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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朝如青丝暮成雪(二)
蓦然,一道掌力携着无尽寒气弥天而来,烽火狼烟随即熄灭,狼烟夹着辣椒气味儿在空气中四散,二人抱头鼠窜,颇有些自食其果的滋味。
“十年来,你逼我现身的手段依旧毫无新意。”
他像神仙一样自天而下,一身白衣,落在月下那株巨大古木之上,一瞬间,万籁销声,风华绝世。
他黑发如瀑,面庞清俊,眸子就像一团浓稠的墨,即便入了水,也不见得化的开的,望久了怕真要迷失在里边,深邃得紧了。然而却没有一丝的表情,冷若冰霜。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花辞树果真以为自己已飞到了九天之上,看见了谪落人间的仙人。如果说柳三弄是人间男子之中的翘楚,那么穆成雪便比他多出了那一股子仙气儿,出尘绝世,难以接近。
而令人吃惊的并不是他的容貌,却是身体年龄。依照柳三弄所述,穆成雪应已是二十有九,但这不经风霜的样貌,甚至比自己还年轻些许,花辞树莫名诧异。
她来不及思索,父亲大仇在前,自己又如何顾及其它。眨眼之间,咎言已然出鞘,“一命休咎!”花辞树影化三身,剑式清奇,拨风而斩,在这种年纪,能够通悟这般剑招的,江湖上大约少之又少,甚至,恐怕已在其父熊心之上,所以,她很有自信,一剑就能破开穆成雪的胸膛。
但很可惜,可惜她眼前的是穆成雪,穆成雪是当之无愧的剑神。
花辞树的判断是正确的,咎言一剑当真是刺穿了穆成雪的胸膛。鲜血将白衣渐次染红,就好像数尾赤红色的蝴蝶在画卷上铺展开翅膀,然而最后又消失在弥天火光之中。这倒不是花辞树的剑法太过高明,而是穆成雪不想躲,他懒得躲了。
虽然受创,但他面色仍是阴冷肃穆,好像丝毫感受不到利剑穿胸而过得痛楚,只是看着他,看这个花辞树,“为什么?”
他堪称剑神,但也受过不少的伤,有些也几乎致命。这句话似乎是多余的,因为他的仇家太多,想杀他的人也太多。可这姑娘的眼神里,除却愤怒之外别无其他,这是否也算人生中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穆成雪不愿去想了,这个女人如何,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花辞树拼命想将咎言抽出来,然而却像在他身体里生了根,简直比登天还难。“杀人如麻的穆成雪,今天口中却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可笑。”她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熊心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吗,我就是他的女儿”
柳三弄倒也真愣住了,他没想到在穆成雪现身瞬间,花辞树便不由分说杀将了去,更料不到,身法如风的穆成雪竟然没有躲开。
“老穆,你当真杀了武林盟主熊心?”柳三弄沉着脸问道。
“是。”穆成雪回答得很干脆,没有一点迟疑。
“为什么?”柳三弄不明白,为何穆成雪出关第一件事,就是斩杀武林盟主如此有威望的人物,而且二人根本毫无联系,不,如果硬要扯上什么联系的话,那就是,熊心也是一名用剑的高手,但这并不能成为穆成雪杀他的理由。
穆成雪不再回答了,他的身子冷如冰雪,眼神也冷煞如冰雪。十年的尘封,他好像已经与千年玄冰融合在一起了。他没有躲开穆成雪的剑,是他还想感受自己的心跳与血液,是否也已那般冰冷,不过幸好,还不是。
他又看向眼前这个满腔恨火的女子,恨是什么,他恐怕不大清楚的,他自己的情绪一直都不甚明显,十三岁那年双亲惨死在自己面前,他甚至不害怕,不痛恨。
“以剑复仇,你执剑动机不纯,暗中伤人,你剑品未免太劣,你,根本不配此剑。”
