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7日,示范区作家协会、杨凌示范区创新创业园有限公司、杨凌融媒体中心将在众创田园A座一楼咖啡厅联合举办“书香杨凌 读创未来”沙龙活动第二期。活动以工作室导师高凤香老师的散文分享为主题,现特邀各位成员积极参与学习。
活动主题:高凤香散文读书分享会
时间:2020年9月17日19:00
地点:众创田园A座一楼咖啡厅
活动内容:杨凌融媒体中心主播赵玉婷播读禅香雪散文《杨陵 杨陵》;杨凌示范区文联副主席、作协副主席高凤香谈《杨陵 杨凌》的创作背景及背后故事;杨凌融媒体中心主播李慧播读散文《难肠》片段;杨凌作协代表贺绪林、李俊辉、李慧谈高凤香散文作品的社会意义和文学价值;杨凌融媒体中心主播李泉林播读高凤香散文《淡化抑或消散》片段。
参与方式:扫描下面二维码参与学习。
附:《杨陵,杨凌》
《难肠》
《淡化抑或消散》
杨陵,杨凌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圣经·创世纪》
一
1989年10月12日,我住在陕西省农科院的招待所,一夜未眠。除过五叔,再没有一个亲戚朋友陪我。新婚大喜的日子,我却憋着满满的委屈无处诉说。
临潼至杨陵,直线距离不是很远,但交通不方便,要从村里步行到栎阳街道,坐阎良到临潼的公共汽车,再坐三轮车到临潼火车站。临潼到杨陵只有一趟火车,赶不上时间点就坐到普集,再从普集坐汽车到杨陵。或者坐阎良到西安的汽车,再从西安倒车到杨陵。杨陵镇火车站停的多是货车,客车基本是过往车辆。
因为经济紧张,相聚太远,他雇不起一辆婚车从临潼接我,所以,提前一天,我和五叔清早出发,坐汽车倒火车再坐汽车,赶到杨陵天已擦黑。吃过晚饭,他把我们领到一排低矮的瓦房里住着,第二天从这里接我参加婚礼。
农科院招待所是20世纪80年代农村惯见的青砖青瓦房,只不过是一长排房间。登记处开着一扇小口,手伸进去办手续,工作人员再把钥匙递出来。他登记好房间,跟朋友回单身楼的新房招呼客人。五叔赶了一天车,早早睡了。我一个人坐在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间里,暗自垂泪。我在临潼栎阳中学教书,他在杨陵的农科院工作,即使结婚,也要过牛郎织女般的两地生活。他答应调我过来上班,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实现。
坐在昏暗的灯光下,越想越看不到希望。蛐蛐在门外扯着嗓门儿嘶叫,哀怨凄凉。秋风扫落叶的萧萧声顺着窗缝门缝往屋里钻,深秋的冷空气像黯淡的前途一样,让我浑身发抖。我没脱衣服,窝进被子里。从不曾住宾馆的我,闻不惯消毒水的味儿,胸口堵得慌。我蜷曲着,盯着灰蒙蒙的灯泡发了一夜的呆。
曙色爬上窗户,透过窗帘照亮房间的时候,我听到一层鸟鸣。打开房门,灰砖马路对面有一大片花园,花园四围是一圈修剪得平整的冬青。花园里红月季到处都是,一朵朵一簇簇,开得像新婚女子的脸蛋,鲜嫩柔软。麻雀喜鹊,还有叫不上名字的鸟儿在花丛里飞,一会儿高落枝头,一会儿俯冲地面,欢喜得像是它们的朋友在娶亲。房顶密布的青瓦落满尘泥,长起一丛丛毛草。屋檐上落雨的瓦槽,铺着一层厚厚的绿苔,能看到雨水年年月月流过的痕迹。房门上挂着一个洗得浇薄的白布帘,遮住了油漆剥落的红木门。
我站在房门外,看见迎亲的队伍,开着车,抱下一堆鞭炮,簇拥到低矮的招待所门前。炮声响起来的那一刻,我一夜的忧思都被震落在花园的月季枝头了,满心的温暖如同秋水一般明亮,我在众人的欢呼呐喊声里坐进了婚车。
婚礼在粮食作物研究所的三楼会议室举行。我被他领着走进一栋五层楼,再走上三层台阶,穿过黑洞洞的楼道,进到两开的红门里,站到大红“囍”字的下面。会议室的屋顶挂着花花绿绿的彩纸,长凳上坐满他的同事朋友。念结婚证,领导致辞,朋友讲话,半个小时就结束了仪式。
婚房在单身楼。每个到农科院上班的人都要先住单身楼,婚后再搬到简易的两居室瓦房,干到一定职务和级别时才可以分到家属楼的单元房。单身楼有三层,是工字型结构。楼道光线黯淡,如果遇到阴雨天,不小心就会撞到谁家门口的煤炉。我们住在居中南向的房间,有18平方米。组合柜沙发床等家俱都是公公伐掉老家的桐树做的,做好运到杨陵。床头整整齐齐叠放着婆婆缝制的四床深红浅红的缎子被。
坐在焕然一新的房间里,心头溢出一种落地感、实在感、安全感、幸福感。我庆幸,我在杨陵终于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新房,新的家居,新的被褥,新的窗帘,新的亲人,新的朋友,新的活动空间……
婚后,泰陵是我常去的景点。隋文帝杨坚是隋朝的开国皇帝,他统一中国,首创三省六部制与科举制度,制订当时最为先进并影响后世基本立法的律法《开皇律》,开创了辉煌的“开皇之治”。他推行均田制,鼓励精耕细作,把中国的农耕文明发展到了顶峰。在美国学者迈克尔·H·哈特所著的《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100名人排行榜》中排第82位。泰陵是隋文帝与文献皇后独孤氏的合葬墓,是现存隋代历史上唯一保存完好的帝王陵,杨陵镇的地名也正源于此。
我们骑着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慢悠悠地行走在土路上,悠闲惬意。车座后面,带起一蓬淡黄色的尘烟,碾出一道清晰的车辙。两边是新播种的麦田,湿润的泥土刚翻耕出来,似毛绒绒的地毯铺在皇陵的脚下。新鲜的泥土味儿被秋光照得透明,能听到小麦种子在泥土里孕育的欢唱。
泰陵在五泉镇王上村东面100米处。远远看去,就是一座孤立在三道塬顶的土丘。土丘被浓密的柏树笼住,像从天上落下的一团飘累的黑云,堆在地面上。西北坡有一条被游人踩出的羊肠小道,攀登时得低头弯腰小心翼翼。走到墓顶,上面平整开阔,草木稀疏。朝东望去,村庄错落,麦田如棋盘,看不到家乡临潼的轮廓,只有一座杨陵小镇,横在陇海线一侧,寂然无声。向南远眺,秦岭巍峨,渭河如练,姜嫄祠默然无语,水田旱地沿坡势层级排列,各种作物生长有序,风调雨顺。向西看去,岐山遥遥,周原膴膴。生于邰地的后稷,植麻培菽,教民稼穑,子子孙孙率族人在周原一带发展农业,布德苍生,民心归附,一举推翻残暴无道的商纣王,建立周王朝。向北俯瞰,林木葱茏,湋河邈邈。河谷隐于丛林之中,旖旎婉转,幽寂神秘。
陵冢南边有一块清代石碑,高约3米,宽约1米,圆首有座,表面完整光洁,碑的正文书有“隋文帝泰陵”五个隶体大字,右侧有“赐进士及第兵部侍郎兼副都御史陕西巡抚毕沅敬书”一行楷书,左侧落款为“大清乾隆岁次丙申孟秋知扶风县事熊家振立石”。石碑陷落在距离陵墓十几米远的农田里,要是不走近细看,谁能知道这座土丘竟是隋朝开国皇帝隋文帝和文献皇后独孤氏合葬的泰陵呢?
