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笔,人生的败笔啊
老才提块肉在马路上晃动,没有了来时的兴致。遇到熟人打招呼,仅只“嗯”一声而已,实在是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说多余的话。
“娘卖屄!”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一句粗话,所有的愤恨,所有的委屈好像都裹在这句粗话里,从心里从嘴里吐出来了。他长长地吐口气,觉得轻松多了。
他实在是没有闲心,也没有闲时来生谁的气。他是一家之主,任何事都须得他到场才办得了。进村子的时候,他基本恢复了平静。
“剁这么大块肉,有客来?”快到家时,邻居罗细钟问。
“嗯,有客来。”老才回答。
“昨天那两头猪当多重卖了?”细钟又问。
“称了的,四百三十二斤。”老才又答。
“你那两头猪不止这么重,我看了几次的,起码有四百八十斤。你打股(估)不是要当五百斤才卖么?”细钟又问。
“当五百斤?好几伙人看了,都说不足,不要,所以只好称了。不过比别人高一毛一斤”老才又答。
“拿谁的秤称?”细钟又问。
“当然是我自己的秤了。猪贩子的秤你敢相信?”对话继续。
“你的秤最多不是只能称二百斤么?”
“拿火钳接在秤尾巴上了。”
“哎哟!还有这样的事?!你上当了,至少差五十斤秤!”
“上当?”老才摸着头想了想,终于大彻大悟,随即大恸!
天杀的猪贩子啊!要不是有旁人在场,他早就捶足顿胸了。他努力稳住脚步,踉踉跄跄进了家门。
“当一世豪貂被虾米刺瞎了眼。空为精明,空为了老师!”细钟在心里嘲笑。
进得屋来,老才把肉挂在脸盆架子上,然后一屁股瘫坐在灶塘里的板凳上,像泄了气的皮球。他把头埋进两膝间,十个手指插进蓬松的头发里,指甲狠狠地掐进头皮里去。屈辱,从未受到过的屈辱!他愤然而起,他要找王贩子算账去!
脚步刚挪过门槛,他不得不停下来。刚才剁肉时的一幕还历历在目。他在心里迅速演绎了他将和王贩子的对话。
“你做么个要这么耍我?死猪贩子!”
“我哪里耍你了?铁火钳是你自己接上去的,我还吃亏了呢。”
“不行,你退我的猪!”
“已变粪了。要不要把粪退给你?”
老才想象着王满缸那气势,那嘴脸,又一屁股坐在灶塘里。
败笔,人生的一大败笔!
婆娘已经起床了。她眼睛小,嘴巴小,脸庞却像一个大柿子。此刻她正拿一把缺齿木梳梳那一头鸟窝似的乱发。看见老才那副神情,忍不住问:“做么个了?”
“撞鬼了!”老才没好气地说。随即他又有点后悔,哈(傻)婆娘无论从长相、学识、还是气质都和他不在一个台阶上,对他发火有什么用?她是一块烂田土,迫不得以去下点种,能长出几颗歪庄稼来就算不错了。她除了喂猪打狗,做些粗重活路外,还能替你分忧解愁?还能揣摩你内心的风雨饥寒?莫想!
婆娘的事在目前不是个事,目前最当紧的是儿女的事。他有两女一儿,长女叫罗一甲,已嫁,男人在贵州做了几年瓦,日子还过得去,不用担心。二女罗二乙,二十四岁了,像熟透的桃子要从树上掉下来了,不嫁不行了;本来二十岁就可领结婚证,把她留到现在,是有原因的。三子罗三丙,身体健康,长相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就是智商差点,要测,大约就在六七十左右吧。二十二岁了,该讨婆娘了。之所以留着二乙不嫁,主要是想寻个有崽有女的人家对个“扁担亲”,以解决三丙的问题,这是老才最操心的事。
老才到处托人做媒,终于刘家铺的刘摆子带来了好消息,并做成了好事。女儿二乙已到男方家看了“当”,本来“看当”不应该在男方家过夜的,可二乙这婊子婆三天了还不见回来。看来女大不中留啊。今天女儿男方家的妹妹要来家里“看当”,这是三丙定亲最关键的一环,要是三丙能顺利成了 家,老才也算是办成一件大事了。想到这里,老才便像打了鸡血,马上振作起来。
什么屈辱,什么烦恼,见鬼去吧!这个家不能没有他,不能没有他的坚忍、精明以及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