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杏花树下

叶云在云镇待了两天，他看了何静最后一眼，回到了墨石村。

他到何静的家里，在何家二老的帮助下，把箱子里的那合磁带找到了。外边是一个半透明的白色塑料盒子，叶云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取出磁带，磁带上的标签已残缺不全，这的确是自己送给她的。

此刻的叶云急切想要一台录音机，他打开手机在网上的旧货店买了一台。

苏清荷陪着叶云去了小河边，河边一棵粗壮的杏花树枝丫蓬勃，杏花紧密盛放，白里透红。叶云摘下一朵杏花丟在水里，花瓣随波逐流。

“你和何静的故事，我从来没有听过。”苏清荷说。

“你想听，我就告诉你。”

那是一九九九年，三月的一个周末。墨石村的炊烟在静静地升腾，九岁的叶云一早就跟着爸妈去了地里种豆。

他端着一勺种子，另一只手抓了几颗就往菜窝里丢去，一纵菜窝还没丢完，他又跑到另一纵去了，像一头小牯牛在地里乱蹿，名义上是种豆，实际上是在用脚板压土，将爸妈辛苦翻松的泥土又给压紧了。

妈妈呵斥他一句，他不但不听，反而更加用力在地里使劲踩，一边踩一边咯咯大笑。爸爸举起了手掌作势要揍他，他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又将两三个刚刚挖好的菜窝给踩平了。

他跑上了机耕路，远处一个名叫狄雷的孩男用手握着一根长铁钩，铁钩推着一个滚动的铁环发出叮叮声响，低着头一路跑了过来。一只小黄狗在后面紧紧追赶，汪汪汪不停犬吠。

叶云又开始捣蛋，他张开双臂双腿，呈一个大字型，跳跃着左右移动，想拦下他。哪知那狄雷操纵着铁环转个半圈，一下子就掉头去了。叶云拦了个空很不甘心，迈步追上去，一边跑一边伸脚往滚动的铁环连踢，铁环被踢中，顿时倒了。

狄雷生了气，一把推在叶云胸口。这调皮的叶云也不躲开，趁机握住狄雷的铁钩和铁环。

“怪兽，还给我。”狄雷拉住铁环边缘，用力往回抢。两个孩子力量差不多，你把我拉过来，我把你拉过去，相持不下，鞋底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像拔河一样不住摩擦。叶云灵机一动，突然松了劲儿，狄雷向后仰天摔倒，叶云趁机用力夺过铁环。

狄雷摔了一跤，开始发飙了，顺手抄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扔向叶云：“叶云大怪兽，我打你个怪兽。”

好在狄雷扔得不算准，叶云又躲闪得快，没有伤到人。叶云手里拿着铁环铁钩晃了几晃，脸色很得意：“你就是个臭地雷，这铁环我要了。”

怪兽是孩子们给叶云起的外号，他平时调皮捣蛋，专爱捉弄玩伴，孩子们看了动画片奥特曼之后，就觉得叶云的行为像极了那讨人厌的怪兽，于是孩子们就纷纷这样戏谑的称呼他，他一开始排斥，谁这样叫他就要欺负谁，后来渐渐习惯了，也就不阻拦了，别的孩子一叫，他反而很自然的答应着。而狄雷的名字与地雷听着相似，孩子们就顺口乱起了。

“你自己没有就抢我的，你想得美，还给我。”狄雷向叶云扑去，想再次拉住铁环。这次叶云不给他机会，铁钩横着挡出来，打在了狄雷手上，狄雷痛得要命，又痛又被欺负，哇一声哭了出来。

叶云见他哭了，心里有些害怕，但又不甘示弱，只得勉强装作很镇定，鄙夷地说：“哭泣猫，带把刀，割把草来喂野猫。”

狄雷不再听他的话，捂着手一边哭一边往地里去了。叶云知道不妙，急忙拦住他，地雷挂着眼泪东闪西躲抢到了地里，向叶云的爸爸告状。叶云爸爸听了怒不可遏，寻了一根细木条往叶云走来。叶云想跑，爸爸吼着：“跑了就打断你的腿！”叶云小腿顿时软了，吓得直叫爸爸。

叶云爸爸走过来一下子抽到叶云腿上，叶云哎哟一声，痛得不得了。爸爸又往他屁股连抽三棍，一棍比一棍重，叶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水蒙在了眼眶，模糊地看着远处的地雷。俩孩子泪眼对泪眼，哭得稀里哗啦。

叶云爸爸夺下铁环铁钩，丢在了地上，大声喝道：“叫你种豆你踩地，踩了地又来欺负狄雷，别人的东西，你抢什么，以后还抢不抢了，你说？”

叶云只是哇哇地哭，好像很舍不得那铁环，一边哭着一边向铁环走去，蹲下去将铁环又抓在了手中。

叶云爸爸怒道：“你还捡？”

“我也要铁环，地雷有，我没有。”

爸爸听了这话怒气消了大半，只是觉得有些亏欠儿子，柔声说道：“把这还给狄雷，明天爸爸给你做一个铁环，做一个更好更圆的。”