从陵墓南侧小路返回,途经武功农业科研中心。宽敞的大院里耸立一尊石像。雕像为灰白色,用整块石灰岩雕刻而成。左下方为黑漆色,竖写“后稷”两个麦黄色隶字。后稷发髻高拢,左手持石镰,右手抱谷物,昂然壁立,目视东南,表情威严。雕像坐西向东,是否暗喻周族脉衍周原、东向发展、君临天下大势?雕像后面有《史记·周本纪》中关于后稷的历史记载:
弃为儿时,屹如巨人之志。其游戏,好种树麻、菽,麻、菽美。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谷者稼穑焉,民皆法则之。帝尧闻之,举弃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弃,黎民始饥,尔后稷播时百谷。’封弃於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皆有令德。
这段话前面还有一段,是介绍后稷出生的历史神话:
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嫄。姜嫄为帝喾元妃。姜嫄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辟不践;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迁之;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其翼覆荐之。姜嫄以为神,遂收养长之。初欲弃之,因名曰弃。
从《史记》的记载来看,后稷的出生虽然带有神话的色彩,但他封于邰地教民稼穑成为周族始祖却是不争的事实。也就是说,我远路出嫁的杨陵,不仅是隋文帝杨坚的长眠之地,也是后稷开启中国农耕文明的源头之地。
科研中心门东向,出门右拐,再朝东,就是杨陵镇最热闹的街道,也是杨陵唯一一条商贸街。婚后,孩子在杨陵上幼儿园,我开始了漫长的漂流生活。这条街道也成了我最熟悉的地方。每个周末,坐火车来杨陵出站要经过,回临潼坐火车进站要经过。逢到大的节假日,排队买票等半天是常有的事。有时,买到票也会等。如果离开车时间还有两三个小时,我就和老公带女儿在街道上转悠,东头转到西头,西头转到东头。没钱买东西,就这儿看看那儿瞧瞧,饱饱眼福。
街道没有高楼,一家家门店鳞次栉比,卖着各种百货。稍大的国营商店在街道正中间,里面的货物杂七杂八。看不到专卖店连锁店,更没有品牌商店。宝鸡皮鞋店是我每次来杨陵必去的地方,里面摆着一两个名牌,其余多是杂牌子。新华书店靠近火车站,里面空间不大,书籍也不是很丰富。
最热闹的是火车站门口的马家羊肉泡馍店。寒冬腊月,门外积着厚厚一层雪,里面却热气腾腾。煤炉里的炭烧得通红,羊肉锅的汤冒着气泡,飘着香菜葱末肉片的一大老碗水盆羊肉端上桌子,还没吃口水就流下来。坐着吃的,站着等的,收钱抹洗的,端碗跑腿的,吵吵嚷嚷,个个喜笑颜开。吃过饭看看火车开的时间点没到,端着一碗汤吸溜吸溜地喝,就是不见汤下去,急得站到墙边等吃饭的人直瞪眼睛。外面太冷了,候车室拥满了人,还不如待在泡馍馆里暖和。夏天不一样,个个吃得满头大汗,风扇呼啦啦地吹,也不会坐在里面。候车室也没个人坐,熟悉不熟悉的,都拥到广场上,或站或蹲或坐,三三两两聊天,聊着聊着,不熟悉的也聊成了朋友。
我坐上火车,他抱着女儿往出走。寒风中,父女俩的背影渐渐模糊,凝成一个晃来晃去的黑点,我悬着的心才沉下来。跑了快十年,坐火车坐汽车坐三轮车,临潼杨陵,杨陵临潼,来来回回的车票攒了一大摞。可是,我还在百余里的交通线上奔跑。何时才能调到杨陵,开始一家人团聚的生活?
