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见

一张即将通往远方的车票被他从怀里掏出,看着出发的起点,他想,离开之后这辈子许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有太多难以割舍的画面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夜深了,距离发车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他来到了车站不远处的广场,灯光也还算明亮,浓浓的夜色里,那儿就像是四面围海的孤岛。人们早已经四散离去,他喜欢在这个时候来这里,一个人可以占领这里的一切。

他找了一个靠树的长椅坐下,翻开了那本还没有看完的童话故事书,那是她送给他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凝视着这本破书失了神。

“不要乱动,一个大男生连头发也弄不好,笨死了。”

每次大风吹起,她都会这么说。他想着她撅起的小嘴,笑着回过神来,才发现空荡荡四周只有他自己。如果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起点,但他却不知道作为书写者的他们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写下了属于他们的第一笔。

这个点的酒吧人流逐渐散去,服务生打着哈欠收拾着桌子上的凌乱。她和闺蜜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她总是心绪不宁,似乎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即将失去,她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除了他,但是她对自己来说,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拥有过。

她和他是大二才认识的,一个系但不一个班,一个是充满诗意的才子,一个是闻名全系的学霸,上天好像故意不会让他们两个人的人生轨迹一直处在平行的世界。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从系QQ群里加她为好友。她知道自己跟他前任女朋友的名字很像,这是从他的QQ空间里知道的,一个页面转到另一个页面,她大体知道了他的过去。她知道自己并非一个喜欢八卦的人,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看一下不要紧吧,她看着手机屏幕里关于他的事自言自语。

后来,她们一起参加了几场学生会组织的活动,渐渐地她似乎对他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好感。一天,她收到了来自他的消息,她急忙退出他的QQ空间,担心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在窥探他的过去。她似乎觉得这有点丢人。

“在吗?”

她看着屏幕上他发来的这两个字,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她一遍又一遍的打字,又一遍又一遍的修改,她觉得她遇到了一个比繁杂的函数方程还要难解的问题。不知道怎么回复就不用回复了,她略带失望的关上了手机。他会不会一直在等待我的消息,如果他生气了怎么办?她不知道她脑子里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稀奇古怪的问题。

“为了将来的同学情谊,我豁出去了。”她觉得用“同学情谊”这个冠冕堂皇的说法,可以掩饰她的心虚。

“我不在。”

当这三个字迅速被发出去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弱智。她看着他发来的消息,觉得他没有生气,她长长的疏了一口气。她们一直聊到很晚,她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把和他的聊天记录看了一遍又一遍。她不知道他的出现会让她的人生变得怎样,她也难以理解自己的行为,或许有一个词可以解释,她猛然摇头,却又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疑问。看着泛着鱼肚白的天空,她把头蒙到了被子里。

在广场的灯光下,他小心翼翼的翻过已经破损的书页,他似乎能察觉到她的气息,他知道她很爱这本书。自她之后,他也曾遇到过可以谈一谈的女孩,但在交往一段时间后都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他觉得她们身上总是少些什么,他明白自己还是忘不了她。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自己刚从上一段失败的感情中走出来,他知道她是一个十分上进的女孩子,奖学金拿到手软,人也十分秀气,特别符合自己认知中喜欢的女性美。有一段时间,他发现自己QQ空间的最多访问者是她。难道……?他看着屏幕陷入了沉思。

借着灯光,他拿出手机,试着拨通她的号码,他还是犹豫了。他想起了当年跟她表白时,他也这样犹豫过。他那时的成绩并不好,而且他认为他长相还不够吸引女孩子。凭着这两点“自认为”的不足,他始终没有勇气去表明心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女学霸,或许是她的庄重,她的能力,她的确挺漂亮的,他第一次明白什么是一见钟情。一次聚会的时候,他装醉去告诉她,他喜欢她。他希望这样在她拒绝的时候不至于太尴尬。

她听到了他的表白,却迟迟没有回复,她害怕那种昙花一现的爱情,她害怕她会失去他。她也怕他等得时间长了会误解她,她更害怕他突然说这只是个玩笑。

“从朋友做起好吗?”她这样回复的。

她属于那种学习起会拼命的女孩,她没事也在猜他为什么会喜欢她。或许我是个奋斗的女孩吧,她对自己说。她生日那天,天空飘起了大雪,气温降到了零下。她还埋头在那一堆堆的考研的材料里,她早就不记得了自己的生日,可他还记得。当她的肚子在咕咕叫的时候,她知道是时候去吃饭了。当她看到他拿着一个蛋糕站在宿舍门口时,她才想起那是她的生日,而他已经成了一个雪人,那一刻她哭了。

