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清,在我的家乡专指清明节祭拜故去的亲人。
家乡的清明是一望无际的绿啊,一望无际的金黄!那是家乡最美的季节,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微微春风温柔地抚摸你的脸颊,像热恋的情人在耳边呢喃低语。
抬眼望,柳条掩映着簇新的楼房,一排排,如画如诗点缀在油菜花谱写的春曲里。踩在脚下的是实实在在的泥土,属于江南的褐色的泥土,总感觉生命正从这里勃勃而升,流进你的血液,让整个的你和她一起兴奋,激动,斗志昂扬!
你不会忘记这么美的春天。
大堤静悄悄地,骄阳之下看不见人影,仿佛走进了黑暗的夜晚。几家商店倒是热闹的,门口花花绿绿的幡在风中寂寞地招摇,它们艳丽的容颜掩藏不了空虚的灵魂~几张纸而已!中午,没有顾客,老板蹲在地上搬着一箱箱插清用的蜡烛,见我来了,也不招呼,继续埋头苦干。
买东西,我开了口老板才理会我。她汗涔涔地走到门口,天气真热,今天在过热天。顺手给了我一个大红的塑料袋,我将火纸、冥币、香统统装进袋子。老板笑道,你不会放鞭吧?我点点头。那不买!她三两下算好了账,我付了钱。远处传来喇叭的声音——卖椅子衣架,一辆满载木椅衣架晾衣杆的小货车由远而近。老板望着货车笑道,这椅子鬼要!天天在喊,我看就无人买。我说,怎么会呢,没人买怎么会天天喊?老板指着自己的椅子,这木头椅子好经用,我家的都用了20多年还好好的,除非开茶馆的。
我继续在大堤上行走,手里多了个塑料袋。很长很长的路,没有人来,没有人往,家家关门闭户;田野里也看不见劳作的身影。这是农村吗?我似乎听见春草疯狂上长的声音……
墓地在一片花生地里,紧挨着公路。十几年前给父亲下葬的时候,坟头还比较稀少,现在绵延了一片,新修的多半有墓碑,有的还盖了亭子,煞是豪华。
很多坟头都插满了红红绿绿的幡,来的是时候。我将手里的几支荷花一支一支地插进去,父亲就躺在我的脚下,他好像是睡着了。我得轻轻地轻轻地,免得惊醒了他。他大概是累了吧,小时候,我喜欢围绕在他的周围,看他看书的样子,看他诊病的样子。他会严肃地说,红红,今天写了几个字呀?我害怕了,总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父亲是爱我的。他会用粗糙的大手给我扎笨拙的红稠,他会用自行车带着我看世界,他会撩起袖子炸红红的大螃蟹给我吃,他还会在我和小伙伴玩闹的时候,突然立在身后,低低地说一声:红红,回家……
父亲一生节俭,特别看重感情,什么好的都留给家人、亲戚、朋友。他葬礼那天,人山人海,亲戚、同事、朋友、邻居,还有许多我从未谋面的自称是“故交”的陌生人,还有很多被父亲治愈的病人都来了,屋里屋外挤满了,他们围着父亲的寿木行礼默哀,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公路……这给我很深的影响。
我在父亲坟前烧了很多冥币,数不清的火纸钱……阵阵青烟腾空而起,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应该收到了女儿的心意了。我一边磕头一边祈祷,只有骄阳在高远的天空注视着戚戚的我,墓地四周沉寂,偌大的世界没有人影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返回的时候,仍然不见人影,家家关门闭户,好像一座空城。大概去茶馆麻将去了。唉,回去吧!不见也罢。
我路过五哥门口,他家的大门正对着大堤,此时紧紧闭着,听不到任何声音。微微摇头,正打算离开,有个带着草帽系着口罩全副武装的人从堤下爬上来。学梅姐,我惊讶地叫出了声,脚步就呆呆地立住了。
给你爸爸插青了?她卸下“武装”把我领到她家里。我跟进来。
吃饭,我来烧火。她收好工具说。我不饿。见她满头大汗我连忙说。那就坐吧。她一点儿也不客气的。五哥怎么没在家?他们出门打工去了,到石首。这几天就我一个人。
我还以为你去打麻将了?
是的,要不是天气预报说明天下雨,我早去了。这田里的草要除,要栽胡椒茄子了。下雨就不好弄了。
她领我到旁边的旧土墙屋里看达达(方言:指父亲的姐妹)。达达已经八十岁了,去年起一直躺在床上要人服侍呢。可惜,儿女虽多,个个家里都有事,都忙,还是得靠老伴侍候。
此刻的达达盖着厚厚的棉被躺在床上,她的床很简陋。房间里除了两张方桌就是两张床,此外,两把掉了漆、断了靠背的木椅。窗子是小方格的,关上了,我隐约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
我掏出钱给达达,她大声道,我不要,我不要,又问了我母亲和奶奶的情况。看得出,她脑子很好使唤。她说话时,总要吐痰,幸好屋里是泥土地,不碍事。
学梅姐伸手拿了床边桌上的一个苹果,看见我,又拿了一个走到厨房。厨房就在卧室对面,要穿过堂屋。学梅姐将一个洗净的苹果递给我,另一个放到口里大口嚼起来。她就坐到堂屋里。我不吃没削皮的苹果,进厨房找刀,听见学梅姐在身后道,苹果削什么皮呀!我削完了也坐到堂屋,学梅姐道,老八子(方言:上年纪的老女人)房里脏!她说这话一点也不忌讳,达达一定听见了,但又能说什么,我也不能说什么。
达达的家与大伯的家相距不到10米。大伯是父亲的哥哥,已经八十多岁了。此刻,大伯的两个女儿都回娘家来了,大伯母很高兴,一家人欢声笑语传过来。学梅姐自言自语道,家香怎么回来了?达达卧在床上,她们两姊妹一起回来看姆妈,这苹果是月连买的,她这么造业,我哪要她买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