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刺贪笺
前朝旧都金陵,繁华不逊京城。
四月,暖风夹着春酒与落花。
十里商铺,南北往来,腰肢款摆的驼铃胡姬与广袖云裳的教坊舞娘构成了此间最美的风景。
“臭叫花子,看着点儿!”
今日京城昔日花魁,现芳菲门掌门婉琼夫人带着她的一众弟子抵达金陵。
其大弟子人舒云歌,一舞双虹剑,一张如玉颜,掠获江湖内外多少痴心。知她前来,半个金陵皆涌动而出,不说贫民百姓,多少王公贵胄卷在这人流中,也只为一睹芳容。
在这人挤人的空档,一个上身赤裸纹着靛青夔龙的少年逆着人群而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身上衣衫破烂,不免让人联想到乞丐,于是被他撞到的人难免恶言相向。
少年闪进一条四下无人的巷子,从兜里掏出一枚巴掌大的点翠竹签。
嘴中碎碎道:“靠!叫小爷叫花子。等小爷我办完事儿。哼!搞死你这个猪头。”
是夜,金陵太守在私邸宴请芳菲门。
虽是私人宴饮,但比起零星几个金陵小吏,受邀的武林中人显得未免多了些。有名号的诸如金刀王、朗月公子、毒娘子是一群,没名号的的配剑持刀又是一群。
知道的是把酒赏美人的佳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金陵势力范围内的武林大会呢!
却说这宴席也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金陵太守劳师动众的将芳菲门众位请来,但除了芳菲门掌门人婉琼夫人及其首徒舒云歌得以列席,门内其他弟子虽有好酒好菜招待 ,却都被圈在偏园一隅。
说到底,这芳菲门还真不是今晚的主题。
“各位武林豪杰,吴某虽忝居金陵太守,却无法阻止朝廷官员贪腐成性。实在惭愧。”
一身枣棕长袍,两鬓青须,年过四旬的金陵太守吴明礼率先起身端起酒杯。
“太守莫要如此妄自菲薄,此前浔阳令这等狗官,若非太守与吾等合力,怎会击杀如此顺利?”
手执青竹扇,一身墨竹装的朗月公子举杯回敬道。
“奴家赞成朗月公子的话。要不是太守不顾自身安危,予吾等那群狗官的恶行与出行记录,不知还有多少百姓要受他们毒害。”长发半掩面,毒娘子说话也阴测测。
“太守我等粗人学不来你们文诌诌谢来谢去的样子。今次不知道刺贪笺上又添了哪些狗官!”
金刀王向来快人快语,本是吏部侍郎外甥家的护院,因酒后打死一名恶霸受朝廷追缉躲到了陇南。此人身手不错,素嫉恶如仇,一来二去倒在江湖上有了不大不小的一诨名。
金刀王提议一出,众武林人士纷纷附和。金陵太守顺势道:
“好!不愧是侠肝义胆的金刀王!我已命管家去取吴某手书的刺贪笺,上面历数诸人作恶之事,如有虚言,吴某不得好死!也请诸位大侠,助吴某惩恶扬善!”
“各位大侠,小女子虽第一次有幸参与此等大快人心之事,但佩服众位为国为民之心,尤为钦佩太守大人不顾个人安危于朝廷内取得此等消息的胆识。云歌敬您,敬诸位一杯!”
一袭粉色蝶衣的舒云歌不顾师父的反对,聘婷而起,举杯四顾,一饮而尽,博得席间一片叫好。
云舒歌复坐,身旁的婉琼夫人用仅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
“为师知你心中不痛快,但今夜的事你切莫参与。芳菲门且不欲也不能与朝廷交恶。”
“既是如此,师父你又何必让我与薄凉订亲?国师府天枢阁阁主所爱,我又怎敢去肖想!”
初,婉琼夫人颇费周折为爱徒同孤鸿山庄二少订亲,却不知薄凉与天枢阁主竟有所纠缠。
今天她本是让云舒歌去请薄凉一同赴宴,却不想对方竟丝毫不留情面的拒了邀请。
婉琼夫人正因此事犯难,却不想金陵太守突走到她的身侧。
“婉琼夫人,夫人?”
婉琼夫人回神“嗯,太守不知有何事?”
