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代,最喜欢听大人们摆龙门阵冲壳子(也就是闲聊),尤喜听一些有关鬼怪的传闻,虽然心里怕得要死,却还是抵挡不住想要了解怪力乱神的浓烈兴趣。
家乡的小县城,四周都是青山,而距家不远处呢却是一条清澈的小河,童年的大部分闲暇时光都消磨在了连绵的群山里和蜿蜒的水流中。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不似如今这般娇贵,大人们从来都是把我们乱丢乱拽地随意放养的。若是儿女多的人家,一般由大的带着小的玩。有时弟弟妹妹玩累困觉了,还得背上他(她)回家,大人看到这样的情景,常常会笑谑道,蚕豆背豌豆喽。还在学龄前,我们就基本上做到了上山能打柴掏鸟窝,顺便采摘野果、捡拾菌子,下河则可捞鱼摸虾逮螃蟹,连带着游泳外加嬉戏。
当然,大人们也会时常叮嘱,到了山里不要手贱去捅野蜂窝,那样易招致蜂群几里山路撵着叮蜇,很有可能会送了小命。也不要到林深草密的地方去,以免被毒蛇咬到。还有就是一旦遇到两条蛇纠缠在一起(蛇交)时,并非吉兆,一定要赶紧离开,千万不要去观看。此外,山里还会有一种名叫张子芳的神秘生灵,它的身体犹如一片树叶,却长着一张人脸,倘若与它打了照面,霉运便会接踵而至。更神奇的是,据说它还会喊人的名字,被喊之人如果不小心答应了它,那么就真的会有性命之忧了。
还有更要紧的,那就是别太晚还留在山里不归家,以免遇到些“不干净”的东西而有家难回。我就曾经听说过邻县的一位远房堂哥,某次走夜路时闯鬼的经历。这位堂哥比我年长十多岁,在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时曾到我家来小住过两日。我追问他是不是真的如人们所说的那样,遇上过传说中的鬼怪?堂哥告诉我,他确实曾经碰到过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
那时候,堂哥刚从部队退伍回乡不久,胆子也比较大,晚上时不时地到几公里外的邻村去串门子。一次,他独自一人大半夜就着朦胧的月光归家时,路途中总是听到离他不远处有叽叽咕咕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小声地说话。不论他走多久,那声音一直尾随着他并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四处张望,却又杳无人迹。当他走到一个三岔路口的一棵已有些年岁的攀枝花树下时,唧唧哝哝的说话声陡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扑扑簌簌宛若下雨般的响动,象极了有人站在山坡处往攀枝花树上撒砂石。堂哥幼时也曾听老辈人讲过“鬼撒砂”的故事,这类事情是科学也解释不了的,也没有破解之策,说是不要四处张望更不要回过头去看,只须赶自己的路就行。堂哥当时也是加紧了脚下的步伐,一阵疾走。但走着走着,神志居然有些迷糊了,恍惚中有人和他走在了一起,左手腕也被一只冰冷的手掌给攥住了。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似乎并不想加害于他,只是牵着他不停地在山岭间狂奔,一人高的灌木丛轻轻一跃便一闪而过,两三人高的箐沟坡坎也是“噌增噌”地几下便蹿了上去。这样不断地在山间穿梭,堂哥的身上、手上多处肌肤被荆棘划破,禁不住鲜血淋漓。看到堂哥手上的血,那鬼东西好象很是忌讳,一把甩脱了他的手。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了鸡鸣声,那物眨眼间便失去了踪影。好一阵后堂哥的头脑才恢复了清朗,看看竟然是已到了家边。但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之前懵懵懂懂的究竟是真的遇见了鬼还是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身上的伤痕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堂哥闯鬼的真实经历,听得我一愣一愣的,以后每每进山的时候便会带着些忐忑的成份,也更增添了几分小心谨慎。其实心里还是有一丝丝想“见鬼”的隐隐期待,特别想见识见识一下鬼究竟是什么样子。我甚至于有些崇拜堂哥,他毕竟是亲自见过鬼却还能安然无恙的人啊!不过话说回来,即便真有鬼,一般也是在夜里并且要某些“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才能够遇见,而白日见鬼的机率大概是不存在的。
至于下河,大人们也会提醒我们必须小心在意的一些注意事项:第一,在河里玩耍时,要在河道开阔且视线比较好的地方,尤其是雨季天,因为谁也料不到上游会不会已下暴雨并突发汛情,这样的河道碰上洪水来临时便于逃命,也方便大人们施救;第二,不要到水太深的潭子里洗澡,那样的地方一般都会有水鬼,为了投胎托生它会找个替身的……我们身边就有过这样活生生的现成例子。
大人们所说的,是我们附近工程队(如今的建筑公司)伙食团的一名炊事员。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农村妇女,不知何时何地何故致残,左手不但失去了手掌,小手臂也只剩下半截。我们平日私下里提起她时,都是以“小秃手”称呼她的。据说她小时候就曾差点被被水鬼拉去做了替身。之前,我们对这一传闻是不怎么相信的,但后来还是抵不过好奇之心,几个小伙伴便相约着去向当事人求证。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故意吓唬我们,抑或是世间真有我们并未了解的灵异事物存在,她言之凿凿地说确有其事。
