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上午有晴天,下午阴雨天。读完村上春树的《第一人称单数》,一共八个不同题材的短篇小说,或者更确切的应该是囊括了:诗歌,散文,音乐与小说。虽然名为“第一人称”,貌似单眼看世界,实则是村上春树特有的奇妙风格的复眼小说。也可以说是一位年迈作家的青春年少有着幻想的回忆,是一首对于青春,爱与死亡的追想曲。
我曾经看过这样一种论调,当一位作家随着衰老而愈发笔拙的时候,他应该早早地收手,然后让时间堆积以前的荣耀。这样的例子里有塞林格,哈珀李,或是还有其他的别人。有时候并不需要著作等身,耕笔不辍,只要有一部《麦田里的守望者》或是《杀死一只知更鸟》便够人铭记一生了。
比起这个观点,衰老是更加低沉且永恒的论调。一位四九年出生的作家,到如今已经年逾古稀,或许应该庆幸他没有因为老年痴呆而涎水直流目光呆滞,记不起自己写过几本书或是提名过几次诺贝尔奖,就如同加西亚马尔克斯那样;也不能期望他再跑一次马拉松,或是再写一部很长很长的长篇小说,小说里埋下起纷繁复杂的伏笔,时不时蹦出鲜活可人的角色,做出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大事。理由前边也说了,衰老低沉且永恒。
这是距上一本短篇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六年多之后才产出的作品。《第一人称单数》同样取题目于其他的作家,这次是毛姆。这是一本充满了模糊回忆的小说集,在村上春树的时间里,他依旧停留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是高中与大学交界的少年,亦或是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与石黑一雄用回忆编织的迷宫大相径庭,村上春树的回忆是碎片化的且个性化的,比如,这里的《与披头士同行》描写了大量和音乐相关的内容,真正的小说情节与连贯的剧情少之又少。《养乐多燕子队诗歌》又在写他几十年如一日支持的棒球队,期间融合了对父亲的一些追忆。
确实,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喜欢追忆往事。但是,村上的往事似乎是单调且乏善可陈的,少女少女女人。他没有拿出一种雄赳赳的气魄,去直面衰老与遗忘,而是方法试图从为数不多的记忆的抽屉里翻出一些陈年旧事给我们看。他曾把小说的素材比作抽屉,需要哪个便打开抽屉,将素材添加到小说里,但是如今却似乎把抽屉的钥匙弄丢了。所以,他写来写去,写的都是三十年前的自己。这样一来,作为读遍他所有小说的我来说,尤其会有真没疲劳,况且这部小说集真的有些乏善可陈。
我不觉得一味陈述自己的作家有多么可耻,但是我更希望村上能够在日益增加的衰老里寻到一些与年轻的视角不一样的东西,但是显然,从这个观念出发,这本书是不那么成功的。亦或许,他依旧写三十年前的故事,写得比三十年前更加精彩,超过《奇鸟行状录》或是《海边的卡夫卡》,但我们都知道,有了年龄的桎梏,这俨然成为不可能的事情了。就像是《刺杀骑士团长》里,能看到村上在努力地推陈出新,但是他终究没能把一副历史的画卷铺展开来,去写二战之前风云变幻的奥地利,去像写诺门坎战役一样描写南京大屠杀的血腥,我觉得不是他不想,而是因为他做不到了。他应该也没有精力与机遇去日复一日地泡在图书馆里,去了解好几十年前的一场战争,好似整个人都亲临战场,嗅到战争的血腥与残酷。所以我很平和地接受他的下滑,像是他平和地接受衰老。
回到最开始提出的论调,我不觉得功成身退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因为那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他熄灭了自己身为作家最为基本的品质——写出来,给什么人看的欲望,那是一种近乎渴求的表达欲。尽管他在此刻写下来的可能是褪色的思想与残缺的文字,但是只要他还在写着,也就证明他还在不屈不挠地与时间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