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

天知道这堆破铜烂铁被我拼回去并顺利通电时,我心里有多紧张,为了让它成功启动,我已经失败了起码八十次了,幸好这只是老丁捡回来的,而不是厂里压下来的担子。

简而言之,修复这个报废的机器人,只是业余时间的消遣。

“这是几?”我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2”,在机器人眼睛面前晃晃,只见它面无表情更无反应,连眼睛里的摄像头也不转一转——好吧,它仅仅只是通了电而已,至于程序的启动……好像还是没能成功。

老丁在我后脑勺拍了一把,摇摇头,再把他那句话重复了第八十次:

“算了吧,当废铁卖了,还是有人要的。”

当废铁卖了肯定有人要,我心里念着,但若是修好了,当个二手的机器保姆摆柜台里会更值钱!

“你砸在它身上的修复成本已经很高了,”老丁接着说道,“你从厂里顺回来的那些破铜烂铁,碗碗盏盏的,拾掇拾掇当废铁卖了还可以补贴一下你们两口子的家用。你都砸这破玩意儿上去了,也难怪你媳妇儿不肯回家了。”

“师父,我媳妇儿没有不肯回家,”我解释道,“她是忙。”

“一个管程序的能有多忙?”老丁又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别人恨不得成天把媳妇儿养家里,你倒好,你在家里宅着,把媳妇儿放出去打拼……”

“我在你的车间,师父,”我哭笑不得,“我在认真工作养家糊口……”

“二。”

冷不丁的,机器人竟然开口了,眼睛里的摄像机转了转,它伸了伸脖子,很艰难地把脑袋扭向了我这头,发出“吱吱嘎嘎”的金属摩擦声响。

我收起依旧比着“2”的手,自言自语道,“反射弧这么长?”

“他打了你两下。”

机器人说。

老丁听罢,又在我后脑上拍了一下。

“事不过三。”

机器人又说。

“反射弧……挺快的。”老丁感叹道。

我本以为程序启动失败,那就需要我媳妇来倒腾了。我把成功启动的机器人带回了家,准备拿媳妇儿的宝藏化妆品给它装饰一番,哪知道东西还没到手,我先被……放倒在了梳妆台上。

我可怜巴巴地望着门口站着的机器人,心想,你明看到有人来揍我,你咋还不动手啊?看来这机器保姆还真是不合格,不合格!

“可她是你妻子。”

“我老婆也有可能家……暴我,你可以……动手的……”

“吹吧,”媳妇儿这才丢了我的胳膊,把我扔在地上,“家用的机器保姆怎么可能动手打人,只有我倒腾的那些警用机器人,才有打斗的程序设定!”

“那下次给机器保姆设定打斗程序,是不是可以作为机器保镖,涨涨价?”

媳妇儿露出了标志性地甜蜜假笑,“警用的打斗程序是保密文件,不可能给你,谢谢!”

好吧,美男计又失败了。

媳妇儿把机器人精心打扮了一番,我看了一眼——我觉得永远可以相信女同志的审美,这机器人回来时还是空白着一张脸,头上也只是用金属罩罩起来,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颜值还不错的漂亮……小姑娘。

小姑娘?我愣了,望着媳妇问道:“女的?”

“声音程序,自己调。”媳妇儿把遥控器递给我,然后在旁边坐下来,开始追剧。

“不是……”我解释道,“我给修修补补成这样你还能认出来它原本是个女的?”

“小朋友个子跟我差不多,女的,合适,合适。”媳妇儿一边追剧一边使唤着我说,“去我衣柜里帮她找身合适的衣服,一会儿我再带她去买顶假发装上,你再摆进柜台里,价格应该还不错。”

机器人就坐在我们两口子的对面,眼睛里的摄像头转了转,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媳妇,笑了。

这下子轮到我们两口子呆了。

“你会笑?”