二
1997年5月1日,我们搬进陕西省农科院的北院。北院与农科院斜对门。渭惠渠从农科院门前流过,西宝中线从北院门口笔直向西。北院的北墙外面是日日夜夜车流不断的陇海铁路。
北院东西两侧是老旧的红砖青瓦房,东面三排,西面三排。中间坐一栋三层的单元楼。楼北面是一大片空地。原本是农科院的试验田,后来闲置,就变成一块一块的菜园。紧邻西宝中线,盖有一排门面房,家家经营种子生意。五、六月卖玉米种子,九、十月卖小麦种子。播种季节,门面房里挤满前来买种子的农民,有杨陵近郊的,也有周至户县武功兴平的,还有扶风绛帐乾县临平的。店家早早开门,忙活一天后,三更半夜还不睡觉,前前后后跑,整理种子调货配货,灯火通明。
眼馋种子生意的暴利,很多人辞掉工作租地繁殖种子倒卖种子,着实发了一把种子财。老公看着眼红,也停薪留职租了一家门面,倒卖玉米和小麦种子。公公婆婆从临潼赶来帮忙。单身楼住不下,他就向单位申请了北院的瓦房。
我们住在第二排,西起第二家,是过去两间房改造的简易两居室。东边一间用墙隔开,南北两个卧室;西边一间隔出客厅和厨房。客厅门口有一小片菜园。婆婆在地里种菠菜西葫芦辣椒西红柿。夏天,丝瓜藤和葡萄藤顺着搭起的木架爬上房顶,门口遮出一片阴凉。晚饭后,女儿和她的一堆小朋友玩跳绳,婆婆和东邻西舍的老太太老大爷坐在菜园旁边聊天。那时的天,蓝得像海面,鸟儿在洁白的云间穿梭来穿梭去,饿了就冲下来落到地面上啄食孩子们吃掉的面包屑。
烟囱冬天用过后懒得没有卸掉,有一天回家掏出钥匙开门,听到头顶雏鸟的叽叽声,端来凳子站上去一看,刚出生的一堆燕子裸着赤红的肉球,蜷缩在烟囱的稻草里。我赶快下来,怕惊扰了它们。
老鼠是家里的常客。有的老鼠原本就没拿它当客人。也许这里我住进来前就是它的家。组合柜搬下来靠东墙放着,抽屉里的袜子秋裤经常被咬出破破烂烂的小洞。半夜醒来,听到磨牙的窸窣声,老公起床拉开抽屉一看,一窝小老鼠躺在女儿的绒线帽子里,刚生下来的样子。他摇一摇抽屉,小老鼠惊得想跑,却站不起来。他穿上衣服,连帽子端出去。撂到哪里,他回来没说,我却担心那一窝小老鼠的死活。
瓦房怕刮风下雨。房后是一排高大的白杨树,树枝斜到屋顶上面,风一吹,摇来摇去的,瓦片就移动了位置。夏天的雨不怕,一阵儿就过去了。秋天连阴雨,西北风一起,屋里就漏雨。锅灶上的大盆小盆摆在漏雨的地方。黄泥水溅出来,地面湿乎乎的,走路一不小心就滑一跤。被子褥子潮成毡片儿,盖着铺着都不舒服。皮衣挂在柜子里,一个秋季就潮出斑斑点点的霉菌。皮鞋更不用说。
刚住到北院,夜深人静时,能听到火车滑过铁轨的哐嘡哐嘡声,震得木板床都跟着一起颤动。站到地上,地面也跟着晃。躺到床上,整宿整宿睡不着。后来慢慢习惯了,即使耳边哐嘡哐嘡响,也照样能进入沉沉的梦乡。
女儿却很快乐。住在平房,每天放学都有一大帮小朋友寻她玩。回家写完作业,就不见了人影。不过,要找到她也很容易,去各排平房里转上一圈,活蹦乱跳的女儿就跑出来,扑进怀里。
北院对面,隔一条渭惠渠,是西北农学院的果园,紧邻农科院。果园南边,是西北林学院。这片果园,有上百亩地,围着一圈栅栏。里面种着桃树杏树梨树等各种果木。春天,站在我家商店门口,看到对面的桃花杏花梨花,粉粉白白,花团锦簇。拉着女儿跑过去觅花香。夏天,桃子杏子梨子挂满果树,诱惑着过路人。刚开始,有胆大的趁着没人跳进果园,摸几个鲜桃,毛茸茸地塞进嘴里吃,眉眼都挂着香香的味道。我和女儿站在外面,只能眼馋,却不敢进去。后来,果园打开一个豁口,很多人大大方方走进去,摘满一口袋出来,边走边吃,也没人搭理。7月份,杨凌农业高新技术产业示范区成立,把“杨陵”改成“杨凌”,暗喻农科城腾飞之意。又有人说要把这片果园建成昆虫博物馆,我感到惋惜。黄昏时分,一个人走进园子,摸摸这棵树,看看那丛树冠,好像自家的一样舍不得。
1998年2月,我调到杨陵中学任教。每天骑着自行车出北院向东走,过西农路立交沿着街道向东行,到火车站后再往北拐。前一段的路况好一些,要么水泥路,要么柏油路,到示范区医院、杨陵小学门口,南北却是一条窄窄的泥土路。秋天连阴雨,我穿着雨衣,推着自行车,走一截就要停下来,掏一把塞进车轮里的淤泥,再往前走。不到一里地的路程,我走得比前一段还要费时间。走进学校,两条裤腿沾满泥浆。这条路是下坡,冬天下了雪,放学回家,脚踩不稳,就会连人带车摔倒在地。学生摔倒的不计其数。他们摔一跤也不在乎,爬起来一个追着一个扔雪球。也有老师一跤摔下去断胳膊扭腿的,半年都上不了课。
5月份,家里买了嘉陵摩托车,周末,老公带我们娘儿俩去渭河滩玩。下了杜家坡,走出穆家寨,进入河滩路,两边全是湿地,有的积满雨水,有的长满荒草。细细的芦苇叶儿直往高里窜。不时有大鸟掠过头顶,“嘎”的一声,扑棱一下,飞入密密的芦苇丛。我的魂都被惊出了胸膛。女儿吓得钻进我怀里,紧紧抱住我。
渭河的水浑浊不堪,简直就是黄泥汤汇聚而成的。距离水面不高的地方,架着一道木桥。有行人骑着摩托颤巍巍通过。我走上去,不到半截就退回来。河边停着一艘破旧的渡船,孤零零的。河床宽阔,凹凸不平,看不清对岸的人影。河风自东南方吹过来,河岸上大大小小的杨树摇晃着,满树的叶子晃得能摇出沉寂的翠色。
见不到游人,行人也是匆匆而过。空旷冷寂的河滩让人发怵。不远处有几个少年,绾了裤腿,踩在河边的浅滩里淘沙玩。女儿也要过去,我看着危险,没敢答应。
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一年一届的农高会。自1994年10月18日开始举办中国杨陵农业高新科技成果博览会,逢周末,我就从临潼过来看看,但只能转半天就得赶火车回去。1998年,我调到杨陵中学上班。11月5日至9日召开农高会,周内我利用午休时间转,周末会去各个馆里转一整天。晚上没事再带着公公婆婆转转馆外的小摊点。