“实不相瞒,有人偷了我管家的信物,又将其打晕,吴某所拟的刺贪笺也落入那人之手。”
见金陵太守面露难色,婉琼夫人问“可有什么需要我芳菲门协助?定当请从。”
“既然婉琼夫人话已至此,吴某也不推拒。府中的暗卫来报,说该人胁迫了贵门派一名年幼女弟子,从大局出发,我们且不能让贪官走狗截获刺贪笺。”
婉琼夫人此行唯一一个尚幼的弟子莲笙,是三岁时被其兄长送至门下的。虽非亲生,但六年相伴也不能轻易割舍。
婉琼夫人当下面色一凛“那太守的意思是小徒恐九死一生?”
“武林诸豪杰定为令爱徒报仇!”
“那还是且容我去救一下小徒吧。”
2、天璇令
婉琼夫人和众人赶到偏园时,只见七七八八躺了一地的府内暗卫。和月光下屋檐上坐着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小的那个梳着双丫髻,穿着粉白荷衣,一看便是婉琼夫人的幼徒莲笙。
大的那个身上宽宽松松挂着太守府内管家的衣饰,年少的脸庞上挂着疏狂的笑,一脸挑衅的看向檐下各人。
“什么人胆敢擅闯太守府!”
“为什么不敢?你是觉得小爷怕你们这帮乌合之众?还是怕金陵太守?”
少年蛮不在乎的回应下方喊话之人。
“在下,金陵太守吴明礼,不知少侠是?”
“小爷不是什么少侠,江湖那套在小爷这行不通。”
“那敢问阁下私闯本官官邸意欲何为?”
见来者非江湖中人,吴明礼便端出他的官威意图震慑于斯。
“吴大人还自知是朝廷命官,竟然罔顾法纪,纠结一帮江湖草莽意欲戕害同僚。”
听少年的意图怕是朝廷中人,吴明礼马上正敛衣冠,一派谦谦道:
“不知小兄弟是受何人指使?本官一心为民惩恶锄奸,众豪杰所除之人皆贪官污吏。小兄弟我见你年纪轻轻,莫要为眼前一时的利益蒙蔽双眼,助纣为虐。”
“一心为民,何不上奏朝廷反而自设私刑?”
“朝廷若有用何至有此等毒瘤?”
“朝廷若无用你何必为官?”
少年的话将吴明礼噎得怒火上窜“你大胆!竟敢质疑本官。本官念你年纪轻轻,本欲劝你迷途知返,你却执迷不悟。各位英雄万不能让刺贪笺落入贼人之手呀!”
此间关窍吴明礼不言明,但园中众人自当想得明白。这份刺贪笺上不仅有吴明礼列的刺杀目标,众人名字按分配目标也尽书其上。
少年身份未明,但定是朝廷中人,若刺贪笺败露,岂不招至灭门之灾。于是不容多想,众人便一拥而上。
少年先是踹开了几个无名小卒,然后抱起身边的莲笙纵身一跃,把她送至师父身旁,恐她被波及。
“门主我可就这一个妹子,且帮我护好,今日我定护芳菲门周全。”少年抽身前小声在婉琼夫人耳边说道。
婉琼夫人定睛一看,少年体貌健壮,虽满面恣肆,五官细看确与六年前抱来莲笙的瘦弱男孩有几分相似。
当年她虽曾挽留于他,却不想彼时还年幼的男孩执拗的留下莲笙带着一身血污独自离开。且不知六年间男孩经历了什么,但就他的口气,怕是另有一段机缘。
却说这边金刀王刀刀致命劈向少年,少年躲得游刃有余却不下死手,倒像在逗弄这个彪形大汉。于是颇觉丢脸的金刀王更是砍得没了章法。
吴明礼见众人缠斗半天,少年竟不落下风,当下心生不妙。
“金刀王今夜多喝了两杯,现下怕是醉着酒,不知哪位大侠愿意上前相助?”
“老子才不用帮忙,你们切莫插手!”听吴明礼这么一说,金刀王急哄哄的吼了起来。
“江湖决斗向来不以多胜少。”朗月公子并不认同吴明礼的说法,自然也决定不参战。
“朗月你哪那么多道理,今日若不夺回刺贪笺,我们全都要遭殃,你不上奴家便去会会这俊小哥儿。”
毒娘子本就不是什么武林正派,当即从腰间取下装有毒虫的布袋。毒娘子轻轻抖了几下,密密麻麻的黑色毒虫便倾泻一地。众人看得不免背后一紧。
毒虫所略之地,难免伤及在场其他武林人士。却在还未到达少年百步之地,被不知哪来的一群白色刺猬舔食殆尽。
此情此景毒娘子大惊,少年却不满的吼道:“师姐,不需要你出手。把你的刺猬收起来!”
