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毛衣织得好,我小时候就知道。
有一次我从公社礼堂前面路过,听到二楼有个阿姨叫我,抬头看,不认识,她说:“小朋友,你上来,让我看一下!”
她住的地方我倒是熟悉的,我就在这个地盘转悠着长大的。
威武的红砖门楼,穿过大厅有左右两扇大门通到后面的礼堂,很多排座位,舞台上挂着几重厚厚的幕布。平时很少用,成了我们这些小孩的探险乐园,看到没锁门的时候,就溜进来玩: 在一排排椅子里躲猫猫,在舞台上抓着幕布荡秋千,或者上演各种节目。但是我一个人是不会进去的,空间太大了,也不够明亮,不知道椅子后面的阴影里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过年的时候,礼堂放电影,下午我一个人理直气壮走进来看一场,一则身高本来没达到要买票的标准,二则验票的叔叔认识我爸爸;晚上再跟全家人一起重看一遍,应该还会讨厌地泄露点剧情。有一天看的是《明姑娘》,我告诉他们这个姑娘是个盲人,看不见东西。
我站在礼堂前的马路上,正迟疑该不该上楼去,那个阿姨向我招手,另一只手里好像拿着正在织的毛衣。我还是上去了,不知道她要看什么。现在的父母会教小孩子不跟陌生人说话,不要陌生人的东西,不过,那个时候好像没有现在这么多危险。
二楼中间也跟一楼门厅一样是空空的,房间在两边,那个阿姨笑着跟我说:“你的毛衣好漂亮,来,让我看看是怎么织的。”说罢她就拉起衣服仔细研究起来,扯松了看图案的针脚走势,翻过来看反面毛线颜色替换的规律,眼神渐渐地由研究变欣赏,由欣赏变膜拜,感叹着说:“这些园点点都织得突出来的哦!”大概是她编织的基本功不太扎实,一番研究之后还是放弃了在自己织的毛衣上试试新花样的想法。
记得我穿的是件水红色缀着许多小黑点点的毛衣,下楼时我脚步轻快,心里高兴,哼着歌儿回家了。
妈妈说最喜欢的时间是晚上睡觉之前,一天的事情忙忙碌碌终于做完可以休息了。可是我看到她也并没有马上休息,总是要坐在被窝里织会儿毛衣,手法灵巧,动作娴熟,一弹一挑,平静从容,不一会儿就要换根织针,不一会儿又扯松一下线团。我没睡着的时候,妈妈不时扭过头来提醒我小心,别被针子扎到了眼睛。黄晕的电灯光下,毛线窸窸窣窣的声音伴着我进入温暖的梦乡。
有一年,妈妈给哥哥织了件新毛衣,穿上没多久,打球打得热起来,他就把毛衣脱掉放旁边,回家的时候发现毛衣不见了,不知道被谁拿走了,迟疑着不敢回家;然而,妈妈最后却并没有批评他,虽然那时候东西精贵,她还是不舍得因此打骂孩子。
妈妈给我织了一件毛衣,应该是初中和高中时期的主打,照第一张身份证的时候,班上的几个女同学还借穿了照像,我一直保留着,前几天拍照发在朋友圈,老同学说好眼熟,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新朋友说很时尚,几十年过去了,一点不觉得毛衣过时。
然而,那毕竟是很久很久的从前……
从前慢,从前慢,
季节分明地轮换:
短袖长袖和单衣,
然后再把毛衣添。
从前慢,从前慢,
昏黄灯儿光微闪,
夜深人静床头坐,
一提一挑细细编。
夏末开始起针线,
初秋试把新衣穿,
岁月悠悠往日远,
母爱深深比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