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下午阳光和暖。收到中学闺蜜的信息,祝女生节快乐,下附一条链接,打开竟是琵琶《相思》全集。多年未见还这么懂我心,真是中国好闺蜜!下午仍是伏案码字,却戴着耳机,来来回回在耳边滚了数遍,如沐春风。回想我学琴之时只知一个刘德海,及至这个后刘德海时代,已成百家争鸣之态。而《相思》中收录的几人,尽是佼佼者,而今写录之中四人,仅作为跨越刘德海之前与后的纪念。
赵聪:飞絮
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琵琶与吉他的邂逅,别有一番心境。在这两种相似却又如此不同的弹拨乐重逢之前,没有人能想到它们的结合会如此相得益彰——吉他能闻换把声,琵琶转轴声声弹。
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亦正如赵聪和秦万民的相遇,是一场东方与西方的华美邂逅,只是圆了各自的梦,却说不上究竟是谁成全了谁。2004年秋在普罗斯旺录音棚录制的专辑《卡门》,对秦万民来说,是他“东西相遇”系列发烧唱片的起点;对赵聪而言,则开启了她的新民乐时代。
赵聪曾说,她梦想的音乐,要古典且时尚,张扬却不媚俗,有力度还要很女人。乍见之下,这个野心勃勃且聪明过人的女人便让我想起柳絮词,遇见秦的吉他不过是在最恰当的时机。此后,赵聪亲自参与乐器设计,于05年推出专版水晶琵琶,并配以《新编十面埋伏》,一曲倾绝天下。曹雪芹曾说,这世间从来只有听琴,看琴的都是些俗物。我想,只因那时还没有赵聪。
当东方遭遇西方,交融之后的音乐本是无根,它可以成为高山仰止,却也可以零落成泥。就似柳絮,本是无根,亦漂泊,亦零落,亦飞扬,全在心境。就这点而言,新民乐遇到赵聪,无疑也是幸事。在江南小调的柔情或搔首弄姿的妖媚之外,多了一种琵琶音乐,媚而不俗,雅而不僵,美得那样张扬,咄咄逼人却叫人不敢肆意轻薄。恍惚间,忆及初识赵聪,就在那首《新编十面埋伏》:大红色绚丽的舞台、银色亮片旗袍、熠熠生辉的水晶琵琶,和着节奏鲜明的鼓声,仿佛整个舞台都是她的。炫目的指法和飞扬的手势之间,洒落的,只有一室惊艳。
邵容:幽兰
一从弱质辞空谷,洒落清香满世间。
霜雪不凋春不艳,笑人红紫做客顽。
在赵聪之后听到邵容,确有不拘一格的感觉。同是东方遭遇西方的命题,前者做得张扬,后者却是超脱。邵容的那张《orchid兰》,真是乐如其名。在钢琴和吉他的背景之上,琵琶是无论缓疾都叮咚轻盈的乐器,若隐若现,却是声声入扣。最爱的曲子仍是《竹舞》,和着滴水,宛若流淌在心间。
想起在之前实习的公司,每每被老外问及琵琶和吉他的区别,几番解释不清之后,干脆就说前者更似曼陀林。。。想来琵琶与曼陀林本为一家,经由西域分别入东和入西而分界。当江南丝竹遭遇西域风情,邵容的曲子里就总有琵琶锃锃,亦有平沙漠漠里的驼铃悠悠。倒是没想到,日本的制作人给她的专辑起了如此贴切的名字,——非空谷幽兰,不能言尽其妙。
或因长于上海,又留学日本,邵容从骨子里焕发出彻头彻尾的东方气质。因此,当她的东方遭遇西方,便只若柔婉从容的一笑,从不去计较是谁应和了谁,又压倒了谁。有人说,听邵容,任是再慵懒疲惫的人,也会觉得温暖而洗涤心灵。的确,于她而言,东西交融只不过是一种盈盈在手的把握,自有一种心安的淡定。却看她回眸之间,淡然依旧,流畅依旧,更凭添几分灵动。从此世人知晓:慢弹休言只轻愁,却作空谷回响声。
吕秀龄:轻爱
画楼西窗,愿逐月影,伴君终长。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声声总关情?
