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确认后,我觉得青岛的秋天终于来了。
秋讯先从家中的小院子里传来:凤仙花浓密的叶子开始稀疏,粗壮的杆子能看到颜色是红还是白,枝枝杈杈上结满了橄榄形的种果,而之前一整个悠长的夏季,这些都严密地隐藏在叶子里面,从未见过真容;芍药的枝叶开始干枯,显出铁锈色;南天竹的果实由绿变为浅棕;丝瓜花虽然还开出一溜金黄的笑脸,但秧子明显开始发黄了,丝瓜也不再能长得修长笔直,而是营养不良似的稍一长(zhang)长(chang)就弯了,于是头部细脚伶仃,尾部肚大如瓠;一茬又一茬的密不透风的杂草稀疏萧索下来,结了满满的草籽;虽然蚊子依然肆虐,但数量少多了……一天天隔窗看着院子的变化,我知道,秋天确乎是来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秋天成了我最爱的季节。
所以每逢秋天,都不知道怎么珍惜地渡过,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妥,总觉得没有最满最深地体会它,享受它。
常常仰望高远深蓝的天空,看偶尔一缕白云掠过,几只高翔着的鸟儿洒下几声微弱但清越的鸟鸣,心就跟着空中的鸟儿向山中,向田野飘,时时渴望着去公园或是山上,去亲近秋色。
对我来说,我的秋天在唐岛湾公园,在小珠山上,在偶尔一去的海边。
入秋后,唐岛湾公园秋色绚丽,树木萧疏,跟万物生发的春天比起来,毫不逊色,多了几分静美与深沉。我常常问自己,是爱美丽活泼的春天多一些,还是爱静穆热烈的秋天多一些,几经挣扎,觉得还是更爱秋天多点儿。
春天花开时,我常常留恋花丛,被各种花儿吸引地东奔西走,不知疲倦。秋天却让我安静沉默,清早在公园里徜徉,朝露微微打湿的狼尾草叶子,略显瑟索的波斯菊,清冷倔强的细小洋甘菊,开在灌木高枝上的粉嫩木槿,一簇簇挂在枝头通红的海棠果,开始变幻出金红金黄色的乌桕和卫矛,落在地上的马褂状的鹅掌楸大叶子……构织出一幅瑰丽的秋之画卷,让我沉醉期间,不能自拔。
秋再深些,大量的树叶随风飘落,杨树的,榆树的,槐树的,榉树的,白桦的,纷纷地一层层覆盖在路上,路边的草地里,这时,就有一穿着橘红背心,挥着大扫帚的环卫工人,奋力地一遍遍扫着落叶。
倘若前一天晚上风大,次日一早,落叶就会格外厚重,把一半的路都遮掩了,黄红棕绿的树叶铺在路上,丰盈好看,我常恨那扫地的工人,把落叶扫净。有时真想去建议园林绿化公司,不如让落叶覆在地上,人们踩着绵绵的树叶走,沙沙地响声会有多么好,扫地工人也不用那么辛苦,一遍遍去扫那无穷无尽落了又落的树叶,扫来扫去,他的心里也有怨恨吧,可终究也没有去。
好在,草丛上的落叶,他们是不管的,厚厚的叶子铺在草坪上,惊人的华丽,如若再下点雨,红的、黄的叶子发着光,让人感叹秋天给这些叶子镀上最漂亮的颜色,又毫不吝惜地把它们都摇落下来。
秋天去海边,会发现沙滩蓦然安静下来,五颜六色铺了一地的帐篷、太阳伞只剩廖廖几把,点缀着略显寂寞的天地,几周前还人头攒动的海面只有粼粼的细碎的波光在闪耀,如今只余三两游人提着挽起的裤腿,小心翼翼试探地踩着被晒暖的浅水,雪白的海鸥遽然飞向远处,海天连接处,天与海融为一体,深深浅浅的蓝让人的心升得很高很远……整个沙滩让人怀疑热闹从没来过,一直都是这么宁静、安然。
每个秋天,都会被山吸引着,想去把酒临风,登高望远一番。最常去的小珠山,山不高却并不好爬,陡峭处让人累得喘不过气来,登上海拔723米的山顶,汗浸浸,喘吁吁,站在山顶,一阵山风吹来,打一个冷颤,热汗立时变得冰凉,不由裹紧衣衫,找背风处靠在一块晒得热乎乎的山石上,喝几口水,眺望远方,再看看身边树丛中太阳洒下的光影,闻着秋天植物特有的干燥辛香的气味,顿觉心胸开阔,忘却人生几何。
不提公园里的黄栌,是因为想留到山里写。
我觉得黄栌是秋天的第一美树,树干粗直,树冠优美,树叶黄中带红,远看如橙色云朵,近看如火焰慢燃,树下捡拾几片倒卵形的叶子,纹理清晰,叶脉分明,质地硬挺,比一朵花还漂亮气派。
黄栌多在小珠山进山的路上,伴着两旁的金黄往山里走,滋味奇妙。另外一处黄栌广植之地是菩提寺,殿后尤多,朱红的大殿衬着金黄的树冠,秋天的富饶丰厚全在里面了。
枫树或者说槭树这些年被炒得太热,中国红枫,美国红枫,日本红枫,层出不穷,我却始终喜欢不太起来,最爱的是一棵横栌,站在院子的一角,到秋天捧出一树黄澄澄的大叶子,随风飘下一两片,到冬天,树叶落净,枝干尽秃,春天萌芽,夏天繁茂,四季明晰,最是痛快。
刚才出去到院子里晒了一会久违的太阳,和暖舒适,当开始贪恋太阳的那一点暖,而不是畏惧它的炽热,我知道,我最爱的季节-秋天,它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