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有为着文字而泪流满面,这四个字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代表着某种尴尬和羞耻。尽管单纯仍被奉为成人世界中最崇高的品质,但私下里它又带着一丝嘲弄行走在世间:譬如被赞为单纯的人,总不免疑心被人低看一眼,好像尚未透穿眼前这云遮雾罩的世界,容易动情,容易相信。看书流泪大概也属此类。日常经验中大部分的文字带来的是或片刻或长久的停顿,思考,唤起某些情绪,和不平静。文风平淡简洁,波澜不惊,像极了真实的生活。
但这次,不同。
一个追风筝的故事。两个男孩彼此命运的纠葛和缠绕。一个国家的破碎。一段追寻之路。
沉重而悲伤。尽管那些童年时光香甜美好,故国家园温馨丰饶,但这不过是悲剧的序幕。幸福的太过,需要以撕裂和摧毁作为代价。撕裂一个个渺小的个人,摧毁一个虔诚祷告的国家。
无法逃脱的宿命:无论成人还是孩子,无论纯善还是凶恶,无论懦弱还是坚强,无论命运如何挑衅,凡不忠于自身信条者,终其一生将无法安宁,不被宽恕。
阿米尔是这样,哈桑是这样,他父亲是这样,索拉雅是这样,索拉博也将会这样,而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如此,度过这煎熬的一生。
“没有比盗窃更十恶不赦的事情了,阿米尔。”
数度落泪,难以自持。当然明白这只是一个故事,但同时也明白这是世界上另一部分人的真实生活。当儿子在装饰精美凉爽舒适的儿童乐园里玩耍时,脑海里难以抑制的浮现出索拉博脚上带着铃铛,涂着黑色眼影的眼睛,在普什图音乐里旋转;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伽兹体育馆球门后的大坑里被处决;有人卖掉自己的义肢换取食物;一个穷病潦倒的乞丐曾在大学讲台上讲授诗歌,用一口零星的牙念出“大漠荒草生息不绝,反教春花盛放凋零”......
命运如此荒唐,转眼之间闹市变成了废墟,街巷里到处是腐肉和孤儿,人间既是炼狱—通过另一群人的双手,变成的地域。真主只能悲悯世间,因为人人都是奉它之名。但比之更残酷的是盗窃,是出于私欲的背叛,抛弃,是看不清自己的道路,是风筝失迷在无垠的天空,于是他们不得不桎梏在更加恐怖的地狱中,哪怕漂洋过海仍无法从噩梦中醒来。
阿米尔、索拉博、哈桑、索拉雅......故事中所有人都被一种无法挣脱的命运所钳制,是历史与信仰交叠交汇中产生的巨大力量,像失控的怪兽闯入人间乐园,无情碾踏脚下一切生命。但最令人心碎的是面对厄运人已被恐怖降服,满眼绝望与麻木——索拉博童真的眼里尽是荒芜。他选择了沉默,久久无言。还有什么比一个孩童选择关上自己心灵之门,断绝与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更让人悲伤呢?可以想象在他眼里的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丑恶与不堪。
是谁偷窃了原本的生活?阿米尔用了大半生寻找答案。幸运的是他最终找到了。外间残暴凶狠他尚可苦苦支撑,但心中的魔鬼却将他抽筋剥皮,挫骨扬灰,空剩一副人形僵死罢了。当他历尽艰险,远渡重洋,遇到索拉雅,失去父亲,重遇拉辛,他终于踏上了“再次成为好人的路”,一个愿意为了他,千千万万遍的道路。
故事的结尾,那只黄色的风筝慢慢地飞进了索拉博的内心,而风筝的另一端牢牢握在阿米尔的手里。
人生而有缺陷,才会钟爱英雄,渴望成为英雄。但实际上人人都会犯下过错,没有谁真的白璧无瑕。人类的苦痛之一或是放不下英雄情结,对自己造成的伤痛视而不见。但盲视无法弥合裂痕,只会仍由疯狂的啃噬无休无止,最终成为尸虫的乐园。真正的救赎之路,唯有重视来路,去堕落的悬崖之边,探出1/2的身体,在失重的瞬间,望见崖底泪流满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