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在孔夫子家的私塾里,几个学生可能正在讨论礼乐对于国家的重要性的问题,有一个叫端木赐的学生却独自走神,他想:那个卫国的大夫孔圉啊,不是人品有点问题吗,死了为啥还能用“文”这个谥号呢?”最后摇了摇脑袋,感觉想不明白,只好去问孔子。孔夫子告诉他:“(他)很聪敏又好学,自己懂得比较多也不因为向一些懂得没他多的人请教而感到羞耻,所以可以用‘文’。”这个端木赐,我们后来一般称他尊号:子贡!
读研之前,对子贡所有的了解,可能就是初中课本上,子贡提的这个问题。所以,当我听到子贡当时可是富可敌国的跨国大商人,相当于现在的巴菲特的时候,我简直惊呆了!原来对孔子的学生就是脑袋一边在空中转圈儿,一边背子曰的印象,算是至此颠覆了!
子贡真的很厉害。所以论语里孔子和子贡聊天记录算是比较多的。孔子也会经常拿他和自己最喜欢的学生颜渊来比较。有一天,孔子心情高兴,就把子贡叫过来问他:你觉得你跟颜回哪个更优秀!子贡很实诚地说:我端木赐哪里有资格和颜回兄弟比,他能举一反十,我最多也就举一反二吧。孔子当然知道子贡多少有点谦虚,但是听到这个回答还是很赞同的:嗯,确实还是有差距,我和你跟颜回比都有差距(老人家实在太爱颜回)!
孔子教书没事儿的时候,喜欢说一下这个学生的优点,那个学生的长处。有一天就说了:颜回真的差不多近于“道”了,但是命不太好,经常处于穷困之中(后来可能真是因为营养不良,才29岁头发尽白而早死);子贡呢不进国企,做个个体户,炒期货每炒必赚。炒多了,自然就成了跨国大富商,可想而知。
子贡不仅会做生意,而且伶牙俐齿,但是话多有时候真不太招老人家喜欢,所以师徒聊天的时候,偶尔会堵子贡。有一天,子贡可能已经比较有钱了,就开开心心的去问孔子,他说:很贫穷但是不谄媚,很富有但是不骄奢,您老人家觉得怎么样?孔子知道子贡那点花花肠子,想你不就是想让我表扬你有钱了也不骄奢么,我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你满足了,便说:也还可以。但是,比起穷然而乐道(颜回就是这样),富然而好礼的人来说,你小子还有进步的空间。
虽然孔子一直不认为子贡是最优秀的学生,但是,子贡的能言善辩,却让他成为那个时代,改变当时国际形势而名载《史记》的大外交家。
这又得从当时大国之一——齐国内政的纷乱说起。春秋后期,不少诸侯国国君实权旁落,大权基本被国内的大夫掌控,比如晋国有智伯,韩,赵,魏四家,鲁国的季氏阳货等,而齐国的情况更为复杂,田、高、国、鲍、晏五家都很有实力,田氏(后来真的取代姜太公的齐国而易姓为田齐,详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经过几代积累,已经异军突起,对齐国的政权虎视眈眈。田常这时候就想在国内弄出点事端来,但是又害怕其他几家干预。于是,就调动齐国的大军打算去攻打鲁国。孔子知道后就坐不住了,把一帮平时自以为牛逼闪闪的学生们叫过来说:鲁国,祖先的坟墓所在,父母生活的国家,现在到了危亡的时刻,你们干嘛还没挺身而出?话刚说完,一向冲动的子路这次又没沉住气,首先站出来,孔子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站回去。子张、子石又先后站出来,孔子觉得还是不靠谱。最后,子贡站出来说:那我去吧(子贡心里肯定门儿清,老人家那番话是说给他听的,所以他也没急着站出来,因为他深知老人家这时候需要一个沉得住气,踏实稳重,搞得清楚国际形势的人)。孔子当然就答应了。
