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呀!”炮手说。大炮似乎听见了。
它猛然向他扑去。他闪开了。
战斗开始了。奇异的战斗。不堪一击的人与无坚不摧的炮进行较量。血肉之躯与钢铁野兽决斗。一边是强力,一边是心灵。
这一切都在昏暗中进行,仿佛是模糊不清的景象。
灵魂是奇异的的东西,这尊大炮仿佛也有一个灵魂,不过它的灵魂中充满了仇恨和愤怒。它虽然看不见,仿佛它也有眼睛。它好像在窥视人。至少我们可以相信,这个庞然大物也有策略。它也会选择良机。这是一只巨型铁质的昆虫,但居心叵测,或者似乎居心叵测。有时这只庞大的蝗虫撞着炮室低矮的天花板,然后又跌落下来,四轮着地,就像老虎四爪着地一样,接着又继续追逐汉子。而汉子呢,像蛇一样灵活、敏捷,在这霹雳般的攻击下巧妙地扭动,避免打击。他避免了打击,但船身却在撞击下不断损坏。
大炮身上还留着一小截断了的铁链。它不知怎么回事缠绕在炮闩纽的螺钉上。链子的一端固定在炮架上,另一端悬空,它在大炮四周疯狂地旋转,使大炮跳得更猛。螺钉像一只手,紧紧挨着这条铁链,于是撞击加抽打,铁拳加铁鞭。大炮周围是一阵令人恐惧的旋风。这条铁链使战斗更为复杂。
然而,那人还在战斗。有时甚至是他在进攻。他拿着撬棒和绳子沿着船壳板爬过去。
大炮似乎明白了,看穿了诡计,于是逃跑。那人勇敢地追了过去。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大炮仿佛在想:“好了!该结束了!”于是停下来。结局临近了。大炮处于暂停状态,似乎在酝酿--因为在众人眼中它是有生命的--凶残的念头。猛然间,它朝他手扑过去,炮手朝旁边闪身,让它过去,而且笑着喊道:“再来一次!”
大炮愤怒了,撞坏了左舷的一门炮,接着又像从看不见的投石器上射出的石弹,朝右般冲过去,他手闪开了,但有三门大炮倒坍了。此刻,大炮仿佛成了瞎子,不知自己在干什么,背朝着炮手,从后向前冲,撞坏了艄柱,在船首墙上撞出了一条裂缝。炮手躲在楼梯下面,与目睹这一切的老人只隔几步远。他举着橇棍。大炮似乎看见了他,不掉头就向后急退,直扑向他,像斧子一样迅速。炮手被逼到船板前,必死无疑。全船的人都惊呼起来。
一直站立不动的老人此时扑了过去,比凶残的撞击更为迅速。他抓住一包伪指券,冒着被压死的危险,将纸包扔到了大炮的轮子中间。这是个关键性的危险动作,但他做得利索而精确,即使熟悉这罗瑟尔的《海炮操作规程》全部内容的人也很难做到。
那个小包起到了缓冲作用。一粒小石子可以制止一个大东西,一根树枝可以阻止雪崩。那门大炮踉跄了一下。炮手抓住这可怕的东西,将铁律伸进后轮的辐条之间。大炮停住了。
大炮倾斜着。他手用铁棒一撬,将它翻倒。沉重的大炮四轮朝天,像大钟倒坍一样丁零当啷直响,满身大汗的炮手奋不顾身地扑过去,将舵索的活结套在被打翻的怪物的铜颈上。
结束了。人胜利了。蚂蚁战胜了庞然大物。保儒俘获了雷霆。
士兵和水手都鼓起掌来。
全体船员带着缆绳和铁链涌了上来,不一会儿,大炮就被系得结结实实的。
炮手向那位乘客致谢。
“先生,您救了我的命。”他说。
老人恢复了无动于衷的表情,没有回答。