穆成雪手中无剑,但心中却有剑,长袖一摆,指风划落树梢一枚细枝,扬手接住,“啪!”细枝狠狠打在花辞树右手,花辞树吃痛,竟将咎言脱手,穆成雪内力一释,无尽寒气居然把她生生弹了出去,又重重落在地上。
一瞬间,万里雪飘。
雪很大,以迅雷之势将来路掩盖,穆成雪仍立在树上,安静地如同风雪中的雕塑。他的肩头满是落雪,他也懒得拂去,柳三弄看得出来,穆成雪伤得很重,但不致命。
雪很美,飘得也慢,兜兜转转像空中的精灵,又或是雪神的精魄,生于江南水乡的花辞树是不大多见的,更何况是这般倾天而来的绝景。
而穆成雪,俨然是这绝景中的绝艳。
可惜,可惜他是杀人凶手,万万不能被原谅。
她愣住了,但也只有片刻,自己一剑未取得穆成雪性命,而咎言,已然落在了穆成雪手中。
穆成雪的剑法如何,花辞树没有见过,当然也不想见,因为她绝对没有把握能接得住他一招。
他缓缓将咎言自胸膛取出,尽管血流如注,但他仍然面色凝肃,剑上涓涓滴血,如同这雪夜之中绽放的凤仙花,却让人有一种凄美哀婉的嗟叹,花辞树心内一凉,她还未见过如此多的血。
“我说过,欠你的情只能让你在我眼前活命,但你却触类旁通,将这女人也带来了。”冰莹晶雪落在他的脚下,穆成雪终于开口。
剑,映人心。
咎言握在穆成雪手中,寒芒盈尺,花辞树不知道,这从不沾人命的名剑咎言,竟能透出如此强烈的萧索与杀伐之气。仅凭这股杀气,她已经被压迫得无法呼吸了。
“她是铸字一剑花家的遗女,名唤花辞树。”柳三弄终于站起来,漫天的雪好像一丝一毫都未落在他的身上,朝着花辞树慢慢走过来,完全不受那股磅礴杀气影响。
穆成雪愣住了,他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铸字一剑这四个字,更不可能见到花家的女儿。他仿佛陷入了回忆的漩涡,思绪似断线风筝般地越飘越远,将要把这尘封多年的往事揭开。
然而他一回神,双眼一片清明,反手就将咎言扔出,轻轻一弹,咎言须臾竟被逼入天堑之上的石壁之内,刻出睥睨武道的剑魄。其深没至剑柄。
“你用剑的高度仅此而已,你根本不配此剑。”穆成雪话说的很淡然,却已将花辞树这十年的勤学苦练羞辱得分文不值,这叫她如何不恼怒呢?
穆成雪双步一腾,从高枝上飞掠下来,身子轻盈得如同空中的蒲草,“此处并非是你能随意逞武之地,你的性命暂且寄下,离开吧。”他依旧冷眉,言语中的绝情,恐怕柳三弄早已深谙。
“你欠花家的,不必回报于我,也不要刻意掩盖自己的持杀之念,向我释出善意,未免太过造作。”花辞树咬着牙说道。
“你还不够资格证我的剑。”穆成雪转身,水空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这世上有四十二种剑魄,我有八十四个剑招,两百五十六个剑式,我用剑招挥断人的剑魄,而你,却不配死在我的剑下。如你执意一死,出了此地自裁即可。”
“你!”花辞树已被呛得讲不出话了。
柳三弄又笑了,笑的很无奈,这样的人恐怕只能用古怪来形容,怎么会有人愿意拿他来当朋友,他知道穆成雪是故意言之,因为穆成雪绝不会对花辞树动手,而且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及于她,因为穆成雪,欠花家的人情实在太大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今日杀不得你是我技不如人,但来日方长,哼!”花辞树本欲强取名剑咎言,但那石壁太过陡峭,而且穆成雪坐镇此事便比登天还难,唯有忍气吞声,扭头循着雪路踉踉跄跄地走离此地。
她但凡有一丝的机会,都不会让穆成雪活着。柳三弄是穆成雪的人,更加无法指望,短时间内想要杀败穆成雪并非易事,何况咎言已落在他的手中。
雪依旧不停的下,夜中唯留下穆成雪与柳三弄二人,茕茕孑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