家用的机器人程序中不会设置人工智能的情感,即使是我老婆他们警察用的机器人都不会在程序中设置情感这一功能,没有情感,也不懂喜怒哀乐,更别提会笑了。

而这个名叫小乔的机器人,不仅会笑,还会开玩笑,更夸张的是,我在启动时给它安装的保姆程序,完全没起效果,它的储存空间里装的,全是三十几年前的事。

“这意味着它在三十多年前就因为某些原因被毁了,”媳妇儿分析道,“它的主程序虽然没遭到损坏,但是,记忆扇区却大部分都损坏了,所以它能说出来的,都是一些当年鸡毛蒜皮的事。”

是的,比如,三十年前的房价居高不下,再比如,当年换一块它的太阳能电池挺费事,所以很多机器人的使用者都选用了充电的方式,还比如,它当年的主人其实挺爱美……

哦,明白了,原来是个女主人使用的机器人,小姑娘模样挺俊俏,再由我媳妇儿稍加打扮,算得上是个清水出芙蓉的小美女了,只可惜眼神木讷了点,这没办法,机器人的眼睛里装的都是摄像头,它没办法从眼神里表达情绪。

机器人不应该有情绪,可小乔却情绪挺大,就拿名字这事儿来说,按照我修复机器人的习惯,这些从我手里修好再转卖出去的机器人,都会留下我的个人“商标”:取名为“小光”,1、2、3、4、5号。

而这货却拒绝叫“小光N号”,并义正言辞地和我狡辩,说,它叫小乔,它不想改名。

不改就不改吧,反正这个机器人我也不想卖了,个人性格太突出,卖出去我怕会被买家投诉。


发现小乔与众不同,是在我们两口子外出度假,媳妇儿作为警察那爆棚的正义感,使她在凶徒劫火车的时候站了出来,想和车上的乘务员一起把歹人制服。

可媳妇儿的身手我可比谁都清楚,程咬金三板斧若是没把人唬住,那接下来就更唬不住了。自己老婆我当然得力挺,便一咬牙冲上去从背后将歹徒拦腰抱住,狠命地往后拖,这人手上的刀也没闲着,接连两刀砍在我胳膊上,当眼看着第三刀就要落下来,小乔的一双小手伸了出来,以一个非常专业的肘击姿态撞歪了歹徒的下巴,在一记膝击,连对手带我一并踹飞,对手连滚带爬翻身爬起来,那胳膊夹了我的脖子,将我整个人拖了起来,挡在了他面前。

眼见小乔的拳头就要挥过来,从我眼前一晃而过,擦着我的耳朵绕过去,两根手指头直挺挺扎进了后者的眼睛里,只听得一声哀嚎,它又抽回了手,揽在我脖子后面,把我拖回到了它的身后。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对手已经被它放倒,见状,旁边的乘客们一拥而上,把人捆了个结结实实。这时候,有乘务员从前方车厢奔过来,大声喊道:

“听说这里有警察是不是!前面,他们要去逼停车!”

媳妇儿想也没想,只喊道:“小乔,跟我来!”也不管我是个什么状态,便跟着乘务员跑了。

我揉揉脖子,也来不及去擦手上的血了,从地上捡了刀起来,追着他们也往前方去了。

后头的混战基本没我啥事,车上的乘务员保安都能把我放倒。再加上小乔的战斗力简直超乎我想象,完全就是在一个小巧的机器保姆程序里加了特种兵的程序。

更可怕的是,小乔在处理凶徒们带上车的战斗机器时,她身边的辐射值明显超标,硬生生地以此烧坏了对方机器的电路。

当然,我们乘坐的这辆动车的电路也因此被烧坏了。

然后我们两口子度假也去不成了,直接被媳妇她直属领导给押回去了。

媳妇儿说,麻烦来了。

我也知道,麻烦来了。


小乔烧坏机器和动车的电路之后,一度因为电力不足而陷入停机状态。我以为她是电池放空了,但这时候我才发现,它的来头比想象中大多了。

它既不是靠太阳能板充电,也不是靠接电源充电,在它的每一块电池下,都藏着一个不起眼的装置,我知道那是什么,媳妇儿也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这个答案不能告诉别人。