人胜利了,但是也可以说大炮胜利了。全船覆没的危险虽然被消除,但舰艇却不能起死回生。破坏之严重难以弥补。船壳板上有五条裂缝,其中一条大裂缝位于船头。三十门大炮中有二十门躺倒在那里。被抓住和拴住的那门大炮已无法使用,炮闩纽的螺钉损坏了,无法瞄准。炮队只剩下九门炮。底舱进水。必须立即修补破损的地方,立即排水。
现在人们去看中舱了,它令人触目惊心。关着暴跳如雷的大象的笼子也不会如此残破不堪。
决不能让敌人发现这艘巡航舰,然而,另一项工作刻不容缓,即拯救这条船。于是人们不得不放上几盏风灯来照亮甲板。
船员们全心投入悲惨的工作,想的是生死问题,无心顾及其他,因此在这段时间里没有注意船外的情况。雾越来越浓,天气变了。船被风任意吹着,已经偏离了从泽西岛到盖尔内西岛的平坦航道,过于偏南。海涛汹涌。巨浪亲吻着舰艇张开的伤口,这是可怕的亲吻。海的摇晃充满了威胁。微风已转为北风。狂风,也许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四个浪花以外一片迷茫。
船员们急急忙忙地对中舱进行简单的修补,堵住水洞,将劫后余生的大炮扶正。此刻,那位老人又走上了甲板。
他靠在主桅杆上。
他没有注意船上的动静。拉维厄维尔骑士已命令海军步兵在主桅两侧排成散兵线。
水手长一声哨子,忙于操作的水手也都在桅街上排列好。”
布瓦贝尔特洛伯爵朝乘客走过去。
走在船长后面的是一个惶恐不安、喘息不定、衣衫不整的人,但神情却似乎满意。
这就是刚才在关键时刻显示出制服恶魔的胆量,并且战胜了大炮的人。
伯爵对农民打扮的老人敬了一个军礼,说道:
“将军,这就是那个人。”
炮手按照规定的姿势,两眼低垂,站在那里。
布瓦贝尔特洛伯爵又说:
“将军,鉴于这个人的行为,长官们是否应该做点什么?”
“我想是的。”老人说。
“那请您下命令吧。”惊瓦贝尔特洛接着说。
“该由您下命令,您是船长。”
“可您是将军。”
老人瞧着炮手说:
“走过来。”
炮手走了一步。
老人朝布瓦贝尔特洛伯爵转身,从他身上摘下圣路易十字勋章,将它戴在炮手的宽大上衣上。
“乌拉!”水手们喊道。
海军士兵们举枪致敬。
老人又用手指着那位兴高采烈的炮手说:
“现在该枪毙他了。”
惊愕替代了欢呼。
于是,在坟墓般的寂静中,老人提高声音说:
“疏忽大意断送了这条船,它大概无法补救了。航海就是与敌人周旋。船在海上航行就像是军队在作战。风暴是隐蔽的,它并没有消失。整个大海就是陷讲。大敌当前,任何错误都应该处以死刑,错误是无法弥补的。勇敢应该受到褒奖,而疏忽应该受到惩罚。”
这番话一字一句,缓慢地,庄严地,以冷酷无情的节奏响着,仿佛是斧子在一下一下地砍橡树。
老人瞧着士兵们说:
“执行吧。”
那个戴着闪闪发光的圣路易十字勋章的人低下了头。
在布瓦贝尔特洛伯爵的示意下,两位水手下到中舱取来吊床当裹尸布。出发以来就一直呆在军官舱中祈祷的随船神甫也来了。一位中土从散兵线中调出十二名士兵,将他们排成两行,每行六人。那位炮手一言不发,站到了这两排人中间。神甫手举十字架走过来,来到炮手身边。中士说:“开步走。”行刑队慢慢朝前走,抬着裹尸布的水手跟在后面。
船上一片阴森的寂静。远处的风暴在呼啸。
几秒钟后,黑暗中响起枪声,闪过一道光,接着一切重归于寂静,传来身体落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