前三届农高会在科研中心举办,第四届挪到新建的农博馆。农博馆在康乐路与常青路十字东南。馆的面积不大,来自全国各地的农业新成果都在里面展示。种子、苗木、水果、蔬菜等农产品以及用农产品加工的各种糕点都能看到。走一圈,品尝一遍,肚子便饱饱的。出来时,再买几棵树苗,回家种上,跟以前的品种不同。四叔买了一棵枣树,回家一种,刚长出的果实鲜红鲜红,等到成熟后,颜色却淡得跟生枣一样白。青白的枣子吃起来又脆又甜,肉厚核小,全家老少没事时都爱钻到树底下摘枣吃。
五天会期,马路上街市里到处是人。早晨我去学校,人流潮水一般往农博馆涌。中午放学后,学生挤进去,农博馆里想顺畅走几步都艰难。稍不留意,就会踩了别人的脚跟。肩头的丝巾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过路人的纽扣挂住,一扭身就不见了。等你回头找,都不知道是哪个人挂走的。那人走出很远,低头发现丝巾时,高高举起来招手,你也无法走过去拿。
据不完全统计,前五届农高会累计有来自全国18个各省、市、自治区的160余万客商和群众参展参会。通过这个平台,杨陵的农业高新科技成果得到转化,大量实用技术得到推广,科技、人才、资金、物资等多方面的信息被扩散和辐射,技术、资金、人才在这里得到了有机结合。
农高会结束,冬日的杨凌沉静两三个月,便到了春节。正月二十三,是建子沟的庙会。相传,建子沟也叫见子沟,是李渊见儿子出生的地方。建子沟原是李府的别馆,也叫武功别馆、武功旧宅、庆善宫。公元599年正月,李渊奉旨赶往陇州就任刺史,窦夫人已临产期,他不放心,带着窦夫人一起上路。结果,路途车马劳顿,走到武功,窦夫人出现了产前征兆。他们赶到李府别馆,窦夫人在此生下李世民。
有关李世民在建子沟出生也有明确的记载:
康海《武功县志》:建子沟,在县南十七里,近庆善宫——唐太宗悬弧地。
雍正《陕西通志》:恩义寺,在建子沟,即唐高祖故宅改建。
李世民出生后,有一个书生来给他看相,说:“此子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年将十八,必能济世安民!”李渊便采“济世安民”之义为儿子取名“世民”。李世民后来果然称帝。称帝之后,他“对内以文治天下,虚心纳谏,厉行节约,劝课农桑,使百姓能够休养生息,国泰民安。对外开疆拓土,攻灭东突厥与薛延陀,征服高昌、龟兹、吐谷浑,重创高句丽,设立安西四镇,各民族融洽相处。开创了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贞观之治,为后来唐朝一百多年的盛世奠定重要基础”。
朱元璋评价:“唯唐太宗皇帝英姿盖世,武定四方,贞观之治,式昭文德。有君天下之德而安万世之功者也。”司马光评价:“太宗文武之才,高出前古。盖三代以还,中国之盛未之有也。”
现在的建子沟中学是原恩义寺的旧址。这所学校或许因为龙脉的关系,培养出很多栋梁之才,遍布全国各地,为国家建设做出很大的贡献。
正因为唐太宗李世民出生在这儿,从古到今,每年的正月二十三,恩义寺都要举行庙会,唱大戏,耍社火,进香头,敲锣鼓,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学校门前的路上摆满山货日杂,也能看到开年要种的各类蔬菜种子。周边县区的群众也因为李世民出生在建子沟的缘故,相约着赶往恩义寺。
正月的天气冷森森,人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一群一群地相跟着赶庙会,边走边聊天。看到热腾腾的甑糕买一盒,圪蹴到路边吃。吃完嘴一抹,吼几声秦腔悠闲地闲逛。路边挂着一排彩灯,女儿跑到跟前转来转去看。我让她挑一个最喜欢的,她选了一盏盘旋的龙灯,小脸儿笑得像头顶的太阳……
三
2004年7月1日,我们搬到张家岗东面新盖起的家和园。家和园小区第一期有16栋楼,我住在7号楼3单元1层,125平方米的三室两厅两卫。一进门有37平方米的大客厅,直走进去左拐是12平方米的餐厅,套着北向的厨房。南面一排有三间房,主卧靠东,连着宽敞的阳台。最西间是书房。冬日的早晨,对面楼错开着,阳光隔着窗棂照到书桌上,一绺一绺的,像是女儿画上去的油彩画。我翻开书,打开电脑,读书写字,明亮安静。
家和园距杨陵中学有十分钟路程,距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附属中学也有十分钟路程。住在这里,我和女儿上班上学都很方便。小区原是付家庄的坡地坟滩,坡上是田地,半坡是墓冢。除过农人,没有人到这里闲转。示范区成立后,商品房大开发,天元公司看准这一片地的商机,征地建房,盖起一片家属楼。小区北门外是凤凰路,穿过张家岗村,直通西农大北校区小东门。因此,西农大教师在这里买房的最多。
1999年9月11日,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成立,合并了原西北农业大学、西北林学院、水利部西北水土保持研究所、西北水利科学研究所、陕西省农业科学院、陕西省林业科学研究所、西北植物研究所等七所科教单位。这样,在原陕西省农科院上班的丈夫进入大学的农学院,女儿自然也变成西农附中的学生。
家和园刚建好,学校门前的后稷路也已经通车,但从付家庄到张家岗这段长坡路还在修。每天去学校,一脚下去,踩进尘土窝里,黑亮的皮鞋蒙上一层土灰,不仔细看,都分不清是黑皮鞋还是棕皮鞋。细细的鞋跟走不稳当,稍不留意,就崴了脚踝。走到学校,照镜一看,鼻孔里沾满灰尘,一抠一个指头印。脸上搓一把,也是灰尘。头发一天洗一次,摸着还是灰扑扑的。
小区北面,是正在建设的工业园区。陕西延长石油化建股份有限公司在东侧盖了一座厂房。其余的地也圈起来了。有的农民在里面种着玉米、小麦、猕猴桃等农作物。路边也有一小片一小片的菜园。暑假没事,早晨起来,我去田里转悠,有的地整片是荒草,入秋的草吸饱雨水,长得很疯狂,密密麻麻,挤挤挨挨,高过了人头。正走着,一道白影从脚下跳着飞过,等反应过来,才想起它的兔耳朵。草丛里有鸟儿干僵的尸首,没人清理,不小心踩上去,心都要跳出来。一群一群麻雀集体在草地里嬉戏,人一靠近,“轰”一声飞走了,像战斗机群一样。还有一些很少见的大鸟,空中盘旋一圈,落到高高的杨树枝头,东张西望。一个老者,经常到草地里放羊。羊不吃带露水的草,他只能下午来。一群白羊散在草丛里,像天空落下的云朵。老者蹲在一边,叼着长长的旱烟袋,望着一朵朵云出神。
