心狂跳不止。

他缓缓转身,站在阳光下的女人,明亮的眼睛如同璀璨的星星,薄唇轻抿,淡雅别致的长裙,摇曳生姿。发髻上别着的簪子同样莫名熟悉。

郝千蓉,这是他日思夜想的郝千蓉吗?她变了,变得更漂亮了,浑身上下特有女人味了。是她的蓉儿没错,他终于找到他了。

郝千蓉也呆住了:“诸葛擎?”

诸葛擎一步步走近她,两个人五年没见,看着对方都恍如隔世。

诸葛擎终于开口:“蓉儿,你让我好找。”

“少爷,您找我?”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不辞而别,你说,你说呀!”诸葛擎抓住郝千蓉双肩不住摇着。

郝千蓉的身子被他摇晃得前后摆动。

“我……”

”娘亲!”那个小孩跑过来使劲推了诸葛擎一把,又抱住郝千蓉的腿:“坏数数,不许欺负我娘亲。”

诸葛擎震惊得瞪大眼睛:“你成亲了,有孩子了?”

“我们进门说吧。”郝千蓉请诸葛擎进去,“少爷请!”

侍从在一旁插嘴:“将军!”诸葛擎手一抬,阻止他说话。两眼露出痛苦神色说:“不,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成亲了,这是你的夫家,他是你的儿子?”诸葛擎脸色有些苍白,天色渐暗,却难掩他的满脸失望之色,

郝千蓉知道他的脾性,这倔强脾气又犯了,不给答案他不会进去。

“没有,我没有成亲,这是我自己购置的屋子,千擎是少爷,您的儿子。”

诸葛擎一听激动地把她紧紧拥抱入怀中,像是要揉进骨肉里。须臾,又蹲下身子来抱起千擎:“你叫千擎吗?真好,快喊爹爹。”

“数数。”

“不,我是你爹爹!”

孩子转头看了看郝千蓉,她点点头,孩子脸上露出喜色:“爹爹,我有爹爹了。”

诸葛擎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他们进了院子。

里面是一处四四方方的大宅院,诸葛擎抱着千擎跟在郝千蓉和那几个下人后面,穿过了庭院,上了几级台阶,通过另一扇高高的大门,进入了又一个大院儿。院子的一侧是一座长长的厅堂。

雕镂华丽的窗格很醒目,他们一直来带到了这座厅堂之前的一间堂屋前。

“进去吧。”郝千蓉说道,把千擎交给了丫鬟,“宝宝去喝奶吧。”

两个人在屋里坐下,谈了差不多一柱香功夫,诸葛擎就什么都明白了,郝千蓉的离开正如母亲买她回来一样自作主张。

郝千蓉拿着母亲给的钱,失魂落魄地在街上像幽灵一样游荡时,碰巧遇到一位小姐正被一个无懒公子欺负,她无意间救了她,两人就此相识,原来她是京城一个商贾的千金小姐。于是在这位千金的帮助下,郝千蓉开始走上了经商之道。

那时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五年她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生下千擎后,她一边做生意一边养育儿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来找我?”

“你母亲说你马上要成亲了,你希望我越快离开越好。”

“不,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自始自终都没有想过要和别人成亲。”

“你是说你要我?这怎么可能?你母亲说……”郝千蓉吃惊地看着他。

“别听我母亲乱说,我只要你,我找了你好久。千蓉,回去吧,我们一家三口。不,或许还会有其他孩子。我们是一家人!”诸葛擎说。

翌日一早,诸葛擎抱着千擎,和郝千蓉沐浴在晨光里,缓缓向将军府走去。往后余生,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们尽情地享受这难得的幸福人生,为世人所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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