叶云听了心里欢喜极了，抹了眼泪，将铁环递给了地雷。

那只小黄狗在叶云脚边绕着打转，一对黑眼奇怪的瞧着他。叶云又变得高兴起来，一把抱起小黄狗，哈哈大笑，往何家去了。

他有什么开心的事，总是第一个跑去告诉何静和白小松。今天他想着爸爸的承诺，想着自己将要有属于自己的铁环，高兴得忘记了一切，他要向最好的朋友分享与炫耀。

白小松和爸爸妈妈去了亲戚家，他就来告诉何静。

“小静小静，你家的狗狗到处跑，我把它给你抱回来了。”叶云远远的就开始叫着。

八岁的小何静生得很灵秀，正在晒谷坝上踢毽子，听见叶云呼唤，忙迎了过去：“叶云哥哥，我找了它好久呢，原来跑你那里去了。”

叶云将狗狗递给何静，眉飞色舞地说：“小静，爸爸明天要给我做一个铁环，比地雷的铁环还要圆。”

何静一边轻柔地抚摸着狗狗的脑袋一边说：“滚铁环一点也不好玩儿，我们来翻花绳。”

何静将狗狗抱进屋去关了起来，然后从毛线团上扯断一根红色的毛线，将两端连在一起成了一个毛线圈，接着将毛线绕在十根手指之间，双手一分开，毛线变成了一个“双十字”图案，将图案凑到了叶云面前。

叶云伸出双手手指，有的手指勾绳，有的手指按绳，手腕一翻转，“双十字”又变作了一块“方巾”，何静稚嫩的声音念起来：“花绳新，变方巾，方巾碎，变线坠。”

毫不犹豫地伸手挑、勾、压、翻，又变成了“线坠”图案。

叶云接着念了起来：“线坠乱，变切面，面条少，变鸡爪。”叶云念着又将毛线变成了“面条”的图案。

何静嘻嘻笑着，继续翻绳，念着：“鸡爪老想刨，变个老牛槽，老牛来吃草，它说花绳翻得好！”

突然，叶云手指一滑，没有勾住毛线，整个图案就乱了。

“呀，笨死了。”何静不高兴说着。

“你才笨呢，你看你的辫子，像猪尾巴，哈哈，猪是最笨的。”叶云调皮地握住了何静用橡皮筋扎好的头发。何静歪过头不让他碰头发，鼓着双眼瞪着他，假装很生气的样子。

叶云笑得更欢了，一边跑着一边叫：“小静猪，猪小静，头发像个猪尾巴。”

何静气得脸红，追了上去：“你站住，不许跑。”

两个孩子一个跑一个追，在路上追逐打闹。天空里鸟雀飞叫唱着歌，田间的渠里哗啦啦水流不停，两只鸭子在水田里一边滑行一边洗着头，一切都是自然的。

俩孩子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嘻嘻哈哈。

后来跑到了河边，叶云用手舀起一捧水向何静泼去，何静哎呀一声，急忙躲得远远的，哼了一声说：“我走了，不和你玩儿了。”

叶云急忙说：“不要走，你看，我会爬树，我给你摘花儿。”

说着就抢到了一棵杏花树下，双手抱住树干，双腿夹住树干，就像一条蠕动的爬虫缓缓向上移动。

叶云越爬越高，终于上了树叉，他心里想：“小静的妈妈老是给小静的头上戴花儿，小静的衣服上也满是花儿，小静肯定很喜欢花儿了，我给她多摘一点下去，唉，这花儿一点也不好玩儿，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呢？”

叶云摘下一朵杏花放在自己头上，让何静看。何静见他也戴花儿，稚嫩的童声笑得合不拢嘴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细牙。

“叶云哥哥好羞啊，你也是女孩子。”何静蹦蹦跳跳说着。

叶云奇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戴花儿就会羞人了。他摘了一朵丢给何静，何静从地上拾起花儿来，小心地将花枝别在了一侧的头发里，只露出白里透红的花朵儿，甚是好看。

叶云觉得她戴一朵还远远不够，用力摇动一根细小的枝丫，杏花纷纷落下，红艳缤纷。

何静咯咯咯笑着，让花儿全都落到自己的头上，脸蛋儿热红红的。她头上停满了杏花儿，整个人就像美丽的花瓶。

在小小叶云的心里，很愿意给何静摘花儿，因为只有何静叫他叶云哥哥，何静开心了，他自己也会莫名其妙的开心。

有时候何静也伤心，也哭泣。因为狗狗的腿被大狗咬跛了，何静会伤心地为狗狗治伤；因为爸爸和妈妈吵架了，何静会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哭。叶云有时候看见了，会嘲笑她，更多时候也会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叶云觉得女孩子一点也不勇敢，什么事都哭哭啼啼。

不过，这是多常见的事啊，只不过是平凡的一件事罢了，只不过是叶云习以为常，见惯不怪的事罢了，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些平凡的事，会成为一份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