这片荒废的田园,开启了我文学创作的领空。我想当一名好老师,也努力践行着一个好老师的标准。但是,离开学校的日子,我独自一人,总会有万千思绪在脑海里飘飞,家中接二连三的灾难让我悲不自胜。我无人诉说,每天到园子里给草说,给树说,给栅栏上攀援的牵牛花说……说着说着就动笔写,写出来的文字发到网站的论坛,竟有那么多人宽慰开导,指点迷津。
没过几年,上下班的路修通了,家和园二期的高楼盖起来了,工业园区的草地不见了,老者和羊群消失了,一家接一家厂房建起来了。柏油路四通八达,行道树绿化成荫。春夏之交,凤凰路的紫槐开出两行紫红的霞光,引得行人频频注目。晚饭后顺着凤凰路漫步,满肺腑都是槐花的清香味。十字路口,凤凰小区建起来了,凤凰大酒店也正在施工。据说,这里要建成杨凌第一家五星级酒店。
崔西沟原本是杨凌很普通的一个村庄,现在建成了食文化民俗村。绝大部分家庭经营着农家乐。吃惯了饭店油腻腻菜肴的上班族,饭点时一车一车地往崔西沟跑。地道的搅团,刚出锅,舀一疙瘩,盖上一团自家地里刚挑出来的荠荠菜、一筷子炒熟的韭菜、一勺子油泼的姜蒜,再浇进去多半碗红油汤,端上来,看一眼,肚子里的手就伸出来了。吃过搅团,还嫌不够,再吃一碗西红柿汤团起的鱼鱼、一张又黄又脆的油饼、一碗又煎又稀又汪的旗花面,保准你满意得想呼爹叫娘。
吃过饭,开车去小湋河转转。湋河就在崔西沟紧北面,下一个曲里拐弯的大长坡,直通沟底。对面是高高的武功塬。两塬之间,有一条宽阔的大沟。湋河却像一条小蚯蚓,钻进茂密的树林里,悄悄游动,鲜为人知。湋河是杨凌和武功的分界线。北岸宽阔的地方,种着一片片小麦。六月份,麦子快要收割了,金灿灿得耀眼。南岸种着一片葡萄园,刚栽下的树苗挂着几串零星的青果子。
湋河在城区最北面,漆水河在最东面,渭河在最南面,三条河环绕的杨凌,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三道塬的地形结构又为农业科学家搞现代农业高新技术试验提供了地理优势。杨凌示范区把“三河建设”提上议事日程,要把杨凌建设成生态环境一流的农科城,吸引更多的企业进驻杨凌发展杨凌。
湋河的路已经修通,水务局组织杨凌作协的人参观。湋河入漆水河的地方,两水分明。漆水河清澈如镜,湋河水却像覆了一层青帐。不过,曾经臭气熏天的味道消除了。沿着河道向西走,一道一道石门耸立在路中间,上面刻着一副副意境优美的对联。小灵山湿地公园、凤凰岭湿地公园,都在建设之中。蒋局长说,湋河的人行漫道正在修建,建成后在路边架上长廊,种上紫藤葡萄爬山虎等藤本植物,下面摆上长条木椅,供来往游人歇息乘凉。桃树一行行,柳枝一树树,樱花一排排,海棠一棵棵,沿着河道一段段种过去,中间夹杂着玫瑰月季等各种观赏植物。春天一到,行走在湋河弯弯曲曲的小径上,听河水呢喃缠绵,潺潺流过,心头像拂过一阵春风,万千柔情缱绻,流连不忍离去。
从官村沿大坡上来,到杨扶路右拐,即是杨凌现代农业示范园区创新园,设施面积有200亩。园区于2014年12月2日被批准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是陕西省首家农业4A级旅游景区。智能温室采用目前国际最先进的纹洛式、大跨度尖顶等三种自控智能温室技术,建成梦幻花卉馆、无土栽培馆、南方果树馆、现代农业创意馆、西部特色展示馆、超级菜园等八大展示馆,展示国内外农业及其相关学科的高新科技和创意农业的新成果、新技术。
每次有朋友来,我都会带他们参观创新园。馆里无土栽培的生菜、辣椒、芹菜、圣女果、悬空的葫芦都让他们惊叹不已。辣椒长成一棵树,树枝绕到高空,隆成一个伞盖,红红的辣椒挂在上面,简直就是一幅立体的油画。南瓜藤顺着木架子往上盘。木架子顶端平放一个大托盘,超级大南瓜坐在上面,稳当得像尊弥勒佛。花卉被塑成各种奇特的造型,像一间雅室,像一面墙壁,像一本翻开的书,像一位凌空起舞的仙子……穿行其中,欢喜得眼睛不知该看往何处,脚尖不知该踩在哪里。
仙人掌种下去,长得像擎天柱。不仅仙人掌,其他沙漠植物,移植到馆里,都长得跟原产地一般欢实。南方果木馆里,杧果、莲雾、火龙果、菠萝蜜,结一树一树的果子,走进来的人一边观赏一边感叹:没想到,南方的植物也能在北方结出果子来!
出创新园大门,沿着杨扶路向西走,曾经的农田全建成了塑料大棚。拐到小偃路,登上泰陵,四周望去,到处都是规格统一的大棚,白花花一片。阳光照下来,仿佛脚下的土地瞬间变成波光粼粼的大海,风一吹,整个陵墓都跟着海水晃荡。路边,卖草莓的、卖圣女果的、卖礼品西瓜的,也不叫喊,坐在那里聊天。过来的人尝几口,真好吃,称一大箱子,提上车就走了。过几天,又带着一帮朋友进园子采摘。
北院对面的果园挖掉了,盖起一座博物馆,是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博物馆。春花盛开的季节,我徜徉在博览园,流连在昆虫馆、农史馆、植物馆、土壤馆、动物馆之间。精巧的布设让我惊奇,陈列的展品让我惊叹,丰富的标本让我大开眼界。120万号昆虫标本,55万份植物标本,近万件动物标本,2000种木材标本,5万册古农书,2000件农史文物和传统农具等,汇聚成一座深奥丰厚的博览园,展示着西农人自建校以来积累的科研成果。于右任、辛树帜、周尧、虞宏正、沈学年、路葆清等人,他们手手相携,把满腔的热血洒在后稷教民稼穑的根基上,浇灌出一朵朵农业科技的奇葩,芬芳着近现代农业的发展史。后来,一代又一代农业科教工作者踩着巨人的脚印,执着地行走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创造出一个个农业科研的神话。赵洪璋杂交的“碧玛一号”,李振声远缘杂交的小偃麦系,朱显谟、山仑等在土壤研究方面取得的突破,张涌、邱怀等在动物科研方面取得的成果,周尧、花保祯在昆虫研究上搜集的标本,等等,这些成果聚集在博览园里,体现了西农人经国济世的大爱理念,彰显了科技工作者诚朴勇毅的执着追求。