她觉得他就是那个可以陪她一辈子的人,尽管他理想不太远大。她想起了姑妈对她说的,别图男孩子有多么优秀,找个爱你一辈子的就好。

“或许恋爱中的女孩子都会变得特别傻吧。”她叫了一杯酒,对她身边的朋友说。虽然毕业多年了,但是大学时代的感情她始终没有放下,她的思绪不知不觉的就回到了过去。

那时候,她特别想变成他心目中的天使,她知道他属于那种自由浪漫的文艺男生。于是,她开始试着去读一些书,后来她爱上了一本童话故事。她希望将来在彼此交往的时候会有一些话题可聊。

“后来呢?”她闺蜜问。

“后来……?说实话我还是挺怀念以前的。”她喝了口酒说道。

她期望他能看到她为他的转变,可是她觉得他对她越来越冷淡,她那时还不知道,他偷偷的出去做兼职,是为了给她买一条价值不菲的项链。他们之间渐渐有了争吵,有一次两人吵得特别厉害,至于什么原因,她早就记不起来了。她把那本童话撕碎,从教室的窗户中甩了出去。看着飘落的“雪花”,她既心疼,又懊悔。第二天她来到教室的时候,那本书正放在她的桌子上。碎片已经被粘好了,她猜的出他应该一晚没睡。

“那个时候,我觉得这辈子,就他了吧。”她说,然后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看着窗外夜色里的情侣,她心里酸酸的。

“我不知道那个离开他的女孩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边,我真的害怕他是不是在骗我。”她说。

“你没有问过他吗?”

“我……没有。”

她现在也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问清楚就一句话也没说的离开了他。她又叫了一杯酒,里面加了半指高的冰。

“可他后来也没有来找过我阿。”她又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他终究还是放下了手机,他觉得在她面前自己永远都是底气不足。翻着那本破碎的书,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读里面的内容了。那时他辛辛苦苦瞒着老师家长出去打工,终于给她买了一条像样的项链。那是他拜托他前女友和他挑的,他想终究是女孩懂女孩。他觉得她肯定会喜欢,当他满心欢喜地去给她送项链的时候,她却挽着别的男孩的胳膊出去了。他也不知道那是她刚刚回国的堂哥。

太贱了,他觉得自己。尽管他也曾想那是不是个误会,可是她真的没有再理他。

毕业后,在各奔东西的途中,他们在一个不知名的汽车站里相遇了。这多像他们的爱情,默默地开始,默默地结束。当两人终究无法躲避彼此的时候,他们坐在了一起。

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他们都不知道说什么,来填充这段时间的空白。

“你——还好吗?”他先问道。

她看到他眼里的泪花,她也想哭,可她还是借风迷了眼睛,擦去了眼角的泪。

“还好,你呢?还在写诗吗?”她问。

“恩,还在写。只是没有关于你的。”

哈哈哈,她干笑了两声,来掩饰她的慌乱。

“你跟你男朋友怎么样了?”他问。

“我们很好。”

“可是他为什么不来陪你。”

他用眼光扫了一周,也没有发现陪伴她的男生。

她没有说话,低头弄着指甲。

“其实我还是觉得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他的声音很小。而她没有说话。他们的谈话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你还记得那本童话故事吗?”她问。

他记得那时他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拼接修补好的,第二天他整整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个上午。

“我记得当时因为睡觉,还被导员点名批评过。”他笑着说。

“恩,是有那么回事,那时我真的很感激你,有时我想这辈子就嫁给你了。”

又是一阵沉默。

她从包里拿出那本书,送给了他。她希望他明白她还爱着他。他接过书,他觉得她是要跟他永远的结束。发车的时间就要到了,在列车员的催促声中,他们彼此索要了电话号码。

如果你挽留我,我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她看着他。

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一定会好好爱你。他看着她。

当列车的鸣笛声划破这片刻的宁静,他们最终都没有勇气做出让步,他们失望的踏上了不同的路途。曾经的同路人,终究成了陌路人。

当风打在脸上,传来迟迟的冰冷,他才意识到自己流了泪。

翻着那本书,他看到了她的照片,她笑的是那么迷人。

他最终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她看到了他打来的电话。

“谁的阿?”她闺蜜问。

她拿起手机给那人看。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她本来想让时间冲淡过去,她不想她平静的生活,再起波澜。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闺蜜劝她说。

她也觉得有必要接一下,哪怕是出于过往的情谊。正当她要接的时候,他却挂断了电话,她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们总是这样,注定是有缘无分吧。”

他呆呆的看着深邃的天空,突然有一颗星星陨落了。手机中闹铃的声音打断了他,距离离开这座城市时间所剩不多了。过多的回忆,让他没有看完这本书,但是他发现书的最后一页缺失了,他已经没心思去想是他没有修补全,还是她故意撕去的,总之他们的故事,终究没有一个结局。他把手机和书留在了那里,一个人朝车站走去。

他的手机响了,是她打来的。

风把夹在中间的童话结局吹了出来,灯光恰好落在那段文字上:

王子最终没有娶到心爱的公主,公主也为此孤独一生,这个世界上其实所谓的再见,早已成为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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