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却过去,也不为记忆所摧毁。------叶广芩
一向很喜欢叶广芩的书,在读了《采桑子》之后,这种喜欢都超过对迟子建的喜欢了。没办法,对以北京方言写成的书不设防,更何况这种历三百年的家族,家族里的悲欣欢泣、大事小情,太好看了。
这本《琢玉记》主要是两部中篇和一些散文组成,中篇《琢玉记》是叶广芩和女儿顾大玉合著,琢玉琢玉,培养孩子手记,文风轻松幽默,很为这个能折腾的女儿头疼,看官也觉得这女儿有时太过分了,三次离家出走,偷拿祖父的积蓄,却也对这个敢做敢为的女孩子暗生赞叹。中篇《没有日记的罗敷河》则要沉重许多,是作者当年作为“反革命”下放陕西黄河滩农场种地喂猪的一段经历。这篇我认为虽然篇幅不大,在某种意义上却堪称当代《随想录》,晚年的巴金在《随想录》一书中,以罕见的勇气“说真话”,他开始思考而不再盲目听命,挣脱思想枷锁而不再畏首畏尾,对过去的反思,追求真理的精神也赢得了文化界的尊敬。
《随想录》虽然伟大却有点让人读不下去,《没有日记的罗敷河》却是可读性极强,作者叶广芩在自序中说自己“是流着泪写的”,是“在一刀一刀地解剖自己”。读了这个中篇,一个情真义切、真实的叶广芩浮现在看官们面前。比较我读过的几部她的长篇,《状元媒》(记得这是读的叶广芩的第一部书)、《青木川》、《采桑子》等,我认为这部中篇《没有日记的罗敷河》是写得最出色、最感人的一部。
20岁的作者,1968年在北京卫生学校毕业,全国统一分配工作时,由于家访的干部(山东籍)对双目失明的叶母一家遭遇心生同情,便做主分配在了离京稍近的西安。但由于家族成员的复杂、家庭成分等原因,刚到西安,便因“反革命”罪被下放到黄河库区的农场劳动,一呆就是6年。6年中,原来紧张的同事关系变得和谐融洽了,虽然生活仍然很艰难,但困苦的生活没有击垮叶广芩,在一次自杀未遂后,慢慢洗清了自己的冤屈,过上了当“猪倌”的日子。平淡无聊的生活中,作者的四哥鼓励妹妹自学日语,精通日语的四哥还自编讲义,自此,“放鸭”的教会了“喂猪”的,作者在喂猪放猪的同时,勤学日语,居然翻译了日本出版的《汉方杂志》,平反后拿给商务印书馆和人民教育出版社,同时出版了三本科普类译著。6年后,调回西安,自此在西安,先后在工厂、报社编辑、记者等岗位,后来专职从事写作。再后来,有日语基础的叶广芩去了日本留学,研究二战时期残留在中国的日本归国者们回到日本后在日本法律、经济上存在的问题及改进办法。
以前读《采桑子》时,曾经关注过叶广芩的家世,但过眼即忘,只知她家里祖上是随皇太极入关的旗人世家。这次百度一下:原来叶家祖姓叶赫那拉,叶广芩的父亲叶麟祥是慈禧太后的亲侄子、隆裕太后的亲弟弟。换言之,叶广芩称呼慈禧太后为”姑奶奶“或”老姑“,称呼隆裕太后”姑姑“,,她是家里14个孩子中的”老十三“。
她的哥哥们中,有在国民党任职的,还有个哥哥年轻时加入过”三青团“,特殊时代,这些都成为她成为”阶级敌人“和”反革命“的因素。后来叶父早逝,母亲双目失明,没有收入来源,两个小女儿一个在陕西农场,一个在陕北插队,身边无一人伺候。写到给父亲”迁坟“和老母孤苦无依的晚年时,作者肯定是“流着泪写的”,因为作为看官的我早已泪流满面了。
人性是相通的,我感觉叶广芩的农场经历,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关中人以他们特有的大气、包容,接纳了叶广芩,此后的30年,叶广芩一直以”西安人“自称,一口京腔的西安人,虽然后来叶广芩也以老舍之后的”京韵作家“闻名于世,却是一直对大气厚重的陕西心存感念。
叶嘉莹先生曾经解释过”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这句话对叶广芩也适用,生活的苦难、复杂的生活经历对作家来说也是一笔财富。
法国启蒙思想家狄德罗说:“艺术所要争取的真正喝彩,不是一句漂亮诗句以后陡然发出的掌声;而是长时间静默压抑后发自心灵的一声深沉叹息,是使全国严肃思考问题而坐立不安。”过去的时代毕竟走得不远,但愿读这本书带给大家的不是荒谬和热闹,而是思考。-------叶广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