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维钢
英雄跟俗人的根本区别在于,俗人想要适应世界,英雄想要改变世界。
以人们爱说的“成功”而论,我们大概可以把成功氛围两类。第一类成功,是这件事有一个什么标准,然后你达到这个标准。比如考试就是如此,别人设定了考题范围,我们全部掌握了。再比如在公司里做事,老板或者客户提出了一个什么要求,你把它实现了。
第二类成功,则是这件事没有什么标准,甚至根本就没有先例,你无中生有非要做这么一件事,而且还做成了。这就是创业者和企业家的成功。你发明一个新产品,甚至开创了一个新领域,一旦做成,你可以给后来的人制定标准。如果你取得了这第二类成功,你就可以雇佣一些“第一类成功人士”,你给他们提各种要求,比如你认为现在社会风气太差,你甚至可以要求员工必须孝顺父母。
所谓“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就是第一类成功人士。这个词的要点并不在于“利己”,而在于“精致”。精致,暗示处处精确计算、小心谨慎,不敢有任何错处。用在人身上,可以想象这人没有任何性情自由发挥,干什么都有目的,绝不浪费时间,吃个饭、聊个天都是为了人脉之类,非常无趣。大学并没有错在把人教的太精致,而是此在把人教傻了。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做事的动力是非常明确的,这么做能有升职、加薪等各种好处,所以我就这么做。心理学家管这个叫“外在动力”。而与之相对应的,纯粹是处于自己想做这件事而主动做这件事,则是“心在动力”。其实一般人,既不是特别纯粹的英雄,也不是特别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做事通常同时又这两种动力。把工作做好固然有金钱上的动力,单页的确是乐在其中,对吧?
关于重量重动力的研究非常之多,总体来说都是内在动力的作用比外在动力大。特别是,如果你考察短期的效果,那么外在动力更可能非常有效,如用将近刺激学生更加努力地准备好下一次期末考试;但是如果你考察长期的效果,那么内在动力才是最关键的。
最近有意向关于西点军校学生的研究很能说明问题。研究者调查了超过一万名学生,一入学先问卷调查你为什么来西点军校,答案选项包括“免学费”“将来工作机会”这种外在动力和“就是相当一名军人” 这种内在动力。然后把这些学生当初给的答案保存,跟踪他们十年以上,看看到底哪些学生在升值等方面进步更快。结果发现至少对军人这个职业来说,两种动力都有的人,不如那些只有内在动力的人成就高。
这个结果当然不出意料。外在动力其实就是人对各种刺激的被动反应,如果别人怎么刺激你就怎么反应,那你就是一个高度可预测的人,与机器人无异!内在动力才真正体现了一个人的自由意志,我之所以这么干不是因为水刺激我,而纯粹是因为我就想这么干。
每个人都有内在动力,但英雄有一种更高级的内在动力:使命感。
如果设想一下怎么给自己搞个人生规划,可能一般都是先想想自己喜欢做什么,然后选择什么工作。可是世界这么大,谁知道自己最想干什么?很多工作你根本没见过怎么知道好不好?英雄人物,最初也是这样浑浑噩噩地混着,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直到某一时刻,突然遇到某些事情,我们有可能会感受到使命的召唤。珀金斯本来就是个热衷公益事业的人,但她是因为目睹纽约三角地纺织厂大火,才决心把劳工权益作为自己的毕生追求;鲁迅本想学医,是因为在日本看到中国人太愚昧了才决定弃医从文;很多仁人志士是看到日本侵略中国才决心投笔从戎;有的数学家是听说了某个数学猜想、某个前辈的漂亮证明之后才决定自己这辈子非做数学不可。
对于这些人来说,工作已经不是简单上下班的事了,而是一项事业。他们做这件事不需要外界的监督和激励,是自己要求自己非把这件事做成不可。所以真正了不起的事业应该是由使命感驱动,比如一个真正的政治家不是为了从政而有了政治观点,而应该是有了政治观点才决定从政。
可能每一行里都有有使命感的人。有人调查了美国和加拿大157个动物园里的动物保育员,发现其中就有很多人是因为保护野生动物这个使命感而从事这个事业的。他们在工作中找到了很大的意义和认同感,吧工作视为道德责任,想办法让动物园达到更高水平。而且不惜做出任何牺牲。
为什么英雄是自由的?因为一个人一旦有了使命感,就有了最彻底的主人翁记精神,你就不用管他,也管不住他了。
达·芬奇给自己提出的目标都非常高,不在乎当时的其他人你做到什么,只问我想做到什么。年轻时奉命画天使,结果他自己立下宏伟誓愿,要画到最好——达·芬奇作画本来就以真实感强著名,如他画的花具有科学的严谨性,以前没有任何人画过这样的花——而要画天使的话,他专注的难点在于怎么画才能让天使的翅膀感觉最自然。他先反复花鸟的翅膀,甚至从市场买鸟回来画。最后画出来的天使翅膀就像真的长在天使身上一样,好像真的能飞。
结果达·芬奇随之产生新的想法,他又想掌握飞行的秘密!他总是从一个想法引发另一个想法,被自己的想法召唤。
像这样的英雄,就是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的人。他们只对自己的使命负责,不受任何外力的限制。他们敢问不该问的问题,敢挑战周围人的共识,不屑于取悦任何人。
有人说资本主义的本质就是把人变成工具——其实他说的不是资本主义,而是工业化时代生产分工的本质。总体来说,现代社会分工越来越细,人们越来越像螺丝钉,越来越不自由。刘仲敬说:“世界的命运和人的命运虽然漫长,关键性的节点却寥寥无几。3/4的人生剧本在30岁以前就写定了,以后的内容根本不值一看。”
但是作为人,我们的终极目标仍然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