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旧时光

出租屋里一片寂静。

三十秒后,一阵刺耳的闹钟打破了这寂静,沉星翻了个身,又继续沉沉睡去,直到十分钟后,她才像惊弓之鸟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开启了重复的第一千三百八十天。

洗漱,化妆,换衣,在迟到了无数次,全勤奖被扣得一干二净后换来的麻利,沉星在不到十分钟便收拾好自己,踩上高跟鞋,回头看了看依旧沉睡在梦里的男友,轻轻地叹了口气,带上门离去。

今天是她来大姨妈的第一天,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中午到下午的这段时间里,沉星将经历腹胀腹痛,下半身无力外无法言述的腰疼,但偏偏今天,她忙得要死。

八点五十五,沉星雷打不动地坐在座位上,泡上一杯热腾腾的红茶,打开电脑,检查邮件,尽管她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检查过了。有时,她会特意来早些,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沉星利用这片刻宁静,享受独处的妙趣。

八点五十八,沉星站起来,习惯性地走到老板的隔间,给他沏上一杯热茶,顺便动手整理了下老板的桌面。一家三口的照片被放在桌显眼的位置,老板拥着他的妻子,他们的女儿站在最前,三人站在巨大梧桐树下,据说那张照片是在巴黎拍的。女儿赴法留学,如今把家也安在法国。

沉星把目光定格在年轻女孩的面庞,心底滋生出淡淡情愫,年轻女孩走在一个距离她十万八千里的地方,穿过古老的建筑,脸上始终荡漾着憧憬,这画面像火车飞啸而过一样闯进沉星的脑袋,在她没来得及找寻这画面的由来时,两个人走进了办公室。

“那样的人还跑出来相亲,换做是我,肯定要好好损他一番”,马姐扯着大嗓门,生怕别人听不到。

跟在她身后的是小张,和沉星年纪相仿,带着一副眼睛,每天出门前都要仔细梳头,一丝一缕都不能拉下,用她的话说就是“女孩子仪容仪表要端正”。办公室就七八个人,平均年龄都在三十五岁以上,年纪大的人对小张的打扮倒觉得没什么,不过和沉星比起来,沉星的品味从正常立马变成“超前”了。

“加上上个月的,这已经我今年去见的第十个了,马姐,你说最近的男的怎么都这么不靠谱?”

“要我说,这年头找个好男人真的不容易......”

两人就男人这一谈资,已经讨论不下五百遍,沉星丝毫没有想加入他们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她们对于好男人的标准永远是:有房有车。满足了这两个,再大的问题都会被无限缩小甚至忽略不计,反之再小的问题都会被无限放大。

然而,在A城这样的一线城市,能做到有房有车还没被猎物订上,还能看中小张,这样的几率的确不高。

“我就算了,小张你一定要把握自己命运,你还有机会......”, 马姐经常以身试法,用自己的例子“教育”小张。

沉星见过马姐的丈夫老高,老高在一家国企做文员,相貌平平但看起来老实忠厚,“沉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把沉星拉入话题是马姐一贯的作风,女人是一种一定要得到同类的肯定才会把对方划为同一阵营的产物,若换做两年前,沉星说不定还会为老高说几句好话,但自从她悟出这层道理后,便不再多浪费口舌,违心却爽快地答应了声。

从沉星嘴里得到了肯定,马姐心满意足地继续说教。

九点零五分,办公室逐渐热闹起来,充斥这各类早餐的口味,沉星不动声色地打开了主大厅窗户,企图将哪怕一丝新鲜空气赶进来也好。

等沉星回过神来,老板已经出现在隔间里,比平时要早。“ 十点合作方要过来,你也准备一下,等子健来了也和他说一声”,说完便拉上门。

沉星回到座位,办公室的声音由闹变静,只剩下沙沙打字声,和偶尔的咳嗽。手机里传来简讯:我上车了。

男友今天要去B市出差,沉星快速回复:好,路上注意安全。子健的迟到让沉星越来越不安,他一向守时,毫秒不差,今天反倒有些奇怪,有些文件还要和他核对呢。

子健比沉星晚进公司一年,他的到来让小张兴奋了好一阵,一米八五的个头,较好的容貌,除了有些自傲外,外形方面可以打满分。没有人知道子健的背景,有人传他老爹是某集团的高管外,他从未谈过自己的过去。两年下来,子健用自己的能力得到了老板的青睐,已经为公司签下好几个大单。只是一点,子健从不和办公室的年轻女性打情骂俏。

