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梦境,伴了我几十年。就算惊醒,也还需时间来确信,那是个梦。
后有追兵,前无行处。万般危急之中,梦中的我突然腾空飞起,越过沟壑,把追我的人或兽看呆在崖顶。这个梦无一例外都是相同的情节,相同的恐惧和焦急,以及逃脱后的庆幸和解脱感。而梦里的沟壑就是儿时家门外的小河沟。
那个小河沟是个半截沟,现在荒无人烟的沟里曾经有几十户居民,有自留地。沟沿上是两条土路,一宽一窄,崎岖难行。一到雨天,遍地泥泞,孩子们上学放学都要手脚并用才能通过那段土路,于是天晴后,路面的坑洼都挪了位置。我的第二个噩梦又出现了,这条泥泞土路拐弯的地方,正下方就是小河沟的公厕的阴沟,好在梦中的我总能鱼一样的滑行于稀泥中,并且完美的转过那个弯儿,而不是直接滑进阴沟里去。现在想起,还是后怕。儿时的我,手脚并用的爬坡,尤其是下行时完全无法顾及鞋和裤子,最好识相的往泥地的水流处走,不然摔下去就泡到粪便池子里了。那样,还怎么上学去?连件换洗衣服都没有的。
有一次,被当地孩子们牵着狗吓唬,我这个外地人的孩子两只脚已经踩在沟边上了,他们还放开了大狗,我觉得我该跳进沟里去了。我妈刚从沟里挑了担水走到沟沿上的土路上,听见我狼哭鬼嚎加之看到我快要掉进沟里了,她大叫一声“妈来啦”,撂下担子冲上沟顶来。那两只哗哗流水的水桶,是妈妈劳苦的象征,是我怕狗的缘故。我的梦也因此又多了内容。
后来离开了那个小河沟,长大成人,人到中年。但是所有关于小河沟的情景都似乎成梦境了,甚至梦境更加清晰鲜活,也更加心生恐怖。然后遇到了第一个同学加同事的W,我们在一起七年包班教书,学校所在地又叫小河沟。此沟非彼沟,两沟环境一样的恶劣。前面是生活在沟顶,后来是生活在沟里。前者有泥泞和恶狗,后者更多了拦路的大蛇和屋顶散步的蝎子们。每逢雨天无法出行时,我俩就只有聊天了,那时没电脑和手机呢。
她讲的最多的是鬼故事和类似的日后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无穷困扰的恐怖故事。至今,我有三怕,一怕半截门帘,因为她说老感觉门帘下半截露出来人的下半身,二怕镜子,因为她奶奶的陪嫁圆镜从墙上到匣上到柜上到椅上到地上一直滚落就是不倒地,三怕各种下水孔,看感觉里面会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所以,我家不用门帘,不要镜子,我一个人不敢洗头洗澡上厕所。更可怕的是,所有都不知何时会转化成我的噩梦,在梦里我极其神奇的编织和想象各种境遇场景,直到惊醒以后心理暗示自己好久,那都是梦。
大梦不知觉,一晃几十年。儿时生活的小河沟和参加工作时的小河沟早已物不是人也非了,我的梦境依然如昨。不同的是,我不怕了。不怕以后觉得还是糟糕,屡屡梦起难道是心生怀想?从前越来越清晰,是不是而今越来越衰老?
离开儿时的家已是半个甲子,三十多年埋头忙碌,仿佛早已忘记了我来自何方。又一次在梦里飞起,我得意的笑醒,醒来后泪湿眼眶。儿时的土院墙,墙外的梧桐树,院中的青麦苗,门外的泥土路……路上有我妈妈挑担水正往家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