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刚吃完晚饭,我和往常一样,准时坐在电视机前,打算完整地看完《新闻联播》,这是我多年的习惯。据说南方一些城市里的人们根本就不看《新闻联播》,做生意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工夫看那?可是按我这笨脑瓜子想,做生意也得了解国内外大事呀。近来,我特别要看这个节目的原因还有,美国一架飞机最近坠毁在迈阿密附近的沼泽中,我的一位在那儿工作的朋友前些时候在QQ里说他最近要回国,我担心他赶上了那趟倒霉的航班。据说搜寻工作正在进行,目前死亡人数尚不清楚。我不便打电话,只在QQ里问他回来了吗,可是他没有回复,这更加重了我的担心。我想,也许没事,反正他回国后会联系我。
正当我打开电视机时电话铃响了,是我们的科长打来的。他说有要事面谈,我便在他赶到之前的十来分钟里猜测着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可是我猜不出是什么事,不过我认为绝对不会比我那位朋友的性命还重要。当然喽,科长是我的好朋友,他的事情也很重要,他轻易不来我家,特别是不会在晚上光临,这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门铃很好听地呻吟了几声,我立刻打开了房门。借着昏暗的灯光,我仍能看清科长脸上的沮丧神色。我把他请进了屋,他冲我爱人点了点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就颓丧地跌进了沙发里。
我向我老婆偏了一下脑袋(她说我做这个动作时特像电影里黑社会的老大,挺有男人味儿的),示意她进屋去。一般有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商量时我好用这个动作。老婆会意,进屋去了。
“我要离婚!”科长一开口就吓了我一跳。
我和科长的友情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这些年来我们的交情一直很好。虽说在单位里他是科长我是小兵,他可以煞有介事地端出一副臭架子,可是在私下场合我们可是无话不谈。他有了事爱找我商量,我知道他的老底儿,所以在我面前他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就像多年的夫妻,谁还不知道谁?这么说吧,就连一个星期过几次夫妻生活为宜他也和我讨论。他的这些行为如果被别人知道了肯定要大大地损害他的光辉形象。我守口如瓶(他的评语),他也就放心大胆地将他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毫不保留地端给我。据我平时的了解,他的妻子还是比较贤慧的嘛,人也长得漂亮,可是……于是我说:"莉莉不是蛮好的嘛,你是不是看人家离婚心里痒痒啦?"我们的同事中有好几对离异的。
“你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做出痛苦状。“我有证据。”
“哦,什么证据?”
“我看见他们在马路上溜达,经常打电话,说说笑笑的一打就是半小时以上。我还发现了他写给她的一封信,她死活也不让我看,最后,信让她销毁了。”
“这说明不了什么,我想。”
“还有……唉,我真是难以启齿。”
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着,我看出来了,这决不是装的,“难以启齿”的言外之义我还不明白吗?既然现在离婚就像换一件衬衫那么简单了,那么维持已经死亡了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在安慰了科长之后对他说:“实在过不下去了,就离?”我用的是征求意见的口吻,因为我不知道他会不会选择和他老婆分手。
我老婆打里屋出来说,黑匣子找到了,飞机上的105人和5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我的心痛了一下。我想,但愿我的那位朋友没有坐这次航班。我又想,科长的事看来很严重,活人比死人更重要,我还是和科长继续我们的谈话吧。
从那以后,科长每天还是若无其事上下班,那件事好像压根没有发生过。只有我知道他的心里承受着沉重的难言之苦。我惊异于他的沉着、稳健,这么大的事儿放在我身上,早就把我压垮了,可是他竟能不露声色,科长就是科长,这不是吹的。终于在三天后的一个下午,当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俩时,他悄悄地对我说,她家里人都到他家进行调解工作,她的父亲甚至对她破口大骂,说如果再胡闹就断绝父女关系。
“我想再给她一次机会。”科长说。除了敬佩科长的沉着老练外,我更敬佩他的宽容大度。于是我就附和着他,又说了一些诸如“人无完人”、“有错误不怕,改了就是好同志”以及“一日夫妻百日恩”之类的话。但说句心里话,我的心里并不怎么快活,好像被科长耍了,又好比电视里一场精彩的足球赛刚开始直播突然停电了一样。
生活是丰富多彩曲折复杂的,大约过了一个月吧,又有了新情况。科长告诉我,那对狗男女(他是个很讲文明礼貌的人,不气急了是决不骂人的)并没有中止来往,比如跳舞什么的。况且他们(科长和妻子)的性生活基本上中止。种种迹像表明,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我们的科长。科长说他总是心太软,结果是姑息养奸。
我也有些生气了,那个女人耍了我们的科长,也就等于耍了我,我能不生气吗?我从心里同情眼前这个男人。我们的科长相貌堂堂,身高一米八,看上去强壮无比,其实,心里脆弱得不堪一击。而他的女人看起来娇嫩无比,却是柔中带刚,绵里藏针。这就叫人物性格的复杂性,从一些文学作品里和一些现实生活中我认定了这样一条真理:女人一旦变了心,九头老牛也拉不回,故民间有“男人手狠女人心狠”之说。我接受了上一次的教训,就劝科长快刀斩乱麻。我看见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晴朗。
果然,他问我:“你说我还好找吗?”
“你的条件不要太好,目前我们县城离婚的女人一打一打的,我就认识好几个,如果你信得过我,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科长剜了我一眼,面色又严峻起来。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不成熟。我咋能这样赤裸裸呢?
科长叹了一口气,又说起了单位里的事情。他说最近班子要调整,他可能要动一动,至于如何动他没有挑明。在这个节骨眼上,稳定压倒一切。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丝毫看不出科长有离婚的任何迹象。他既不痛苦沮丧也不得意洋洋,我吃不准他的想法,也不便和他探讨什么,以免弄巧成拙,我只有等待。说不定他已打算和妻子重归于好了。我听过一个笑话,说有一对夫妇一天晚上打起架来,女人尖叫着“救命”,后来报了警。警察火速赶到,屋里一片漆黑。一砸门,屋里的女人吼道:“砸什么,我们已经睡觉了。”唉,这夫妻之间的事儿就是不好说,一般人都是劝和不劝散,可是我却让他快刀斩乱麻。等哪天他们好了,我就里外不是人了。我决计不再过问这件事。
生活中变幻莫测的。一天,我从外面回办公室时,正赶上科长出来送客。客人是一位少妇,穿着时髦,甚至有些妖艳,所以我就扫了她一眼。我一惊,这张脸好熟,它肯定和我记忆中的某件事有关联。经过一番回忆,我猛然想起了她。这么些年了,她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如今却像个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她找科长干什么,难道……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科长所说的调整终于有了结果:他荣升为副处长,我们开始喊他处长。
两个月后,处长和他朝夕相处的结发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他的第二个妻子就是他的第一位恋人——那天我见到的那个妖艳的女人。她最近也离婚了,把下井挖煤的丈夫蹬了。
处长搬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去了,他开始端起了架子,无论人前还是人后都对我也带搭不理的,再也不和我交流一个星期几次性生活为宜之类的问题了。妈的,那天为他搬办公室,我的腰扭伤了,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他连头也没有伸。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有了一种上当的感觉。
处长的前妻倒是常见。想想我对她的误解以及我在这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我就有些内疚,特别怕看见她,远远看见就绕道走。
我觉得我和她差不多,都被处长无情地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