一次偶尔的机会,沉星下楼买咖啡,透过玻璃,瞥到子健和一位中年妇女交谈,对方是公司极力想要拉拢合作对象,这女强人不简单,四十多岁独自带着孩子,养活了公司上上下下三十多人。从沉星的眼里望去,子健还是显示一贯的傲气。三天后,消息传来,这单稳了,同事纷纷祝贺子健手段高明。

“听说那女人难缠得狠,价格一口都不肯松,你小子不错“,马姐一向不爱夸人,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像是额外的肯定。沉星经过簇拥着子健的人群,想起那女人的背影,事后会想起来,分明是被俘虏的猎物的姿态。

沉星笑了,她是佩服子健的。

瓢泼的大雨如子弹般撞击在窗上,老李不满地站起来,“到底又是谁把窗打开”,那股咕哝劲像是说给沉星听,可她权当没听见。老李是公司的骨干,陪着老板从创业到现在,一直充当左右臂,为人深沉寡言。

都传闻老李要走了,原因是子健最近在公司势头大涨,好几次骨干开会,子健都当着老板的面,反驳了老李的提案,老李受不了新人比旧人红,有另起炉灶的趋势。其实沉星也在会上,所谓的反驳,在她看来,不过是恰到好处的拨乱反正,尽管老板看起来不偏不倚,但最终的方案都导向了子健那一边。

九点三十分,老板办公室传来一阵咆哮,小张抬起头看了看马姐,又看了看沉星,马姐依旧淡定如初,沉星刚想站起来,手机便响了。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请问是麻小姐吗,这边是XX医院,这个手机的主人出车祸了,我们联系不到其他人......”

电话的主人,是子健。

公司乱成了一锅粥,老李自然而然地代替了子健参加会议,而被派去医院的人变成了沉星,小张满办公室帮沉星找雨伞,马姐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多带些钱过去,说不定要用上。

坐在出租车里时,沉星还在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自己是麻小姐。

子健通讯录里最后通话的人,正是沉星。昨晚十一点半左右,子健给沉星来电,交代今早开会的事。

沉星一向没有挂别人电话的习惯,总是礼貌性地等对方挂段,说了再见后,子健那头一直没有挂断,沉星也在头等待着,一秒两秒,电话的两头安静得出奇,直到沉星男友不耐烦地咕哝了声,沉星如被惊吓的小兔,快速挂断电话。

男友翻了个身,砸吧着嘴,又睡过去了,留下沉星独自坐在床边,轻盈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跟前。

到达医院时,正好十点半。

子健躺在普通病房里,看来医生已经给他做过治疗了,右脚踝打上了石膏。听到响声,子健睁开了眼。

“你来了”,半天子健从嘴里硬挤这句。

楼上楼下,鞍前马后,沉星在医院里为子健奔波,在护士站填写信息的时候,一白胖护士对沉星嘱咐:“你男朋友的脚要小心呵护,差点伤到骨头......”

沉星有些哭笑不得,却懒于辩驳了。等她坐在病床边,突然觉得肚子空空,大概一大早就如此奔波。坐了好一会儿,子健才睁开眼睛。

“你回去吧,我没事。” 

“住院的事我都帮你弄好了......你这边有家人朋友在吗,我帮-----”

“我就一个人。”

“中午想吃什么,我帮你去买”, 沉星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麻辣烫” 

“......”

“每次看你加班都吃麻辣烫” 

“所以你在手机里保存我的名字就是麻小姐?”