严格说起来,吕秀龄其实不能列入新民乐代表人物之列。成名于琼瑶片的她,实在太符合大众对于传统美的想象:白衣长发,我见犹怜,浅吟低唱之间净是柔情,这是世人对她的印象。第一次见她,是听《情咒》,绿衣长裙的女子,薄施脂粉,在树林间素手细拨丝竹,就连曲名,也合了声声幽怨之意。美则美矣,却不足动人。单就音乐而言,吕秀龄的演奏还是略显单薄,而制作的曲风甚至不像鲍比达2000年的作品。这张专辑,与其说是鲍比达力邀吕秀龄重温琵琶旧梦之作,毋宁说是他在吕身上找回对传统想象的尝试。
也许是狮子座的性格里天生带有几分叛逆,对于标准而传统的吕秀龄,我终未成为她的粉丝。然而每每想到她的淡薄为人之态,却也有几分钦佩。当年,她通过言情剧走红的时候,琵琶还偏安一隅,在民乐界亦是刘德海一统天下。多年后琵琶专辑的面世,不过是说明了这个女人当年的激流勇退只是怀揣了单纯的民乐梦,而这个女人,怀抱着单纯的梦想静静守候了十年。
初时的美好,往往没有几个能固守而不褪色;初时的梦想,至今又能残留几分?人生若只如初见。对大多数人而言,纳兰容若这句词,不过是言中了无奈的心事。然而吕秀龄就只这番苦等,却成全了一番纯美的情致。
林海:倾诉
回流时光
沧沧茫茫女声幽幽唱
琴声铮铮流转琵琶说尽红尘事
三千年来众生相
林海与琵琶相识,得缘于江南的周庄水乡。他自述道:“当坐在水乡茶馆里听评弹时,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琵琶的美妙音色打动了。记得从那时起,心里就有了做琵琶音乐的冲动”。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是在听到《琵琶语》之后,已经被他打动了。
自幼学琴,都说是痛并快乐着,对我而言,在最躁动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坚持八年学琴路实在并不是件轻松的差使:初学吟揉时手指上磨出的血泡是痛彻心扉的,带着厚重的水彩妆四处赶演出是身心疲惫的,每次磨磨蹭蹭间到川音接受严厉的检查和挑剔是无可奈何的。我一直在想,除了惯性,究竟还有什么让我把它留在身边这么多年。
听到《琵琶语》时,刚结束乐团的排练,那时新上了合奏曲《后土》,后现代的曲风让我颇有些焦躁。于是,纯净的曲风轻轻松松就进了我的心。曲调让我想起小时候常常弹的江南小调《鱼儿戏水》。无可置疑,对琵琶而言,林海算不得内行人,整首曲子的指法其实很简单,弹挑占了大多数,然而林海就是有本事用柔美的和声以及吉他的和弦去中和。整个曲子听来似水雾缭绕,间或的几个推拉音,灵巧得似每一声都打在人心上。
大多儿时习乐的人,内心深处都有一处柔软的地方:卸去一天的劳累,众生百态及快乐悲伤都能坐定,静静地讲述给手中的它。林海构建的琵琶世界包罗万象,而最终长留世人心间的,还是这首琵琶语。琵琶语,真是一语成谶。原来林海根本也不用懂琵琶,他懂的,原也只是音乐和人心。足够。
后记:
春节后公婆过来帮手带娃,晚上回家照旧跟老妈煲电话粥,开了电脑只把背景音乐的声音调低了。聊着聊着,老妈突然说,把声音调大点吧,好久没有听过你弹琴了。一时哑然,于是静静陪她听琴。掠过儿时记忆,已恍若隔世。原来我已离家这么久。乡愁,却在这万物复苏、花繁叶绿的季节被挑起。辗转之间,一直伴我身旁的它应该是最敏感的吧。
所谓: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