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鲜血,遍地都是鲜血。震耳欲聋的呼喊,骏马狂躁激昂的嘶鸣。灰暗的天空,只在战士们你追我赶地扬起兵器时,有那夺目的冷光一闪而逝。接着是刀剑长枪刺入身体的“噗呲”声,吃痛的闷哼声,还有倒下去之前,那赤红色的、似乎浸染着鲜血的双眸······
“啊!”我惊叫一声从榻上坐起,浑身发抖,全然顾不得擦去额上细密的汗珠。又是这个梦,又是这个梦!自从他应征入伍赶赴战场,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每个晚上,我都在重复做着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噩梦。梦里,血染江山;梦醒,一地冷清。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像以往每一次噩梦醒来时一样,我披上衣服从榻上起身,径直走到窗前站定。在这样月色如水的日子里,我可以清楚地看到西北边天空那泼墨一般的黑。
不知道,他在那里还好吗?沙场点兵时,他可有器宇轩昂地站在那里,日日苦练杀敌本领,好好保护自己?不知道,安营扎寨时,他可能吃饱穿暖,可曾对着月光,悄悄思念着心上的我呢?
从他离开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年零三个月了,我心上的英雄啊,你什么时候可以凯旋归来,与我西窗话桑麻?
(二)
边疆塞外的狂风再一次呼啸而过,我裹紧棉袄站在哨位上搓搓手,远方的天空一片黑沉,甚至连星星都不能看到。也不知道我那新婚不久的妻子,此刻是否已进入梦乡?
“三哥,咋又在看着天发呆?咋滴啦!又想家里的小媳妇儿啦?”身后传来一起站哨的二娃爽朗的笑声,这小子,又在打趣我了。
“去去去!”我回头伸手敲了他一个毛栗子,“十三岁的小娃娃,你懂什么!给我好好站哨,再不专心小心我去将军那里告你个恶状!”
“略~”二娃冲我做鬼脸,“谁怕谁小狗!三哥你可得记得,你说过等打完仗回去叫嫂子给俺来顿好的!这硬面馍馍炊饼的,俺真是吃够了!”
“那还不简单,你嫂子的手艺,啧啧~”想到家中娇妻的厨艺,我忍不住咂咂嘴,口水似乎都多了起来,“回去一定得大吃一顿,好好犒劳犒劳爷的肚子!”
二娃看着我享受的表情撅起嘴来,低声在那里嘟囔,“俺回去也得跟俺娘说,给俺找个会做饭的媳妇儿。”
我没有管他在那里嘀咕什么,只是低头开始思念自己美丽的新娘。不知道我不在家,这一年又三个月里她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像往常一样爱笑?是不是依旧还会对着我撒娇?
(三)
呜······
低沉的冲锋号角吹响,我们所有人列队整装,武器早已打磨地锃亮,这将是决胜的战斗一场。
“冲啊!”前方的将军发号施令,所有战士们眼也不眨,开始了第一轮冲锋。砍、刺、劈、踹、打······锋利的兵刃划过一抹又一抹的冷光,带出一串又一串的血珠。
我使劲全身的力气,红着眼睛进行一轮又一轮厮杀,不知疲倦,亦不会恐慌,在这个残忍的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大战持续了一天一夜,我们的援军还是没有赶到。咬着牙再坚持一会儿吧,我还有家中心爱的姑娘。握紧手里的武器,我绝不能在这里折腰。
时间越来越长。二娃倒下了,六子倒下了,大山也没了······终于,连我也,精疲力竭······
敌人闪着寒芒的刀锋直刺而来,我几乎感觉不到死亡的疼痛。只是我亲爱的姑娘啊,你知道我有多么地忧伤,我很遗憾,再也吃不到你亲手做的红烧肉;我很遗憾,再也穿不了你亲手缝的新衣;我很遗憾,再也看不到你那如花的笑靥;我很遗憾,再也不能拥有你了······
我亲爱的姑娘啊,对不起,没能如约完成对你的誓言,这茫茫天地漫长人生,以后,只能留你一个人了。
(四)
又是一个漫长的晚上,我绣好明日要卖的锦帕,和衣躺在榻上进入梦乡。这是你离开以后,我第一次梦见我们初见时的模样。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就连空气,都透露着丝丝青草的芬芳。
郊外的草地上,我将绣裙挽起,跑来跑去折腾着那一只无论如何也放飞不起的纸鸢。唉,我无奈叹气,大概要辜负这难得的好春光了。
你悄然靠近,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翩翩少年郎。“我来帮你。”你逆着光,微笑如水,向我伸出手来。这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美的风景,我悄悄想着。
一梦醒来,唇角还洋溢着浅浅的笑纹,心头却酝酿着挥之不去的惆怅。我的翩翩少年郎啊,你可知道,我又等了你一年五个月一十五天。你一切是否安好?你何时才能回到故乡?如果你明白我的心思,也请快些传书与我可好?我要做好你最爱的红烧肉,摆上你最爱的杜康酒,然后,陪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殇。
陇西行四首·其二 唐·陈陶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