子健笑了,惨白的脸庞划过一丝阳光,宛如溺水之后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重生的喜悦,默契像融化在牛奶里的黄油,迅速散开。

子健入公司八个月后,有段时间业务量大增,整个公司都得加班。

有好几次子健下楼抽个烟,看到马路对面的麻辣烫小店里,沉星狼吞虎咽。一条街的距离,烟雾缭绕的角落,子健就这么望着对面的她,觉得那正在进食的脸庞和平日里看到的大不相同,陌生又熟悉,像孩子般放松自然,特别是最后将比脸还大的碗端起一饮而空的模样,让子健每次想起,嘴角都会不自觉上扬。

这女孩,有点意思。

这女孩,让他想起了某人,某个和他手牵手走过林荫小道的人,在他面前不顾形象大口吃饭大口喝酒的人,子健忍不住将两人对比,沉星铁定是好学生,只有在周遭环境安全下才肯暴露自己最自然的一面,那人却活得太潇洒,自信得让人羡慕有妒忌。

子健觉得自己和沉星很相似,在社会动物园里小心翼翼伪装自己,生怕漏出一点破绽。

十一点半,沉星给子健买来了午饭,不是麻辣烫,瘦肉粥外加梅菜扣肉,白灼上海青,大姨妈加上来回跑,她的面色有些发白,子健的病房里就有另一张床,她顿时渴望着病倒了的人是自己。

临走前,子健叫住了沉星:“中午吃好些,别吃麻辣烫了。”

沉星报以一笑,无奈地摆摆手。回公司的路上,沉星掏出手机,给男友发了条信息:到了没,我肚子好疼。

直到回到公司,男友也没有回复。

公司大门半开着,隔壁的公司的人都凑到门外,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从公司的方向,传来一阵大叫。好不容易挤过人群,沉星看到了照片上的女人,老板的女儿以及他的妻子,还有另一个年轻女人。

那女人沉星见过。作为老板的助理,沉星几乎是比老板妻子还要了解他行程的人。一次老板差沉星去送东西,地址不是老板的家里,而是市里某高档酒店,开门的人就是今天的年轻女人,门后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那女人接过东西,对沉星莞尔一笑。

事后,沉星很识趣地没和公司里任何人谈起此事,公司永远不缺八卦,更何况是老板八卦,沉星如同她平日里的着装一般,干练却单调。二十几岁的年纪,身上不外乎三种颜色,黑白灰,连口红的颜色,都透着一股保守的味道。一次马姐指着当月的畅销杂志上的女模特对沉星说,“你去换个发型,化个妆,不比她差”。

酒店年轻女人的事,沉星唯独只和自己的男友说起过。男友听罢只说了一句:那女的长得正不正?

沉星被老板女儿的声音拉回现实。

中年妇女坐在沉星的座位上,掩面抽泣,女儿被老李和马姐拉着,“你这不要脸的东西,专门拆散别人,今天我就替我妈好好教训你......”

那女人也不服输,“哟,强扭的瓜不甜,是你爸先找的我,你怎么不去骂你爸。”

这会沉星才发现,那女人的小腹早已隆起,看起来有六七个月大了。办公室里根本没有老板的身影,才离开不到两小时,沉星知道自己过错了公司一整年的谈资现场。

沉星望着老板女儿的背影,瘦弱的身躯仿佛偶惊人的力量,两个人也拉不住。两人平时交集很少,只有女儿找不到老板的时候,才会问沉星老板的行程。语音从微信那头传来,声音暖暖的,听起来十分有涵养,和今日的大相径庭。

手机来电,竟然是老板的。

沉星退出去,走到走廊的尽头,才接起电话。

“她们走了没?” 

“还没有”,回答的那一瞬间,沉星对这通电话从心底升起一股厌恶,她压住内心的怒火,“你在哪” 

“你想办法帮我把她们赶紧打发走......”