说走咱就走啊,子贡分分钟到了齐国,直接找到田常说:阁下去打鲁国真是搞错了。鲁国多难打啊,城墙薄如累卵,地形狭窄易攻,国君愚钝不仁,大臣虚伪无用,官兵又不喜欢打仗,所以啊真是打不得;你不如去打吴国吧,他们的城墙又高又厚,辖地宽广而深,兵器锋利先进,文士都是些饱学之人,重武器野战兵他们都有,而且守城的大夫又精于兵事,这个好打。看完子贡这段话,亲是不是糊涂了,我看的时候也摸脑袋。没关系,田常那么牛逼的人,这时候也感觉被子贡当了SB,气得面红耳赤地说:你说的难打的是我觉得容易的;你觉得容易的是我认为难的,懂不?子贡不紧不慢的接着说:臣听说啊,隐忧在国内的应该去打强国,隐忧在外的才去打弱国呢。现在您的忧虑在国内啊(前面说害怕其他几个大家族)。我还听说啊,您三次想要自封都没有成功,是有其他大臣不听话啊!那你现在就算把鲁国打败了,齐国变大,打胜仗国君将要骄纵,其他的大臣地位也将更尊贵,不仅达不到您要的效果,而且必将日渐被国君疏远,那您的大事就没机会成功咯,而且您的地位都可能不保!(听到这里,田常可能要反应过来了,子贡接着说)所以啊,不如去打吴国。虽然咱们肯定打不赢,那么军队死在外面,国内的大臣也被掏空,那么就再没有真正有实力的强臣与您为敌,也没有老百姓敢对您说三道四,能控制齐君的就只有您了。田常听得心花怒放,说:好!虽然这样,但是我的军队已经围住鲁国了,又没缘由的攻打吴国,其他大臣怀疑我可怎么好?子贡说:您先按兵不动,我愿意再出使吴国,让他来救鲁国,到时候你只需要迎击吴军就好了。
田常爽快地答应了,就派子贡往南去见吴王。
子贡见到吴王,径直就说:我听说,称王的人不绝于世,称霸之人不惧强敌。现在牛逼的齐国打算把弱小的鲁国据为己有,以与您争强斗胜,我真为您感到有危机啊。而且,您去救鲁国,可以名扬天下;攻打齐国,又获利颇丰。可以安抚泗水的诸侯,征伐暴齐使强大的晋国臣服,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吴王说:好!虽然这样,但是曾经被我打垮的越国毕竟是心腹之患,等我先搞定它再说。子贡说:越国现在的实力跟鲁国差不多,您跟齐国差不多,等您打完越国,鲁国也算大势已去了。且您既然要以保存将亡的鲁国为名义,先去打弱小的越国而怕强大的齐国,也不是勇力的表现啊!勇敢的人不逃避困难,仁爱的人不赶尽杀绝,聪明的人不失时机,称王的人不绝于世,这才是大义所在。现在如果您能留存越国以昭示您的仁爱之心,拯救鲁国,攻伐齐国,威慑晋国,诸侯必将排好队来朝见您,那您的霸业也就成就了。而且您如果确实担心越国,那我请东使越国,命令他出兵跟随您,使越国内虚,您也就没后顾之忧了。
吴王一听,开心死了,就派子贡出使越国。估计此时的子贡,已经从鲁国出来时的单枪匹马,摇身变成乘车马衣轻裘,风光无限的大国使臣。那么他在越国将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又将怎样说服天天卧薪尝胆过着苦逼生活的勾践呢?越国以后,他还将去哪里呢?
且说子贡正车马连驷,意气风发的从吴国向东往越国来。消息不胫而走,勾践这头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赶紧做好接待准备。子贡到这天,越王亲自带领越国老百姓出城夹道欢迎,这还不算,勾践还亲自给子贡驾车到他住的简陋的茅舍。临进门,越王说话了:我们这蛮夷之国,您这么尊贵的大夫怎么愿意辱身屈驾呢?子贡见勾践一路上也算诚意满满,所以说话也很实在:现在我去请求吴王讨伐齐国以救鲁国于危亡,他很想去救伐,但是心里还是担心越国,说:‘等我解决了越国再去。’这样一来,越国必然也就完蛋。而且,您想想,如果没有报仇的志向而让人怀疑,够笨的;如果有报仇的打算而让人知道了,也就危险了;志向还没付诸行动就被发现,也算是完了;这三点可以说是做事的大隐患。勾践听得冷汗直冒,赶紧对着子贡顿首再拜,说:寡人以前自不量力,被吴国打败,困在会稽山上,心痛如绞,每天苦心孤诣,只愿与吴王同归于尽,是我如今活下去的理由。就请教子贡,该怎么办。子贡也真是个好朋友啊,对勾践说:吴王这个人性格生猛爆烈,群臣早就受不了了;吴国经常发生战争,经济发展疲乏,官兵都快hold 不住了;老百姓生活水深火热,权贵们心怀鬼胎;伍子胥因为强谏而死,太宰脴为了一己私利,对吴王的过错听之任之;如今的吴国可以说已经是外强中干的残国之治。大王您如果真能派遣军队协助吴王以坚定他的志向,赠送贵重的宝物让他内心欢喜,再用谦卑的话语让他觉得备受尊重,那么吴王必然去攻伐齐国。如果他战败了,自然就是您的福气。战胜了,一定会再去攻打晋国,臣再请求往北去拜见晋国国君,那时晋越联手攻打吴国,一定能大大削弱吴国。他的精锐部队在与齐交战时被消耗,重装部队又将被晋国牵制,您只需要去解决国内剩下的老弱病残,那么灭掉吴国也是必然的了。勾践听完,内心的喜悦全写在脸上了,当即答应依计行事。又送子贡黄金一两百斤,宝剑一把,良矛两支。这些东西,要么不缺,要么不需要,所以子贡都拒绝了。
