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善浩
“七月桃八月瓜,九月板栗笑哈哈”。
我从遥远的记忆里打捞起来了小时候老房子门前的二棵“摇钱树”,大的那棵品种是“板栗”,它的特点是个大,肉质丰厚饱满。小的那棵品种是“毛栗”,它的特点是个小肉薄,但肉质甜度比板栗更胜一筹。于我而言,我不仅喜欢栗子肉质的甘甜味美,也钟情难忘栗花的芳香味。
当春天百花纷纷谢幕之际,栗子花冷不丁地争相怒放粉墨登场。栗花没有各具形态的花瓣,没有妖艳妩媚的姿态,细长的一条条极像毛虫般似的垂挂枝头。一簇簇,一串串,把整个树冠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栗花,长得特别另类,没有花托,没有花萼,也没有花瓣。花色多种多样,随着花期的进展在魔幻般地变化。初开时,因品种而异,有淡黄、深黄、金黄、鹅黄、橙黄等等。盛开后,无论哪个品种,都无一例外地雪白一片,如同春天下了一场大雪。枯萎凋谢时,则变成萎缩暗黄色。
栗花的香味也有着自己的特色,毛茸茸的花条里裹挟着幽幽清香,随着春风吹拂弥漫远方,香飘万里,味道清醇浑厚。每每栗花开放,我会不失时机地逗留在栗子树下,脚踩铺满一地如薄雪般的栗花,嗅闻浓郁的芳香,诗意般的意境,迷恋难返。
栗花,不仅给人类带来了芳香,还是蚊子的克星。在没有电扇、空调的年代,蚊香、花露水对普通家庭是一种极其奢侈的消费品。每年趁着栗花凋落之时,把它及时采集起来晒干存放。
盛夏的晚上,左邻右舍劳作一天后齐聚露天院落里聊天消闲,拿一把栗花放置于破盆里点燃,浓香熏起处,刚刚还猖狂飞舞嗡嗡乱咬的蚊子,死的死,伤的伤,幸运活着的纷纷落荒逃离。
后来为了节省使用栗子花,我跟母亲把一条一条的栗花交织一起,一圈又一圈缠绕起一根根的绳子状。在相当长的年代里,它一直是我们家里独一无二的驱蚊神器。
花落坐果,青青的栗苞像一只只刺猬,三五成群地互拥着静悄悄地停留于枝头。我发觉母亲每天清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门仰望栗子刺球,好生奇怪,刺球青涩,还不至于有熟透的栗子掉地上,树上又不会掉钱下来,值得天天探望吗。
那天,趁母亲外出不在家,我用竹杆捅下二颗栗苞。板栗果实包藏在密生尖刺的苞壳内,栗苞还未豁裂,要去掉带刺的外苞是个苦差使,我拿柴刀剖肚开膛,圆圆的刺球在地上不听使唤来回滚动,尖尖的栗刺像利针一样扎进皮肉,鲜血沿着手心的纹路渗透开来。
这时候的栗子肉质白白嫩嫩,汁多甘甜,是生吃的最佳时节,也是母亲最不放心的时候。母亲回来了,院子里没有处理干净的栗苞壳出卖了我,母亲扬起手掌,蜷起五个指头,凶巴巴对我吼:“下次再偷吃,赏你几颗大栗子!”
在母亲的训斥中,我明白了虽然是自家的栗子,也是禁果不可偷尝。条件好的人家可以当零食,也可以当作家里的济荒准粮,而我们不能,父亲长年浪迹在外,母亲带领一家老小,孤掌难鸣,入不敷出,灶头油盐酱醋的瓶罐已见底了,特别是那只米瓮,奶奶边叹息边晃瓮,把仅剩的几颗米都悉数捡完。
每年的金秋,母亲都指望着这二棵“摇钱树”来救急。母亲天天观察着栗苞的动静,栗苞却故意难为父亲似的,刺苞青青如初,偶见星零的几颗刺球裂开口子露出了红褐色的板栗。
那棵毛栗子更是青涩,起码晚稻收割后才慢慢成熟,家里寅支卯粮,早把没有收割的晚稻吃完了,等晚稻成熟收割进来不用归仓,七还八还已所剩无几,母亲刚好指望毛栗子换口粮。
面对空空的米瓮,母亲没了耐心,喊来邻居攀上板栗树,用长长的竹杆一阵猛擂猛打,栗苞“噼里啪啦”掉下来,我在树的周围昂头检查树上的“漏网之鱼”。母亲用畚箕一趟又一趟往家里搬,堆在墙角落里,用几条布满窟窿眼的破麻袋遮盖起来。
若干天后,刺毛球终于变戏法似的由青转褐,很快豁开了口子,刺球裂成几瓣,红褐色的栗子油光光地赫然在目。母亲一改以往阴阴沉沉的凝重神色,脸霎那间像豁开的栗苞一样绽放笑容,皮肤如红褐色的板栗红光满面,饱满充盈。
2023.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