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 去 的 乡 愁
一一我 的 乡 村 故 事
顾 冰
我生长在江南的一个水乡小村,村名角落头。村子在一片芦苇荡中,芦苇荡四周是一条小河,连通外面的,是东边唯一的一座石拱桥。这河,有一个伤心的名字,叫苦水河。芦苇荡地势低洼,黄梅季节,大部分都淹入水中,但村子安然无事。因为,先辈当初不知从哪运来这么多土,筑成一个高出地面数丈的土墩,村舍就建在土墩上。村子很小,十来户人家。虽然,我来到这个世上,还是苦难的年代,但村子里的房子,甚是高大规整,一色白墙黛瓦,高厅大院,土墩边边角角,还时常挖出大块切割整齐的砖石。听老人说,明朝年间,有一官员,得罪了权贵,为躲避灾祸,星夜逃出京城,昼夜车船,来到这里,隐居了下来。抗战时,日军入侵,将周边村落全都烧光,唯独没进我们这个小村。
我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十多年,一直到参军入伍。这里,承载着我太多的难忘的记忆,有苦涩的,也有甜蜜的,多得就象那密密麻麻的苇子。它犹如一坛陈年老酒,只要暍上一口,便会沁人心脾,让你产生无穷的回味。
而今,我已近古稀之年,逝去的童年越来越遙远,但心中的乡愁却越来越浓烈。
(一) 放 水 牛
小时候,村里有一条水牛,公的,我唤它阿黑。它身躯高大,一身黑得发亮的毛,象油光铮亮的黑缎子,两只弯弯的角,对衬着向上翘着,十分威武。阿妈说,我出生后,阿妈没奶,我是喝着阿黑妈妈的奶,才活下来的。
农忙时,大人们用它耕地,拉水车,农闲时,用它拉石磨,磨米磨面。磨房在我家后屋,磨面的时候,用两只鞋将牛的眼睛蒙起来,屁股上还挂上一个布兜,那是怕它随地拉屎,弄脏了粮食。
放牛,自然是我小孩的事。这时,是我一天中最快活的时光。我牵着阿黑,一边无拘无束地又蹦又跳,一边拔着茅针,(茅草的嫩芽),放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尽情地让甜润的汁液流进胃腔。走得累了,就在草地上一躺,看着天空,阳光刺得眼睛睁也睁不开。天热的时候,索性让阿黑独自在河边吃草,把小短裤一脱,跳进河里,潜水,狗爬式游水。有时,我也让阿黑到河里凉快凉快,我骑在它背上,它慢慢悠悠地游,我用脚打着水花玩。夕阳西下,我割上满满两篮草,绳子一绑,挂在牛背上。有一次,我实在太累了,吽地叫了一声,阿黑听话地匍匐在地上,我抓着牛角,坐上牛背,阿黑敏捷地爬起来,笃笃地往家走,我唱着王二小的歌,惬意极了。不料,却遭到一阵大人的呵斥:还不快下来,你想累死它呀!
阿黑确实劳累,我心里直怪自己不懂事,我多么希望它快活一点。水牛也有快活的时候。春季的一天,不知从哪个村来了两头牛,一开始,阿黑还和它们相安无事,不知怎么的,阿黑突然和其中一头交起手来,另一头吓得跑了。阿黑使劲用角顶,顶,终于大获全胜。接下来一幕,却把在场的人,都惊呆了,阿黑疯了。它发飚似地狂奔,奔出芦苇荡,跳入水中,游过河去,又继续狂奔不停。可狗叔却说,没事,没事,它是相中人家姑娘,打败了情敌,追人家去了。什么相中姑娘?……,我不懂。
我属牛。回家后,晚上阿妈给我讲了牛郎织女的故事,她说,我这辈子会很苦。我倒不以为然。我说,牛能犁田,车水,拉磨,还能不顾一切地追相中的姑娘,多好!那晚,我睡在牛棚里,跟阿黑复述着刚刚听来的牛郎织女的故事,阿黑居然哞了一声,仿佛能听懂似的,它的尾巴不停地甩着,好象在帮我驱赶蚊子。
阿黑实在是太累了。那年,大旱,阿黑一连几天没日没夜地车水,浇灌稻田。终于,有一天,阿黑累倒了,再也没有爬起来。但我依然割了一篮青草,搁在牛棚里。那天,餐桌上,有一盆红烧牛肉,我一块没吃,捂着哭肿的眼睛,一溜小跑,独自蹲在牛棚里,望着那篮青草,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