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重庆下雪了,与其说是雪,不如承认这就是白色的雨罢了,只是比雨更轻些,更美些,不至于让人有看雨时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伤感的。
这里的冬天不容易见到雪,飘飘然雪花悄声落到陈辰的羽绒服上,一层一层地浸进去,直到那股冰冷刺痛到了他的肌肤才惊喜察觉到,哦,这是他在重庆看见过的第二场雪了。他伸出手来接到了一片雪,只是看着它的脉络愈来愈淡,终于化成了一滩水。
他拉了高领到上嘴唇,嘴里呼出的暖气附着在领子上,在他们消失在这寒冷之前猛的又吸回去,热气从鼻孔里漫游到了神经管,重重裹住。许是这热气的缘故,神经传达给了大脑一个他不愿提及的信号,他从裤带里摸出了手机,想要打电话,终于是不敢的。
“又下雪了,雪景真的好美,和七年前看过的那场一样……”可惜你看不到了,他原来是打的“和七年前我们看过的那场一样”,这句话他反复读了十分钟,将“我们”删去了又重新打上,挣扎许久,却还是没有加上这两个无足轻重的字。他的手指在发送键的上空颤颤抖着,鼓起勇气按下去后,马上,他便又后悔了,他不禁嘲笑起那省略号来,耸了耸肩,大抵是有风钻进了衣服里,陈辰双手将自己裹禁,轻轨快到了……
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不是信息,有电话打进来。“今天还顺利吗?今天下雪了,快回来陪我看雪”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沙哑,说得十分大声,像是在装着正常的音。
“看过了,地铁到了,很快就会回来”他平静的说着,迟钝了一会,又补了一句“声音怎么回事,生病了不知道吃药吗?”对面没有答声,他似乎觉得这话生硬了些,语气放得很慢,轻轻哄了一句“乖,快去吃药,我很快就回来”
蔺七言兴许是早已习惯了陈辰慢两拍的语速,自顾自的讲起了今早她出门撞到了门框到现在还疼,自行车的链子掉了,她弄了一手的机油在洗手间里抹了十六七遍肥皂,自己咯咯笑着。陈辰在电话的另一头系统的安慰着,上了最后一班轻轨,稀零的几个人分散在几节车厢里。
“轻轨上人太多了,你快去吃药,我等会就到家”不等七言回答,只留给了她“嘀嘀”几声。
陈辰咬起领子围住了嘴,看着窗外的零星的黄白色晕光,靠在冰冷的椅上,手指冻得青白。手机又响了。他熟练的掏出来,准备接电话。暗了暗的屏幕上滑动着几个大字,陈辰不敢看,他知道这是谁的信息,他刚才瞟了一眼,只是恰巧看到了来信人,没看到内容……他骗自己,刚才那声音是从隔壁车厢传来的,可他在最后一节车厢,前面都没人,最近的也有四节车厢的距离,这声音是传不了这么远的。好吧,这是同事的信息,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滑动着斗大的三个字——阮谦清。他用力甩了甩脑袋,好像是想要甩掉这记忆,可惜这记忆已生了根……谁叫他日夜念叨了七年。
陈辰点开了信息,他知道这是他自己惹得麻烦,可仍然是憋不住心里的好奇的。“是啊,七年没看到这样的雪景了,要不是上个星期工作调换又回来,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见了。”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陈辰心跳突然加快起来,他望望车厢最末尾的那两个位置,七年前还是同一班晚车,同样的座位,同样的两个人坐在那。有时候谦清挠他的痒,陈辰也孩子气的挠回去,两个人嘻嘻哈哈的,有时候她静静靠在陈辰的肩膀上,埋怨着今天面试的考官怎么这么刁难自己,陈辰便用重庆话骂考官,看着她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忽的吻上去,紧紧抱着她。
现在他一个人也不愿坐在那个位置了,他本来以为他已经忘了,他埋怨这雪,这雪害他想了起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站起身来,手变得慌乱起来,看着键盘上的每一个字母都不觉得能组成他想要表达的话。
他极力想要克制住自己摁上拨打键的冲动,他不知道回什么了,他也不敢再回什么了。趁着轻轨坐到了终点站,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不再回信息,惶恐的跑出了车厢。甚至他不敢回头看。
一声清脆的门把手转响惊醒了等在客厅的七言,她托着身上裹着的被子冲过去一把抱住陈辰。“衣服还没干”
七言不说话,屋里没开灯,只有电视一闪一闪打在墙壁上的灯光,若隐若现的陈辰面庞,线条很分明,眼睛反射着白光,她发誓,那是她看过最深的眼神。陈辰揉了揉七言的头,拉开她,把已经半干的外套随手扔在阳台上,走到桌前想要喝水,他一眼便瞟到了茶几上还没开封的药盒。“怎么回事,不是叫你吃药吗”
“我想出去看雪”
他被七言答非所问兀的冒出一句话给愣住了,七言原来样样事都顺着他。他疑心刚才轻轨上的事被发现了,两人对视了一会,他才暗暗笑自己傻,她怎么可能知道,是自己多心了。从衣橱里取了一件卡其色风衣便拉着她出门去了。走前将手机扔在了家里,他害怕等会它突然又响了。
他们到了大桥上,风很凉,陈辰把七言瘦小的身躯裹在自己的风衣里,环抱住她。每一片雪都飘然向江里落,像是飞蛾扑火般。“好看吗”
“好看……”
“有我好看吗”
“你在雪里,自然就是最好看的了”他眼神往下望,不敢抬头。他看着暗流涌动的江,江面没有了七年前这么宽,其实他根本没有离开过这里,是感受不到太大的变化的。他知道,七年前在这里,他望着谦清的眼。她的眼是一片汪洋,每一朵浪花都是爱意,那一日海啸了,陈辰恰巧淹没在这巨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