太阳很刺眼,透过落满灰尘的玻璃窗,沉星看到自己的影子,鼻孔被气得微微张开,她想也没想便掐断了电话,独自站在角落里十几秒。

既然今天一整天都这么狗血,还是先下楼喝杯茶。

她来到平常光顾的一家装修考究的奶茶店,可以通过透明的玻璃,望到马路对面工作的大楼的出口。

等她们闹完了我再上去吧。沉星想。

她滑动手机,男友依旧没有回复信息。工作有这么忙吗,忙到回复的时间都没有。她打开朋友圈,心不在焉地随意滑动着朋友的动态,杯子里的珍珠一粒一粒被吸走,一颗珍珠从吸管的底部往上升,在快要脱离吸管进入嘴部的刹那,毫无征兆地掉落了。

沉星在朋友圈里看到了好朋友发到状态。

从照片的角度来看,好友坐在一家店里“装模作样”地喝冷饮,透明都落地窗前,阳光十足。这种在朋友圈流行到过时的伪文艺照片在好友那屡试不爽。

沉星略带“又来了”的心态特意点开了图片,这腿,这胳膊肯定是P过的,能不能换个滤镜,每次都是这种,又是叫了那个倒霉的路人给她拍的------

照片慢慢往右边移,沉星停止手里的动作,放大后的玻璃种,看到拍摄者的倒影,别人也许沉星认不出来,但那个人,她实在太熟悉了,男友的身影隐约地嵌在玻璃上。

奶茶店陆续进出很多人,一大帮中学生涌入叽叽喳喳在门口,下午两三点阳光毫无顾忌地倾斜在马路上,行人纷纷躲进阴凉里,但这一切,都和沉星没什么关系了,她把自己完全裸露在最烈度的太阳之下,平静之中,一股大浪从她的身后瞬间爆发,将她瘦弱的身躯和思维冲撞出正常的轨道。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出租屋。

好友的朋友圈里,今天一共发了三条状态,第一条看得出动车上,第二条是B市最出名的小吃。沉星反复看了无数次,为男友和好友解释,他们也许偶然相遇,对的,一定是这样,不然还能怎么样的,她不敢往深处想,但大脑似乎比她的情感更残酷,更先一步找到了正确答案。

躺了将近一个小时,眼泪倒是一滴没留下。男友像是失踪人口,终于记得发了一条信息过来:开了一整天的会。你注意休息。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两个人背着自己。沉星像个侦探,回忆起日常的蛛丝马迹,是她将男友第一次在好友的生日会上,还是自己主动让男友给好友搬家,又或者是那段时间,好友失恋了,为了让她开心,三个人经常出去玩。

越想越痛苦,沉星的大脑里出现了可怕的画面,她似乎看到几百公里外,男友和好友你情我浓,在床上媾和的场面。

按下电话的时刻,沉星的手止不住颤抖,她不知道男友的电话接通后该说些什么,可老天终究没有给她机会,电话那头传来冷冰冰的女机器人声音: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拨给好友,”嘟嘟”,电话接通了,一声,两声...在响到第五声时,电话被掐断了,留一片静寂。

沉星坐在地板上好久,地板很冷,她忘了自己还来着大姨妈,坐着坐着,她突然笑了,紧接着又哭了,负气般地把男友的东西都扔在地上,摔碎两人的合影,他卖给她的玩偶,不大的出租屋里一片狼藉,她坐在中央,像得了失心疯一般。

不知不觉,粉红色的彩霞游离到了天边,微蓝的天际被染得可爱,车水马龙的大街依旧像永不停歇的永动机。医院里渐渐暗了下来。

子健睁开眼,发现沉星竟然坐在床边。

“你醒了”,沉星先开口。

”你怎么来了?”,他看到她的表情,尽管房间里的光线不太亮,她哭了?

“我给你打包了外卖,趁热吃吧。” 她指了指床头柜上的饭盒,站起来提着水壶出去了,踏出病房的那一刻,顺便把等打开了,子健一时没适应房里的白光,眯起了眼,只看到沉星的背影。

沉星回来的时候,泪痕已经抹去了。

两人默默地吃着外卖,子健毫无征兆地开口,“你知道我的初恋......”, 沉星停下动作,抬起头。

“......我的初恋,是老板的女儿。” 

沉星的嘴巴微微张开,她有些惊讶,脑海里闪现早晨公司里的闹剧。

子健仿佛根本不关心沉星的反应,“就是因为她,我才进了这家公司,当初我们一起留学,说好要在一起一辈子,后来她嫁给别人,我就想找一种办法让她记住我,我当初进公司,是奔着要把这家公司搞垮的目的来的.....当然,来了之后这种想法就改变了。“