子贡从越国回来,就跟吴王说:我把大王您的意思都转告给越王了,越王听完,吓得心惊胆战,赶紧说:我也是命不好,年轻的时候没了爹妈,前面还不自量力,得罪了吴王,战败身辱,在会稽山上过着苦逼的生活,国家逐渐为之荒芜。多亏吴王大量,还允许我修礼祭祖,恩德殁死不忘,哪里还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又过了5天,文种就带着越王的使命来了,自然又是一顿叩头卑词,说:而今听说大王您将举大义,锄强扶弱,攻打暴虐的齐国以安抚周室,我勾践愿意把国内所有的3000精壮都派来协助您,自己也愿意披坚执锐做您的急先锋,以报答您先前的恩赐。现在先通过文种奉上国传之宝,坚甲二十件,鈇屈卢铸造的长矛,步光打的宝剑,以壮您的军威。吴王一看,喜出望外,就问子贡:越王打算跟着我一起攻打齐国,你看行不?子贡说:这还是不好吧。咱们已经使其国内空虚,要走了所有精壮,还把人家国君拉着,太不道义了。您可以接受他的钱币与军队,国君就算了。吴王听从了子贡的建议。于是,就调动国内精锐,浩浩荡荡的往齐国这边来。
接着,子贡就去了晋国,对晋国国君说:我听说,如果不能未雨绸缪,不容易有好结果,军队不能事先准备,不能打胜仗。现在吴国与齐国即将开战,如果吴国不能取胜,越国肯定要趁乱偷袭;如果吴国打赢了,一定又会调遣军队攻打晋国。晋君听完,着实吓了一跳,赶紧问:那我现在要怎么办?子贡说:您只需要做好迎战的准备就好!晋君自然是答应了。
到此,子贡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了,就驾着马车回鲁国去了。那头吴国跟齐国在当时的艾陵(今泰安以南15公里的地方)打了春秋后期可以说最大的一场战役,吴国消灭了齐国十万军队。接着果然又掉头去打晋国。这次,晋国大败吴国。勾践一听,机会来了,赶紧渡江偷袭吴国,在城外7里把军队驻扎下来。吴王听了,急忙回去,与越国在五湖这里开始了遭遇战。几次战斗下来,吴国也没能打赢,最终城门失守,越军包围了吴国王宫,做掉了夫差和太宰嚭。三年后,越王成了春秋时期最后一个霸主。至此,勾践完成了他的逆袭,也成就了一条励志的下联: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我们回头看看子贡这一出使,保存了鲁国,使齐国陷于混乱,吴国至此在列强中消失,晋国因此强大,而越国最终成为霸主。毫无疑问,子贡凭一颗智慧的脑袋,借力打力,极大的改变了当时几个大国之间的关系格局。
后来,子贡还做过鲁国和卫国的宰相。在做卫国的宰相的时候,还有个小故事。有一天,子贡坐着自己的雕车宝马,去找住在穷乡僻壤的以前的同门原宪。原宪穿得破破烂烂的就出来了,子贡都为他感到羞耻,说:您是病了吗?原宪不以为意,说:我听说,没钱那叫贫困,学道而不能践行才叫病。至于我嘛,也就是穷,没病!子贡听完,惭愧的要命,不开心的走了。从此至死,子贡都因为这次言论的失当而深感羞耻。
子贡,作为一个巨贾,富而不骄,作为一个有大影响力的政治家,贵不忘本。孔子去世之后,学生们在他的墓旁筑起了房子,为之守孝三年,而只有子贡,一个人待了六年。所以,孔子死后,很多人都跟子贡说:您现在要比夫子更牛逼了。最后,我们以子贡的回答结束这个故事,子贡说:比如人家的围墙。我家的墙呢,可能只有肩膀那么高,别人可以从外面看到我家的好!但是,夫子他老人家,围墙好几米高,如果不能从大门进去,你是怎么也想不到里面的宗庙有多美,百官有多富的。而能找到夫子大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所以也难怪别人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