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我们家是队里大缺粮户,每年靠政府接济过日子。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顿大米饭,自然我就像从饿牢里出来一样,吃得撑圆肚皮,甚至撑得难受。平时就是吃红薯玉米糊糊,再就是每年阳春四月,母亲做的榆钱饭,够我们吃好一阵子,使我们姊妹度过那半饥不饱的年代。
每逢春暖花开,草长莺飞季节,也是榆钱成熟之时,榆钱翠翠绿绿,一簇簇,一撮撮挂满枝头,像钱串子。榆钱的叶子形状圆圆的,中间是种子,一个小硬子,去掉是一个小圆孔,像铜钱,故名榆钱。榆钱谐音余钱,农村传说:吃榆钱有余钱。我们小时候每年春天吃榆钱是必不可少的。
榆钱是一种生长在我国东北和华北地区的落叶乔木,可安神作用,可以健胃益气,止咳化痰等功效。为榆树科植物榆。榆钱纯天然的,香味甜绵厚实,自古就有食用它的习惯。清吴其睿《救荒本草》中记载:“榆钱树,采肥嫩榆叶,热水浸润,油盐调食,其榆钱煮靡羮食,甚佳。”榆钱可以生吃,加入白糖,或盐拌匀即可食用,简单方便,香甜柔软。我们每年是蒸熟再炒着吃,口感极佳,美味无穷。
做好榆钱饭,很费一番功夫。母亲个子矮小,每次摘榆钱时,母亲都要搭个凳子,再用一个竹竿,竿子顶端绑个镰刀,母亲站在凳子上,双手举着竹竿,头扬得高高的,使劲钩上树枝,再用力往下一拉,就把挂满榆钱的树枝割断,树枝掉落地上,随之有些榆钱也洒落一地,一片翠绿。母亲黄昏时坐在小板凳上,拿起一个个树枝,三个指头一撮很轻巧地把一片儿片儿榆钱摘下来,母亲摘得很仔细,大多只摘叶子,不带根部小黑点。摘完后,母亲又逐个拣掉碎叶子,虫子和细小树枝。然后再用筛子一点一点筛干净,接着反复洗几遍,直到水清为止,再把洗净的榆钱均匀铺在案板上凉至半干,放入盆里,均匀拌上干面粉,拌至酥松不粘,然后放入蒸笼里蒸二十分钟,母亲最后又用油炒,放入调料和葱花,香菜,一盘色香诱人,香喷喷的榆钱饭出锅了。每到此时,我已垂涎欲滴。我抢着去盛饭,母亲就笑着说,都有都有,管你们吃个够。你们现在还能吃上熟的,我们小时候连生的都抢着吃,榆树都被砍成光秃秃的了。
母亲无论再忙,每年春天她都要抽出时间给我们做榆钱饭,在那特殊的年代里,虽然没有温饱,但年年有母亲做的榆钱饭,我们也不曾挨饿,榆钱是我们的充饥之物,榆钱没有钱的铜臭,只有自然的本味,一片片,一串串,不积富贵家,不弃贫贱舍,它是荒年救命钱,它是丰岁清心玉。它串了几多春秋,串了我的童真,串了我的思念,它默默无闻,朴实素雅,像母亲一样只有付出,不求回报。榆树随风一吹,片片榆钱纷纷扬扬,散落在天涯,却把我的童年记忆挂在树梢。
我长大后已远离家乡,母亲也离我而去,我 再也吃不上母亲做的榆钱饭了。虽然我在异乡每年也自己做榆钱饭,但总觉没有母亲做的好吃。长大后也去过很多城市,吃过许多美味佳肴,但唯独留恋母亲的榆钱饭,素淡而芳香,余味无尽。
岁月在榆树的浓浓淡淡中飘逝着,时光在榆钱的萌芽和飘零中流淌着。一晃多少年过去了,一个少年转眼成了中年。然而,少年榆钱留在心中的印迹却愈加清晰。对榆钱的情怀越来越浓,那香甜醇厚的味道,永远留在心中。
我虽离开家乡,父母也离我远去,可我留恋着故乡,因为我的根在那里,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就像榆树的根扎在大地,榆钱眷恋着树干。那热气腾腾,芳香四溢的榆钱味道牵引着我的味觉和目光,仿佛又看见母亲矮小的身影,踩在凳子上,正用力地钩着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