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下乡活动开始了,同学们有的亢奋,有的忐忑不安,有的郁郁寡欢,各类心理活动大都展现在各自的神态上了。在那次表决心大会上,各班代表依次上台表态。我班表态的方式和其他班不同,十个男同学台上站齐后,齐刷刷地从背后亮出写有"我们坚决要求下乡去"的字块组合的标语,最后一块写有班级名称及同学们的毛笔签名。签名都是用红墨水签的,给人留下是否"血书"的悬念。后来,有几个富有小资浪漫情调的同学凑在一起,鼓动我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写给甘南藏族自治州碌曲县革委会的,一封是写给兰铁客运段的。一封是表示愿意做一个奔驰草原,扬马挥鞭的新型牧民的愿望。一封是表达愿意做一个驰骋大地火车上的辛勤列车员的愿望。不久就接到了碌曲县革委会的热情洋溢回信,表示大草原张开怀抱欢迎我们。等了很久,也没接到列车段的回信。当然我们也未给热情的碌曲方面再写回信。
那个组织大家展示下乡决心的郑国英(组织者之一)同学并未下乡插队,而是同另外四个女同学一起被分到了农建十一师。后来的情况表明,同学们有三分之一下乡插队,三分之一到了农建林建师,三分之一进了工厂。分配去向明显与 出身和文革"站队"是否正确挂了钩。农建师具有半军事化性质,按团营连排班编织管理,在粮食短缺的年代,农建师的自身吃饭不成问题。郑国英等也着实兴奋了一阵子。
又过了半年,进了工厂的我收到了郑国英的邀请信,邀请到农建师瞧一瞧。从信的语气看,郑还处在兴奋情绪之中。我约了铸铁车间的王志强(原四中初二学生,系郑国英朋友)利用国庆长假一同前往。郑国英所在的团离举世闻名的山丹军马场不远。我很喜欢这段南北朝的古民谣,"敕勒川,阴山下,天似宆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尽管文学界一直争论敕勒川在内蒙呼伦贝尔?还是在甘肃河西祁连山下?对此我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啥时候能亲眼见到这堪称绝唱的壮丽风光。
火车一过兰州的河口,车窗外开始出现与兰州以东截然不同的景象。黄河从盐锅峡经八盘峡,拐之河口流向兰州。列车经过永登和古浪,穿过打柴沟爬上乌鞘岭,就正式进入了河西走廊。列车的南侧就是著名的祁连山,祁连山时远时近地始终出现在列车窗口的视野里。陡峭的山梁上时而雾蒙蒙,时而白雪皑皑。车窗北侧不时闪现整洁的村落(尽管简陋),麦田,稻田,水渠,以及那茅盾笔下歌颂过的那排排整齐笔直的白杨树。甘肃是个缺粮大省,唯独河西的酒泉,张掖,武威三专区粮食尚能自给,给干旱缺粮的甘肃撑了点面子。千百年来,源源不断的祁连山的雪水滋润泽着河西走廊。“金张掖”、“银武威”是河西人引以为豪的口头禅。
火车喘了口粗气后,在山丹车站停了下来。我们贴着县城南侧,沿着一段不短的古城墙朝军马场方向走去。军马场隶属解放军总后勤部,由兰州军区后勤部代管。木栅栏外站着持枪的军人。我们只能站在远处的山坡上,遥望上千匹骏马奔驰草原的壮观景像......。
到农建师已临近黄昏。郑国英,陈荣芳迎了出来(王雅琴,鄂淑芬,陈军在另外团队),给我们打来热水,端来热馒头热菜。我们给他们带来了兰州的莲花豆(油炸大豆)和软儿梨。我们寒暄了很久,直到熄灯号响起。我心里有些隐隐不安,因我们分明看到了连长见我们时的敌视目光。也听到了排长门外大发雷霆训斥着农工的骂声,也观察到这两个同学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态。莫非情况与给我写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化?为了别给同学找麻烦,第二天我们就返兰了。
又过了三个月。寒冬腊月的一个星期天,我一人在家(母亲弟妹疏散到农村去了)。突然听到"砰砰"敲门声,打开门后,一个人跌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脸上布满流着黄水的冻疮,身上的二大棉袄满是尘土。定睛一看,是几月前见到过的郑国英,与那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赶紧烧水煮面,洗涮吃饭。稍事安顿后,听他惊魂未定的谈起原委。原来他所在农建师的团派性大发,新老对立很厉害,连排长打骂欺负学生渐成家常便饭。凡事爱挑头的郑国英常和他们理论,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对他打击报复已成家常便饭。实在忍无可忍,那天借溜马机会便策马逃了出来。连部派了十几个人骑马或开车进行堵截抓捕。他潜入山沟,待天黑时骑马飞驰到车站附近的一小旅馆附近,将马栓在旅店门口,连夜乘火车逃回兰州。为怕到他家搜捕,便先跑到我家来了......。我极力安慰他,给他找了冻疮膏,烧了洗澡水,找了换洗衣服.....。歇息一段时间后,他执意要走,想先找个地方躲躲,我便给他准备了些干粮,给他了一些零花钱,并送他到了西站公交站,眼看着他上了公交车,才隔着车窗相互挥手告别。
注:后排中为郑国英,左二为作者
(选自华民故事连载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