子健说完自己无奈地笑了笑。

“有时候我们走得太远,以至最开始出发的目的。” 

“或许吧,后来我才知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也不可能真的去摧毁。”

吃饭完毕,沉星上了趟洗手间,来大姨妈的第一天失血过多,才换了卫生巾一会又变得鲜血淋淋,她怔了一会,又换上新的。

是啊,女人每个人总有几天,是需要换换旧血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沉星发觉自己憔悴了许多,从刚毕业到今天,自己在平淡的岁月里磨去了最初的尖锐,从前的笃定,到如今都变成了摇摆,大有一种“忽如一夜春风来”之后,满目苍夷之感。

电话就是从这时候响起的----男友打来的。

有一瞬间,她很想把手机扔进马桶,但一想到当初为了买手机节衣缩食,况且为了这样一个渣男,似乎也不值得。

仿佛过了很久,沉星按下接通键。

“抱歉啊,我白天一整天都在开会,手机没电了......”, 男友还在大言不惭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说完了吗?”,沉星粗鲁地打断了对方,“你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你联合我最好的朋友来欺负我,你他妈还是男人吗?开会?开到床上去了,你给老子滚,有多远滚多远,我一辈子都会诅咒你......”

从小到大一直被调教得温文尔雅的沉星,这一次像一个泼街骂妇,她用自己能够想到最肮脏的语言,狠狠地过了一番嘴瘾。收了电话线,胸中的起伏如波涛,沉星深深地吸了口气,离开了洗手间。

回到病房,却看到子健已经换下病服,换上了自己的服装。

“你这是?”, 沉星一头雾水。

“我在医院实在待不下去,还是回家躺着,家里还舒服些”

“那好,我去帮你办出院。”

雨后的城市弥漫着一股清新,沉星望着窗外的景色,沉默不语。 

“也不知道这次要请假多久,你明天帮我病假条去公司吧。”

“我已经辞职了”,  半天,她才挤出一句话,然后又自顾自地解释起来,“我早就想辞职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加上今天,我被房东赶了出来,现在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我说这些,是想说......你能不能收留我几天,我.......我可以照顾你。”

说到最后,沉星的声音越来越小,当然,被男友和闺蜜联合劈腿这等糗事,她也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子健怔怔地看着她,“原来是这样,不过我那也挺乱的,只要你不嫌弃”,“你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不到九点,出租车前排传来一首老歌,“云的那边,什么都没有,不过是梦一场.......”

后排的两人被包围在歌声里,子健过去并不会对女孩主动示好。

两个一夜之间闲赋了的人能够做什么呢?

子健一个人住,单身男子的居所整洁程度不难想象,光是收拾房子,沉星就花了两个小时,子健全程都在说“不好意思,这么脏乱”

前一天他们还是正儿八经的同事关系,可不到24小时,就成了“同居关系”。

“全都弄好了,那我就睡沙发吧”

“还是你睡床吧,我睡沙发”

“我不习惯睡别人的床。”

“喔,好”

两人各自躺下后,子健第一次觉得在自己家里竟然有些不在然,他居然失眠了,甚至连翻身都不敢轻举妄动, 脚上的石膏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子健,你睡着了吗”

“还没”

“我也是”

“在想什么?”

“我身上只有这套衣服,还有一张卡,卡里我工作几年的积蓄,不多,还有一部手机,应该就这么多了,这是我的全部......”,子健仔细地听着,“活了二十几年,到今天,我顿时觉得自己很失败,彻底的LOSER, 在这个城市没有去的地方,没有亲人.....”