于是我们决定再把小乔的记忆储存空间抓紧时间再修复一遍,这事儿得请上老丁来帮忙。老丁二话没说,打上铺盖卷就来了,听我们两口子描述完之后,也被惊呆了。

“核动能的机器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他说,“其他四个都在博物馆里摆着;你家里的,大概就是三十年前失踪的那一个。”

小乔坐在我的旁边,目不斜视地望着老丁,它不否认自己就是老丁口中“失踪”的那一个核动能机器人。

“可是,家用、警用、军用的机器人,都不可能使用核动能,危险系数太高,”我看着小乔,摇头说道,“像小乔这样,核电做得又很隐蔽,还配备了军警用的格斗程序,没准儿在我修复之前还配备有枪械等装备,制造它们,会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我查过,”媳妇儿说道,“如果说小乔和博物馆里那四个是同批生产的,那就是为了执行特殊任务而专门生产的。但是,博物馆里挂出来的简介上只提到了那四个机器人的机主和制造者,虽然也有提过失踪的小乔,但是,对小乔的机主却只字未提。并且,这件事情记录得相当模糊,根本看不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任务。”

然后我们两口子齐刷刷望着老丁,三十年前我们都还没出生,但老丁那会儿应该已经读书了,新闻联播总能看明白了吧。

小乔也单手托着腮,歪着脑袋把老丁望着,一本正经地等着听故事。

“我说……”老丁也结巴了,“当事人在这儿坐着,你们却指望着我这个道听途说的?”

小乔点点头:“说吧,我想知道官方和媒体都是怎么说的。”

事情回到三十年前,老丁说那时候边境的恐怖分子十分猖獗,甚至还有些恐怖集团得到了他国的支持,在边境公海零散的小岛上安营扎寨,藏于公海岛上的基地里。

他们的存在,就如同海盗一般,也不知道他们从何处弄来了许多高精尖的武器,就算是全副武装的商船,也很难从他们的重重包围下成功脱逃。

很快,关于他们的传闻就传遍了世界,他们自诩占领着公海,同时也占领着最高的科技。

高科技的时代,谁的科技升级更新换代最快,谁都会夺得先机。为了成功拔出毒牙,这五个核动能的机器人在全世界的反对中被制造出来,有别国政客认为,以核能做机器人的能源,会成为行走的核弹,云云,一系列的恐怖论由此而生。

“如果说这五个机器人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都是按照机主的模样去制造的,”老丁接着说,“但是,完成任务后,公布出来的机主,只有四个,而且,没有女机主。”

小乔的脑袋一垂,托腮的手顺势倒了下来,仿佛在沉思着什么,我轻轻在它的背上拍了拍,问道:“你的储存空间修复得怎样了?”

它摇了摇头,“修复完成,但是有待解密,我只知道,为了完成任务,我的机主临时修改了作战计划。”

“有没有修改作战计划我不知道,”老丁说道,“但是,由于这五个机器人在执行任务过程中被毁掉了,所以……”

“什么任务那么难,可以把它们毁成这样?”我问,“那个基地究竟是做什么的?”

“病毒。”

小乔和老丁同时开了口,随即他们对望了一下,小乔的下巴轻轻一点,示意请老丁说下去。

“官方的说法是,五个机主控制着这五个机器人,拆除了这群恐怖分子严密保护的生化基地,将其中研发的超级病毒,沉入了马里亚纳海沟……”

“嗯,没错,预设的行动计划的确如此,”小乔点头,“但是,执行任务的过程与目的,和你说的有出入。”

“那你说……机主怎么更改的作战计划?”我问。

“为什么要把我的机主抹去了?”小乔问道,“就是因为她改了指令吗?别的机主都因为错误指令而牺牲了,为什么她不可以改?”

“你说什么?”

我更吃惊了。

小乔的语言和思维简直就像个人,根本不像一个需要操控的人工智能,尤其是当它提出质疑的时候,那问话的语气简直就像是一个真人在说话。

我不确定这是否是它的机主预设在它程序中疑问,我只有试探地问道:

“那么,你的机主,你还记得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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