“闭嘴,办事效率极低,我已经多给出你一盏茶的时间了。”
少年闪出围斗人群,翻到另一处房檐上,众人才看到不知何时竟有一女童端坐其上,手中还捧着今夜宴饮上的茶碗。
少年一敛刚刚的模样,对女童讨好道:“师姐,你给我留些颜面嘛。”
“我倒是想了,你觉得老头会答应?守城军已在府外集结一盏茶的时间了。”
众人不知这能调动守城军队的女娃娃是何许人也,但云舒歌却是识得。
“天枢阁阁主好威仪!”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云舒歌收腹挺背,移步向前,目光灼热,双手紧握剑柄。
“下官,拜见吴王郡主天枢阁主,郡主千岁,阁主万福。”知来人是国师大弟子天枢,吴明礼马上拜礼。
“嘁,本阁主在此多时也不见太守前来一拜。”少年讥讽道,状似无意掏出自己的天璇令一甩。
“天璇,少做丑态。”
“下、下官不知天璇阁主驾临,失礼之处望阁主海涵。”吴明礼一见此少年竟是天璇阁阁主,当即汗湿了背后。
“小爷稀罕你拜礼?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二位阁主明鉴,下官、下官一心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为了黎民百姓呀!”吴明礼跪倒在地,言辞恳切。
“哦?太守如此说来,是我大月江山要你暗害同僚?是我月氏王族要你勾结野党?是我巫月子民要你排除异己?”
天枢抛下手中的空盏,一跃而下至吴明礼身前,小小一只却不怒自威,睥睨俯瞰。
“郡主此言诛心呀!吴某与各位侠士所杀之官皆贪赃枉法,收受贿赂,鱼肉百......”
吴明礼极力为自己辩解,天枢却没有听下去的兴趣“这其中有收了你纹银百两举荐你出仕之人,也有收了你姬妾提拔你做副手之人。他们算不得好人,你也不见得磊落。”
“但是我没有伤害百姓呀!在我治下金陵繁华兴盛,百姓......”吴明礼还想挣扎,可酝酿好的说辞却又被天枢打断。
“金陵自古繁华与你何干?百姓若富足安康,无人卖儿卖女,你府上的奴仆婢妾又从何而来?”
园中众人因天枢一席话皆对吴明礼为人有所动摇,但仍有不死心妄图一辩是非之人想证明自己所做为乃正义之师。
“不论别的,单说吴太守不顾个人安危,窃得信息予吾辈击杀狗官之举实乃正义之举!”
“什么是正义?什么又是狗官?金陵仅今年就有一十三起命案,破获案件三起。此前被击杀的浔阳令治下,今年发生命案十起,破获七起。于能,他远不及你们所谓的狗官强;于忠,浔阳令不蓄死士、不结党羽,反观他勾结江湖草莽;于义,浔阳令初为小吏娶村野胡氏,胡氏奉养公婆多年,浔阳令一朝得势糟糠之妻恩爱有加,反倒是他弃病重原配妻子于不顾,眠花宿柳。所谓正义,不过是尔等一厢情愿罢了。”
天枢话音刚落,府外的守城兵便冲了进来。若遇抵抗格杀勿论,金刀王当即便被乱刀砍成了几段。
束手就擒者无论在朝在野都被收了监。除了被天璇极力保下的芳菲门。
3、一莲生
京城,国师府外。
一袭粉白蝶衣身姿曼妙的少女对门内小童道:
“芳菲门莲笙望拜见天璇阁阁主。”
小童回道:“天璇阁主他并未在府内,姑娘请回吧。”
“芳菲门莲笙望拜见天枢阁阁主。”
“天枢阁主交代不见外客,姑娘请回吧。”
莲笙不死心道:“芳菲门莲笙望拜见孤鸿山庄庄主薄凉,请代为通传。”
小童叹气道:“我说莲笙姑娘,这三年你年年来拜见又不得进是何必呢?你明知我家姑爷不会见你。”
那年金陵一遇,便匆匆过了六年。
这六年间,在莲笙的软磨硬泡下师父终是说出国师府天璇阁阁主便是她兄长一事。这六年间,大师姐与未婚夫的兄长结了亲又合离,终没了下落。
三年前,在师父的首肯下,莲笙便北上京城认亲,可一连三年除了守门小童,国师府的人都避而不见。且每年的借口都懒得换。
今次她得知大师姐昔日的未婚夫成了国师府的东床快婿,天枢阁主之夫,她便又想了一个碰运气的由头。
见此法不通,莲笙不觉气闷“薄凉大哥为什么就不会见我?你不问怎么就知道?他是你们姑爷,还曾是我大师姐的未婚夫呢!”