四
2015年10月21日,这一天是重阳节,我们搬进天元·棠樾湖居1号楼。天元·棠樾湖居位于杨凌示范区一河两岸经济开发区,在邰城南路和城南路十字东南角。原本在城的最北端住着,现在搬到城的最南端。原本住在1层,现在住到17层。原本是125平方米,现在是138平方米。
房子南北通透,阳台、客厅、饭厅、厨房直通,东侧南北有两间卧室,西侧是书房。南北通透的房间敞亮,风可以直来直去,阳光可以照到客厅的沙发上。无须盖被,躺在贵妃榻里,遥望渭河,清晰可见。晚上睡觉,不拉窗帘,月光照到床前,地板里一个月亮,天上一个月亮。月亮和月亮对视,我和月亮说话。说着说着就迷糊到月光照亮的梦里去了。冬日午休,阳光把半床被子照得暖暖的,亮亮的,都不忍心揭开被子钻进去。地暖不燥,光着两只脚在家里跑来跑去,脚心热乎乎的,像被谁的手掌暖暖地焐着。
每间房都摆着花草。主卧飘窗有玉树和君子兰,客厅有绿萝和富贵竹,阳台有虎皮兰和金钱草。书房的绿萝长到海棠木的书架顶上,长一圈再掉下来垂到地上。闲暇时,我坐在书房的飘窗上往远处看,雨后天晴,秦岭近得好像一抬脚就能站到山顶,渭河明晃晃的,像横在面前的一条白绸,手一提就能搭在肩头。斜阳落在河面,红彤彤的一河霞光,像燃烧的火焰。你不敢回头,哪怕一眨眼,就会变成另一种景象。此刻,你会觉得,太阳就是神奇的魔术师,手里提着一桶染料,想怎么染就怎么染,想染什么色就染什么色。秦岭也变成太阳的道具,任它挥洒满腹的才艺。曾经浑浊不堪的渭河,被橡皮坝聚起高高的水面,一日比一日清澈,一月比一月平静。河边修起一条休闲路,架起一道回廊,栏杆护着,站到上面,可以凌驾于水面之上,听风观水流,近水看鸟飞。
渭河大桥横架南北,杨凌到周至,近到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田园山庄矗立在渭河边,不知接待过多少场会议,迎来送往过多少位客人。它是示范区成立后修建的,见证过水运中心举行的第四届城运会,见证过心连心艺术团歌唱的火热场面,见证过杨凌汽车越野赛的彪悍与疯狂,见证过杨凌马拉松的有序与温情……
夜色起来时,河堤路亮起一带灯火,沿着渭河一字儿排开,东到武功,西到绛帐。远远看着,像一行人举起火把,整夜不睡地守着渭河。那些花儿,那些果子,那些移植过去的行道树,也是一夜一夜地守着渭河。
到北边厨房里做饭,一抬头,就是一条笔直通往城区的邰城大道。大道把城区分成东西两片。东片是更加高耸的恒大城,一到夜里灯火点点,一点灯火就是一户人家。西边是新天地酒店和新天地示范园。一座座塑料大棚种着专家的试验材料。一棵大白菜雕塑耸立在门口,耸立在邰城大道路边。
新天地北边,是通往高铁站的马路。马路直通杨凌大道。杨凌大道贯通南北,最南端正在修建第二座通往周至的渭河大桥,最北段向东延伸,穿过崔西沟崔东沟,走到夏家沟,再向南通向高速入口。杨凌的交通已远非昔日能比。新火车站移到铁路以南,火车站广场比以前大十倍,各种绿化树点缀着空阔的广场。过去停在普集的火车基本停到杨陵站。动车开通后,杨陵站必停。我一站坐到西安,再坐到阎良,回到家只需半天时间。高铁站开通后,我半个小时就能到西安,弟弟开车在西安北站等着,两个小时就能回去。西咸北环线修通后,家里买了汽车,一个半小时就能坐到栎阳老家。
农高会的会场转移到会展中心。那一片地过去是毫不遮挡的田野,现在盖起一栋栋高楼,示范区管委会也在那里办公。宽敞的马路纵横交错,桃花、樱花、紫薇等各种花木,一季接着一季开放,走在马路上,仿佛走进了花的海洋,仿佛漂游在花的河流里。
农高会的展区分类更加细致,活动更加丰富,产品更加多样,参展的企业和单位扩展到世界很多发达国家。十个展销区到处都是人,第1届21万人,到第23届,人次已达到165万,超过前五届的总和。展销区散开来,看起来没有过去拥挤,但人数却远远多于第一届。农高会期间,杨陵火车站增加了停车车次,便于老百姓同行,便于全国各地的朋友前来参展。停车场、宾馆饭店、商铺的生意也比以前红火。
过去的高速出口不能满足农高会期间的车流量,新建了杨陵东和杨陵西两个出口。小小的杨凌,高速收费口比某些大城市的收费口还要多。环城路连到一起,东边到建子沟,西边到杨凌大道,南边到滨河路,北边到崔西沟。顺着宽阔洁净的马路绕一圈,你就能看到杨凌的变化有多大。
2017年4月,杨凌示范区获批为“农业自由贸易试验区”,这是陕西三个获批的片区之一,也是中国目前唯一的农业自贸区。划定的区域为:东起新桥路,西至杨凌大道,南起城南路,北至西宝高速公路,总面积5.76平方公里。也就是说,我现在居住的棠樾湖居,是杨凌自贸区的所在地。住到这里,我曾俯瞰马拉松五颜六色的人流,从城南路东边跑来,顺着邰城路跑进城里。如今,我可以伫立窗前,亲眼见证自贸区的建设,日复一日的变化,看他高举中国农业的先锋大旗,迎风猎猎地朝前奔去……
今日的杨凌,不再是后稷时代的刀耕火种,不再是隋唐时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再是上个世纪80年代的封闭落后独立摸索……她凌空而起,跳出杨凌人世世代代的农耕状态,在丝路经济带的田野,插上现代农业高新技术的翅膀,飞向全国,走向世界。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雨后乍晴,我盘腿坐在渭河北岸棠樾湖居十七层楼上的飘窗,北望城区,满天的霞光浮起在小城上空,如仙境一般,红彤彤金灿灿,栋栋高楼仿佛耸立在昆仑瑶池里,清风徐徐,紫气缭绕。波光闪闪的邰城路笔直北向,连通西农路,直入五台山顶的西农校门。塬头赫然挺起一座耀眼的红楼,无数学子迎着霞光走进教室,奋笔疾书,他们将会成长为杨凌又一批批的后稷,背负着农神的圣光,奔赴祖国大地……