那是发生于她十三、四岁时的事情,她与一位同村的女伴相约到河里的一个水潭游泳。正当两人兴高采烈地嬉闹之时,只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浪声传来,仿佛有一台巨大的抽水机将潭里的水迅速抽走,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跌落,转瞬间似乎都能看得到河底嶙峋的怪石。就在两人目瞪口呆脑子正在懵圈这一刻,水底猛然间蹿出一个长相怪异的男人身形的生物向着她便抓来,当一把抓到她那只残缺的左手臂时,反倒把那东西吓了一跳,就在它一愣神的当口,她挣扎着摆脱了它的控制,它便转而揪住她的女伴“噌”地一下没入了水中。又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过后,潭中之水又恢复了原来的水位。她尖叫着惊慌失措地游向岸边,跑回村里去喊人。当时村里出动了十多个水性较好的青壮年,将潭底都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却再也没找到那女伴的踪迹。而她,从此以后便对江河湖海、水塘水库之类积水成潭的地方望而生畏。
听了这个惊悚的水鬼故事后,不论信与不信,反正我们小伙伴们后来下河或是到水库游泳时,都是小心头上加小心,因此,我们这代人在我们所认识的范围内,只出现过腿抽筋被同伴拽上岸之类的状况,有人溺亡这样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如今,大多数家庭都是独生子女,也有部分生二胎的,父母都比较宠爱,总是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的,却忽视了他们自理、自立和自救的能力。少年儿童甚至青年游泳溺亡的消息时有报道,尤其是暑假期,有的竟然是三人、五人被不是水鬼的“水鬼”给彻底团灭了,令人心情万分沉重,并深感痛惜!
上山,还有下河,似乎只是童年和少年时期喜欢去做且有空闲去做的事情,上了高中后,这样的活动便自然而然地逐渐终止了。在那些年的经历中,我并没有见到过传说中所谓的鬼的影子。要说我经历过的称得上灵异的事情倒是有过一回,那还是我即将读小学时的前一个星期,家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几十年后的今天我都解释不了那天夜里的事情。
父母双亲相继过世后,姨妈收养了我们姐弟,那时候,右派姨爹还在乡下劳动改造,姨妈又在距县城几十里外的道班,家里只有我们姐弟相依为命。某夜,睡梦中的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给弄醒了。说来也怪,平日里我都是睡得很死,一点半点的响动很难让我惊醒,可那晚我却突然间醒来了,感觉到有人趿着鞋在床边反复走动,并在黑暗中窥视着我们姐弟,“刷啦刷啦”的走动声也清晰可闻。因家贫,我们当时用的还是煤油灯,吹灯睡觉后便伸手不见五指。眼睛看不到,耳朵却并未偷懒,被那声音一聒噪,我首先想到的是家里进了小偷,但转念一想,都已穷到随便扔一个石头进家都砸不到任何物件了,又岂会有小偷愿意光顾?很快我便联想到了灵异方面,便不断地去推攘姐,可她却睡得很沉,毫无反应。那时我与姐同睡一张床,她睡床头我睡床尾,俗称倒头睡。因心怀恐惧,我只得蒙着被子一点一点地慢慢往床头挪去,最终与她并肩齐头共用一枕,以期能有所庇护。不记得过了多久,我竟然在那个响动声中渐渐睡过去了。
翌日清晨,姐看到我与她共枕而卧,好奇地询问缘由,我向她讲述了昨夜发生之事,她也不由得一阵后怕。几日后,姨妈从道班回来,我们姐弟又将这事对她讲了,她沉思片刻后,对我们道,应该是我们的母亲心血还未干,放心不下我们姐弟,回来看望我们来了。那天刚好是中元节,正是鬼魂回来省亲的日子。母亲去世前几日,因脚掌浮肿,已穿不进去鞋子,走动时只能套着鞋头踩着鞋跟趿着鞋顺地移步,我所听到的那番动静与她走路时所发出来的声响完全一致。
姨妈的这番解释,让我们姐弟深以为然。从此,我坚信世上的确是有灵魂的存在,只不过他们与我们生存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们有他们的规矩,我们有我们的方圆,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时间和环境里我们才能相遇罢了。
自从天地分阴阳,人世间的事物都不外乎阴阳相生相克,或同枯共荣,或此消彼长。既然阳世上生活着有血有肉之人,那么阴间里又岂会缺少了有魂有魄之物?生,其实是通向死的开端;死,实际上是另一种生的起始。只不过,芸芸众生仅能以延续血脉、繁衍生息的方式来让生和死不间断地轮回往返,而个体的生命仅仅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并不会对生与死的沿袭产生太大的影响,却只会给同时期的亲人们留下无穷无尽的哀思,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怀念!
(2018.0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