眼泪大颗地从沉星眼角流出来,当她再次那间和男友的出租屋时,她暗下决定,再也不会回到这里,再也不要遭遇这些龌蹉。

她只是想好了要如何如何,却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子健摸爬着来到沙发旁,双手轻轻摸索着沉星的脸颊,把哭的梨花带雨的脸儿捧起,放进自己怀里。

那样辛酸的坦白,他只想给她一个肩膀。

整整十二点,沉星疲惫地闭上了双眼,这一天终于捱过去了。

沉星辞职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公司, 爱八卦的同事们又以微信邮件电话的方式轰炸了在家养伤的子健。

“子健,你晓得吧,沉星辞职了,就是你出车祸那一天,这么突然,她男友还特意上门来找她,说是人也不见了,听着好奇怪啊......”

子健挠了挠耳朵,看着在厨房里做饭的沉星,“我哪里懂,不说了,我得吃饭了。”那天以后,两人暂时抽离了纷杂的社会圈子,回归到了最原始的状态。

自负伤以来,子健过上了被圈养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不用自己费心。那晚之后,沉星情绪明显好转,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多提一句。

“吃饭的时候不要看东西“,子健对着一边吃饭一边埋头找工作的沉星说。

沉星似乎没听见,依旧低头看着密密麻麻地招聘广告,“昨天那家公司已经答应给我offer了,不过我还想------”

“你这么急着找工作?”

听到这句话,沉星抬起头,似笑非笑,“我总不可能总住在你这,麻烦你。”

“我...不麻烦啊,再说我现在脚不方便,也希望有人能照顾我,你就当照顾我了,先暂时不要管工作了,我付你工资。”

“我在你这,吃你的,住你的,照顾你也是应该的,不要提钱什么的。” 

子健已经听出她的蕴气,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干笑几声掩盖自己的尴尬。

”看电影吗?我找了你说的想看的那部电影。”

窝在家里看电影成了两人晚饭后最大的消遣,电影通过投影仪投到白墙上,两人看得出神,经常一连两个小时,两人相坐无言,各自沉浸在电影的情节里。

好几次,子健偷瞄沉星,这姑娘,不是被情节感到到流泪,就是被悬疑的节奏吓到如同惊弓之鸟。

有些夜里,两人都睡不着,沉星艰难地一手挎着子健,两人慢慢移到楼顶,两罐啤酒把酒言欢,从高楼之上俯瞰整个城市车流,橘黄的车流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和苍穹的里星际融为一体,偶尔有风吹过,难叫人不放松惬意啊。

“你现在还会想她?”

她?子健知道沉星口中的她是谁。

“唔,偶尔吧”,子健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她是我唯一深爱的女人。”

一阵风吹来,迷糊了子健的双眼,还有他的思绪。

两人在国外认识,一起走过留学生涯最苦的那几年,可现在回想起来,年轻的时候都不觉得苦,现在回想起来也感到甜多过酸。

沉星听着那和自己不相干的故事,就一口一口地喝,心情竟然轻轻飘了起来。

两人都有些微醺,“我们回去吧。”

等到两人回到屋前,却看到了故事里的女主角站在门口,子健搭在沉星肩膀的手立刻抽离。

”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故事女主角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不过她看到沉星,脸上也有几分差异,“沉秘书,听说你一声不吭地辞职了,却竟然在这。” 语气不紧不慢,让人听起来不太舒服。

“你们先聊,我下楼买东西”,沉星转身便下楼了。

夜风习习,路边小摊贩的生意依旧很好,沉星沿着小区旁的花园走了一圈又一圈,先顺时针,然后逆时针,不知道走了多久,掏出手机一看,子健来了好几个电话,还有微信。

“她已经走了。”

看到这几个字,沉星如释重负,跑到小摊贩买了麻辣烫关东煮还有水果,今晚说不定对某人而言,长夜漫漫,夜宵还是得提前准备好。

子健蜷缩在沙发上吸烟,如受伤的困兽,雾气弥漫了整个房间,那股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在看到子健的瞬间,从沉星的脑海里抹去,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开了窗,再给子健倒了一杯水,安静地坐在旁边,像一只乖巧深解人意的兔子。