难肠
高凤香
灶房传来啪嗒啪嗒的拉风箱声,我就赶快钻出热乎乎的被窝。弟弟一骨碌也爬起来,穿好衣服紧跟我出了房门。母亲端着喂猪的盆子,正往猪圈里走,额头的一绺儿头发被盆子里冒出的热气冲得一抖一抖地飞,像挂了一只没吃饱还扑棱的蛾儿。
父亲把架子车从东墙上放下来,用笤帚前后扫扫,拉到猪圈跟前,靠地放着,两只车辕直戳戳地指向冰冷的天空。磨盘似的月亮只能看到薄薄的一层影儿,昨夜里饱满的脸蛋不知被谁啃掉了。雪断断续续飘了一个星期,直到学校放寒假才歇住脚。靠墙堆起的积雪把院子映得白亮亮的。父亲从南屋出来时,他胳肢窝夹着一小卷麻绳,左手提着架子车的箱板。
猪圈里只有一头猪,它正在放开肚皮吃。盆子里是前夜全家吃剩的玉米糁子锅巴混着洗锅水搅拌而成。猪把头伸进盆里,呼噜呼噜,一口气的工夫,盆子就见了底。父亲走进去把绳子套进猪的脖子,母亲在后面赶着,猪嚎叫着被拽进架子车。父亲搭好箱板,从母亲手里接过车辕,我和弟弟跟在后面推着,出门上了去收购站的路。
我们村距离乡上的收购站有五里地。路面的积雪化开又冻住了,踩不稳就打滑。父亲拉着架子车往前走,不时回过头来看看我们,让我俩别再推车,慢慢走。我拉着弟弟,兴奋地跟在后面。卖掉猪,就能过年了呀。我们可以买一年只放一次的炮仗,穿一年只做一次的新衣,吃一年都吃不到的猪肉包子。
赶到收购站门口,有八辆架子车排着队伍在等。门口布告牌写着“九点开始收购”的几个字,已经过点了,大门还没有开。我拉着弟弟把前面架子车上的猪逐个阅览了一遍,都是黑的,但人家的猪,个头大,肚子大,嘴巴大,耳朵更大。再看我们家的猪,又瘦又小,不知啥时给车厢尿了一泡,肚子的皮都软塌下来了。
排队的人吵吵半天,门才打开。我往西一看,架子车顺着街道排起了一条长龙,热闹得像赶集一样。我眼巴巴地数着进到门里的架子车,恨不能一掌把前面的猪都推进去。满脸横肉的收购员横在门前大声嚷嚷,“出来一个,再进一个,不要拥挤!”
。看着闹哄哄的人群,他的眼珠子气得像要跳出来似的,骨碌碌一转,渗人得很。
八辆拉着猪的架子车进去了,出来都空空的,推着车的人眉眼里都装满欢笑。轮到我们家,父亲默默地将车推进去,满脸横肉的收购员瞥了一眼,就让父亲往出推,说太瘦了,不够分量,养养再拉来卖。父亲再怎么说,他都不肯收,让父亲赶快拉走,不要耽误后面的人。我真想抓起一把雪泥砸破那张冒气的嘴,没有卖猪的钱,让我们拿啥买年货,拿啥给弟弟买念叨了一路的鞭炮。父亲说不通满脸横肉的人,只好把架子车拉出来。堆在门口的人看到车箱里没被收购的猪就交头接耳,也不知他们在嘀咕些什么,表情怪怪的。
父亲没把车往回拉,却顺着路朝东走。我问他咋办,他说去邻乡姑父工作的收购站,看看姑父能不能帮忙把猪卖掉。我不知道姑父的收购站在哪里,就领着弟弟跟着架子车走,沮丧的心忽然又看到了希望,弟弟拉长的脸也挂上了笑意。
通往姑父的收购站怎么也走不到尽头。路面坑坑洼洼的,有些地方雪化掉了,踩上去鞋跟会带起一层泥,脱下来提到手上用树枝戳掉泥巴才能跟着走快一点。父亲尽量靠着积雪的路边走,他勒绳的肩膀一纵一纵的,似乎有出不完的力气。老黑棉袄的肩头磨出了一团棉絮,棉絮就像天空飘着的阴色云朵。猪却卧在车上睡着了。我也瞌睡了,突然想变成猪躺到车厢里睡一觉。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了,还没有走到姑父的收购站,我不清楚到底还有多远,问父亲,他说快到了,就快到了。我听到弟弟肚子里的咕咕声一声比一声响,便掏出母亲临走时给我装的玉米面馍让他啃两口。
拐进姑父工作的收购站,父亲才告诉我,从我们乡到这个乡有二十多里路。即使父亲告诉我确切的距离,十二岁的我还是无法想象到底有多远,只觉着穿着老棉裤厚棉鞋的两条腿沉得很,想把它们都踢掉,但一想到猪马上就能卖,又鼓着劲继续走。
走到大门口,父亲让我和弟弟扶着车辕,他进去找姑父。没几分钟,父亲就出来了,他的脸上没有喜色,眉毛揪成了两个问号。
“回吧,你姑父今天没在单位。”
父亲又架上车辕,麻绳紧紧勒住破出棉絮的肩头,一纵一纵地往前耸。我拉着弟弟跟在车后走,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就是不敢往出流,胸口像塞进去一团棉花,闷得想要大声吼。弟弟跟在我后边,两只脚碰来碰去,走得磨磨蹭蹭。跟不上父亲的架子车,我蹲下来背起他,呼哧呼哧地踩着雪地走。
回去的路变得更加漫长,父亲也是走一程歇一会儿,早已不见了出家门时的那份信心。两旁光秃秃的杨树,隔几棵就落着一群嘁嘁喳喳的麻雀,是不是也在因为觅食的事商量办法呢?太阳斜到树梢上了,我们的希望也跟着落下去了。
走到乡里的收购站,长龙似的的架子车队伍不见了踪影。满脸横肉的人正在关门,父亲不甘心,又跑上去跟他交涉。满脸横肉的人一点也不让步,父亲只好拉着哼哼哼的猪回到家里,再把它放进猪圈。
第二天,母亲起床烧了一大锅开水,父亲叫来四叔,一刀结果了猪的性命。弟弟拿起吹胀的猪尿泡满院子跑。腊月里,猪肉不愁卖,村里的人陆陆续续过来,买光了猪身上的各种好肉,连猪蹄都买走了,只留下一颗猪头。母亲把猪头清洗干净,放进大铁锅里煮,满院子飘起猪肉的香味。
晚上一家人蹲在热炕上,父亲把卖肉得来的五十元钱递给母亲,让她睡一觉起来带着我们去街道置办年货。母亲下了炕,把褪色的红柜子打开,取出一个包袱,把钱放进衣服的夹层里藏好。我一觉睡下去,两条腿筋梦里都在一抽一抽地疼。
第二天一睁眼,发现满炕的旧衣服,还有散开乱扔的包袱。母亲坐在炕沿上用围裙抹眼泪。父亲蹲在墙角,两眼发呆。
我问父亲。他说,五十元钱找不见了。而且一直都没找见。
2018.2.3.23.48
淡化抑或消散