“姑娘切莫乱说!你知道我家天枢阁主的脾气。诶,你还是请回吧!”说罢,小童赶忙关上了国师府的大门。
莲笙离开国师府往住的客栈走,越走越气,越气越委屈。一想到今年怕是又白跑一趟,眼泪竟不住簌簌落下。她不明白天璇为什么就不愿见自己一面。
莲笙正晃神,从身后窜出一人,猛地撞了她一下又跑得飞快。待莲笙回神发现腰间的香囊不见了,赶忙去追了出去。这香囊是六年前在金陵,天璇临别时予她的礼物,且叮嘱她非二人重逢不得打开。六年来,莲笙一直当宝贝似的随身带着,没想到今日竟被小贼顺走。
却说那贼人不往人潮拥挤的街道流窜,竟一路跑向桃花纷飞的护城河畔。莲笙一路追随至河边,见贼人放慢速度,莲笙当即抽出腰间配剑飞身刺了过去。
贼人也不闪躲,只右手隔开剑锋,却与莲笙撞了个满怀,生生被这姑娘压倒在了地上。
“小贼,把香囊还我!”莲笙红着两个大眼睛吼道。
被她压制在身上的青年忽噗得一笑,慵懒道:“莲笙,我若将它还你,还怎么为你将它打开?”
莲笙突听对方叫自己名字先是一愣,后惊疑不定的看着身下把弄自己秀发的青年,“你、你是天璇?”
青年笑了笑坐起了身,现下倒成了莲笙跨坐在他身上一般。
“怎么?六年不见,小丫头想我了?”
听天璇这么一说,莲笙突委屈的哭了起来,一想到三年来自己的兄长一直避而不见,且不知她有多难过他却说的如此云淡风轻。
“你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不见我!哪有你这样当亲哥哥的!”
天璇左手按住在自己胸前乱捶的粉拳,右手抚下莲笙的头,在她耳边细语:“我们上七阁入师门前皆要卜吉凶,师姐说我命有一生劫,你十五岁前若与你相见必有冲撞。而且谁告诉你我是你亲兄长的?”
“是师父啊……”
“莲笙我给你讲个故事”天枢打开给莲笙的锦囊,倒出一块宝石。“昔日在北方的顺宜,有一个剑客听信传言卧底进了一户官宦人家。且说这个官员本是好人,却被政敌中伤说其掳掠贩卖幼童。剑客以护院身份卧底三年,只觉官员与传言不符,正欲与之摊牌。却不想一波自称义士的武林中人杀进了官员家中。剑客拼死相互,但寡不敌众,最终只救出官员之女并让其子护送小女孩离开,保她周全。”
天璇把宝石放进莲笙的掌心,继续到“那个女孩便是你,这便是我父亲剑上的宝石,今天做为你十五岁生辰的礼物赠予你。”
莲笙大意听懂了天璇的故事,便又觉得这样坐在他身上万分的羞涩,于是慌忙起身,却又被天璇按了回来。
“你、你放开,我们起来说话。”莲笙赧赧道。
天璇无赖道“不放,我等了这么多年,才能这样又抱抱你。”
“哪有那么多年啊……”
“你每年生辰我都会去临安看你,给你带去礼物,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所以那年的鼓眼金鱼灯是你送的?”莲笙忆起自己六岁那年收到了一盏鼓着大眼睛的金鱼花灯,煞是讨喜却不知是谁送的,师姐们说那是只有京城才有的样式。
“还有你送给你二师姐的琉璃璎珞,你摔碎的冰裂茶壶都是我送的。”
“你居然瞒着我,干了那么多事儿啊!”莲笙好奇的看着他。
“嗯,以后大概不需要瞒你了。大概。”
“说的你好像还有什么在瞒着我似的……”
天璇捏了捏莲笙的脸蛋,但笑不语。
他没有告诉她,剑客本是潜伏在官员身边意图刺杀他的;他也没有告诉她,其实他才是官员的儿子,而她是剑客所剩遗孤;他还没有告诉她,莲笙不是她的名字,而是他的,邬莲昇,只是她一直念着他的名字而被婉琼夫人以为是她的名字。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没告诉她,他师姐说,这辈子他们俩要一莲托生,共赴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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