然后,她把他的头,移到自己的肩头,这个动作他们彼此都很熟悉,只是今日互换了角色。物屋子里很安静,她仿佛听到了他那碎满一地心脏律动声。

然后,沉星开口了。

“我有个弟弟,小时候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先给弟弟,我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有一次,爸妈买了西瓜放在冰箱里,但那次弟弟病了,不能吃,爸妈说要等弟弟病好了才能全家人一起吃,后来我忍不住了,放学回家偷偷就吃了,一口都不剩,爸妈回来后把我打了一顿,还不给我晚饭吃,那天夜里饿的我不行,最后我弟弟偷偷给我送了他的饼干,但我很生气,觉得因为他,自己才被父母冷落,就把他送给我的饼干全扔楼下去了。没过几天,我弟弟就被送到医院,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每次想起来都很后悔,现在为止看见西,我也不吃瓜了,刚刚我在楼下看到西瓜,想到我弟弟,还是决定买了,我想着你也许想吃,天这么热,吃口西瓜解解暑。”

子健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他拿起茶几上切好的西瓜,大口吃了起来。

日子飞速前进着,没有人想往回看。

在沉星悉心的照料下,子健的脚逐渐康复,和沉星一样,没过多久子健也辞职了。用他的话说就是有的坑必须得迈过去了。沉星也终于在找到了下一份满意的工作。

两人买菜做饭庆祝彼此的新生,忙里忙外真的像一对小情侣,而对于彼此的关系,两人十分心照不宣。

“我已经找到房子了,下周就会搬过去”,沉星用一种愉快的口吻宣布了自己的决定,“这段时间真的非常感谢你——”

子健点点头。

离别的那天傍晚,天空飘着粉红色的云,两人脸上都泛着桃红色的微光,沉星坚持不用子健送自己,她说自己行李不多,想自己感受一个人经营自己小窝。

子健在楼下目送沉星离开,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他会心一笑,在这个最热的夏日里,两个人伤痕遍体的人温暖了彼此,也治愈了彼此。

日子像白开水一样划过去。

一转眼到了飞雪的12月,马路上弥漫着圣诞的气息。沉星穿着白色羽绒服快步走在路上,她不时地掏出手机,查看下时间。

进入酒店大堂前,她特地停了下来,深呼一口气,透过酒店侧面光滑的墙体确认自己仪表整齐。

远远地,她就看到熟悉的背影,越走进,心跳反而开始加速。

”我来晚了吧,不好意思。”

“我一向习惯早到。” 子健站起来帮沉星入座。

”你瘦了……”,  子健打量沉星,”精神很好。”

“新工作压力不小,但我却乐在其中。”

“喔,也是,但还是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你呀,就是喜欢太拼。” 子健的口气仿佛如同数落,但却透着关怀。

“巴黎好玩吗?”

据沉星而知,子健辞职后在巴黎待了好几个月,人总要将印在自己身上的执念通过极致的方式释放出来。

“美,人美酒美风景更美“,子健轻描淡写而过。

 谈话的间隙,几条微信声响起,”抱歉“,沉星快速回复着。

”不会是追你的人吧。”

“有就好了,都是工作上的事”,沉星头也不回地回复着,子健相信,她是工作狂。

两人吃饱后决定去街上溜达一会。室外的风虽然大,却也不冷,人走在风里很精神。来往的 人络绎不绝,两人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稳定保持着。

“对了,在旧公司楼下那家麻辣烫,已经开分店了,前面就有。”

“味道恐怕不一样吧” ,沉星有些坚持。

“一样!”,子健惊呼,“我吃过”,说完他又有点后悔,“总之味道是一样的”, 他赶紧补了这句。

沉星把脸别过去,嘴角偷偷上扬。

圣诞音乐无孔不入地在街头游荡,两人慢慢地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述说的彼此的近况, 半年前的某一天对他们而言,仿佛遥远得如同上个世纪,却历久弥新。

那一天是结束,也是开始。

“讲真,去了巴黎一趟,我现在对美食超有感觉, 最近也开始自己做饭了。”

“自己做挺好的,别老吃麻辣烫。”

“明明是你吃得多。”

见沉星不接话,子健手心突然开始发热,“ 对了,我最近在学做鹅肝,回头有空做给你吃?”

空气里仿佛又棉花糖的焦甜味。

沉星一脸明媚的抬起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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