《淡化抑或消散》用充满灵性的文字书写了对于人生境遇的颖悟。作者将无形的情绪之变通过有形的意象进行表达,在自我劝慰的同时实现了心性的达观和精神的超脱,有着理趣之美。语言清新别致,平淡中见华丽,对称中显匠心。
——中国首届网络文学大赛颁奖词
坐在湖边,水面过于平静,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辨。鸟与叶子的呼吸不同,草与露珠的呼吸迥异。我的呼吸落进水中,竟也无动于衷。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抛向水面。于是,静态的水面漾动起来,波纹沿石子的落点渐渐扩散,一波一波,像看热闹的人群,逐层散去。水圈越退越大,越退越淡,淡到虚无,直至恢复原初的平静。
天色暗下来,我踏上返回的小径。我知道,你的确来过,但你不会再来。最后一次,你紧紧握握我冰凉的手,说再见,说得语重心长。我如此粗心大意,竟没听出你的声调与往日有何不同。彼时,路灯光一片朦胧。我看不清你说话的表情,却能听到你的笑声。笑声灌注着几丝月牙儿的暖,游进我心里时,我的心也变得暖暖的,如同数九寒天忽然看到一方暖阳。后来,你消失了。我多次徘徊在你送我回家的小径,即便五月,即便阳光把小径的每一粒尘土温热,即便每一束花草都能沐浴到阳光的恩泽,我的周身依然一片冰凉。这种凉,穿透力如此之强,洞穿了我的心肺,彻头彻骨地凉了我的整个世界。
雨季到来时,我心生一种冲动。你一定会拿着一把蓝花雨伞,站在我日日必经的小径,为我撑起一方小小的晴空。瓢泼大雨遮住了视线,我发疯似的冲进雨中,冲向那条小径。我从南走到北,再从北走到南,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没有发现一把雨伞。雨点打落一地残红,种子还没孕育成熟,花瓣一片一片零落,融入泥土。看不到落花的泪水,摇摇欲坠的生涩的种子,在雨幕中泪水长流。
大病一场后,忽然笑了。记得有谁说过,花开花落终有时,缘来缘去缘如水。何必强求!于是,我从你编结的罗网中跳出来,保持一定距离审视你。你变成一团扑朔迷离的烟雾,退隐到林木的末梢,袅袅飘散。你的声音变成一缕荷香,只在风起时散发出幽幽淡淡的香。我也在这幽淡中消解了自己的牵念,平静地看花落成泥,看夕阳落山,看生命的生死轮回……
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一个人走着,总喜欢自言自语说这样的话。因为这时,我已经跨过人生的无数道沟坎。那个总欺负我的男孩子,小学时给我播下仇恨的种子。这一粒种子顶着年轮长得枝繁叶茂。我想,总有一天,我要站到他的门前,摇落一树仇恨的果子,让他吞下去,心口绞索般疼痛。二十年后,我再见到他,他病魔缠身,苟延残喘。没有任何铺垫,我便送他一件护胸的背心,叮嘱他好好养病。临走,悄悄给他枕头下塞了三百元钱。
黄昏时,我和父亲坐在绿树成荫的庭院中说话。聊到儿时备受的屈辱,父亲说,常怀一颗善心,终将获得善报。父亲不是教徒,却也能大发慈悲。我的怨仇滴落父亲宽阔的胸怀,如同咸涩的雨水滴落偌大的淡水湖。我想起一种游戏。学写毛笔字的童年,写得憋闷时,喜欢提起毛笔,饱蘸一笔浓墨,提得高高的,让笔尖的墨汁自动滑落。白森森的大字本上,一个黑色的墨点,迅速向四周蔓延。待到墨汁凝滞,看看父亲不在,拿起大字本到阳光下透视。墨汁洇湿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极有层次感,像极美术课本上的黑白画。距离中心点越远,墨汁的颜色越淡,淡到和白纸的白浑然一体。这样的过渡自然无痕,我很喜欢。再翻开后面的纸张,也清晰地洇透黑色的墨圈,越往后翻,墨圈的颜色越淡。墨汁的威力终究是有限的,我想。心中积久的怨恨不也是这样吗?时间的悠远和空间的遥远终究会淡化一切的恩怨情仇。
弟弟猝亡的那天夜晚,我痛不欲生。随后的日子,我被悲痛堵塞胸口,仿佛每个明天都会是我的末日,来年便是我的祭日。没想到,我竟也活过这么多年。那份伤痛被肩头的责任淡化,结痂,只要不撕裂,就不会再伤心欲绝。
读高中时,父亲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送我去学校,连人带车带铺盖一同栽进水渠中。路过的大婶把我拽上来,带到她家中,给我换上她的衣服,给我拆洗被褥。我在她家住了三天,然后去学校。走时,她给了我五元钱。我那时想,如果需要,我会不惜我的生命报答她。心中浮现出白云般的情结,走起路来,我也像白云一样飘。后来,遇到更多像大婶那样的人,他们给予我或阳光或雨露般的恩德,我已经没办法回报。年代久远了,一份份恩情像他们留下的碑石,矗立在我必经的人生路口。那些温暖的细节,清晰而又遥远,恒久而又淡然。我知道,我不能负重前行,我得轻装上阵。他们做给我的,我照着做下去就行。该淡忘的就让其随风散去,只须携带一颗善心行走就好了。
如今,我身边太多的人离开,像一片片树叶的飘落,无声无息。他们飘落哪里,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入土为安,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轮回转世,我更不知道。我只消记住一串名字,精心制作一挂紫色的风铃,悬挂在记忆的窗口。如果风起,铃铛丁零作响,我就知道,他们来过我的世界,给过我丝丝入心的温暖。
又下雨了。你听,窗外的雨声多么大。走出去,走到小径上,奇怪,竟然没有流泪,竟然没有心潮涌动。一份思念,竟也变得淡然悄然。就像这五月的雨,来得悄然,走得淡然。你伴我走路的声息有淡淡的暖,你转身离去的背影有淡淡的凉。这份淡,是石子激起的涟漪淡退的平静,是墨汁滴落白纸淡化的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