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煌
从诚品书店回来后，天空已经是四点半的样子，说不上一片片的光明，却也暗存着微芒。小表哥开着车沿着现代大道一直往前。大年初一的街道一片寂寥的样子，苏州的新城区没有老城区浓厚的过年味道，只有隐约的几家门店贴着春联和红福迎接年复一年的传统节日。
小表哥开着车，看着前方的路，一边还和我聊着中国经济的过去和未来。昨天晚上的困意让我保留到了现在，我渐渐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开始了一段梦，梦是一段回忆。关于过去，关于未来。
零九年的时候大表哥毅然卖掉了在上海的房子，决定留学英国。那一天除了小表哥没来，我们所有亲戚朋友都送他去机场。
我还问他，“你不准备来看看明年的世博会吗？”
“出去见见比看世博会强。”他笑着说。
登机前十分钟，大表哥让我帮他们一家拍张合影。我选了个好角度，镜头里姨妈笑着，姨丈搂着姨妈。
我透过机场的玻璃看见一架架飞机冲向高空，去了远方。我也不知道哪一架是大表哥坐的飞机，只是心里些许地带着羡慕和祝福，希望他在英国的日子能比国内的日子好。
后来他在英国生活的时候也会通过QQ给我发一些他在圣安德鲁斯大学的照片。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懂，只觉得他周围都是外国人，日子肯定比我们好。
两年后，大表哥曾经卖掉的上海房子从一百六十万涨到了三百万。因为一些事情，他回国了。
那一天，姨妈邀请我们去酒店吃饭，说是为了迎接大表哥回国。
“来，大家干一杯！”姨妈站起来举杯。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除了小表哥。
“敬淮。坐着干嘛。”姨妈拉了一下，小表哥才站起来拿着杯子。
“敬淮，和你哥干一杯。”姨妈补充道。
小表哥沉默不讲话，大表哥也不讲话，尴尬地碰了下杯壁。
“敬伟，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我妈问。
“回来办个户口就走吧。”
“这么急干嘛？”姨妈突然插嘴。
“英国还有点事情。”大表哥说。
姨妈沉默了一下，又说，“去英国一年后你就不和家里联系。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这么急着走。”姨妈突然红了眼睛，鼻子一算，抽了几张纸捂着自己的嘴。
大表哥不讲话，我妈突然插嘴，“好了好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了。”
“为什么不提？”大表哥像是苏醒了一般，“我就是不满意。”
姨妈突然愣了愣，“你有什么不满意？”
“我不满意的就是你！”大表哥看着姨妈。
“我哪里对不起你了？”姨妈止住了眼泪。
“我那时候没钱去英国，就一套房子。我问你怎么办，你说你也没有钱，让我把房子卖掉。”表哥也红了眼睛，“是啊，我把房子卖了。然后呢？我去了英国一年后，你就给敬淮买了一辆奥迪。”
“我那时候是没钱啊。”姨妈感到冤枉。
“一下子就这么有钱了？”表哥讽刺道。
“那是一年后，借出去的钱拿了回来。你弟弟要工作，我也没办法！”
“我就不信你那时候没有办法。”大表哥抽了几张纸巾擦了眼泪，“现在房价三百万，我算是亏了一百多万！”
“你怎么能这样讲！”姨妈一下子傻了。
“阿伟，你怎么能这样和家里人说话呢！”姨丈突然插了一句。
“我不是针对这件事。从小你们就惯着敬淮。”大表哥说完，看了眼小表哥。
“敬伟，妈妈感觉对你们两个问心无愧。”大姨妈说道。
“那房子呢？是不是你叫我卖掉的！”
“你不是执意要去英国吗！”姨妈反驳。
小表哥坐在那里，还是拿着杯子，直愣愣地看着前面的桌子。
“我是说从小！！”大表哥一下提高了嗓门，“你们就是偏爱他！”
“没有！”姨妈很坚决。
“我九九年刚刚大学毕业去实习的时候，我问你要三千块买套西装，你说你这里就小阿姨借你的三千块闲钱，然后还催我发工资了早点还。”
“我什么时候这样了！”姨妈怀疑着。
“你什么时候！我记得最清楚！”大表哥喊着，“后来呢！没多久，敬淮上了大学，你就给他买了一台电脑！六千多啊！”
“那是你弟弟学的专业必须要用电脑，我也是凑钱给他买的！”
“是！我知道那时候我们家没什么钱，可是你为了他就可以想尽办法满足。”大表哥突然站了起来。
姨妈又抽了几张纸，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敬伟，妈妈没有！”
姨丈一个人也呆呆的坐在那，没有说什么话。
“从小就是这样！他要什么给什么！我要什么就得自己出去打拼！”大表哥指着姨妈说。
“你妈妈不会这样的！”我妈上前安抚着大表哥，“都是当妈的，都是自己的孩子。”
“怎么不会！！她就是这样！！”大表哥越说越生气，好像积攒了过去所有的不满在今天统统爆发了出来。
“呯~”小表哥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把手中的杯子往前面用力一摔，抓住了大表哥的领子，然后按在墙上。
“妈妈哪有你想得这样？！”小表哥愤怒地踹了下旁边的凳子。
“放开我！”大表哥用双手甩开了小表哥的手臂，“你有什么资格讲？”
“你胡说！”小表哥又用手掐着大表哥的喉咙。
“你想干嘛？！”大表哥气红了脸，眼珠瞪得好大。
“给妈妈道歉！！”小表哥边说边拽紧了拳头。
“来来来，坐下来说，坐下来说。”姨妈擦了擦眼泪站起来拉开了两个人，“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的？”姨妈忍着泪假装安慰着两个人，在外人看来现在最需要安慰的人其实就是姨妈，毕竟是当妈的。
姨丈拿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大口，站起来走了出去。
“爸。”小表哥喊。
姨丈没有应声，我看着他出了店门，背影消失在室外的黑夜里。
“敬伟。”姨妈举起酒杯，“妈妈再敬你一杯。”
大表哥没有理姨妈，姨妈自己一个人拿着酒杯大口大口地喝着，一边喝一边又掉落了眼泪。
“妈妈没有偏爱你们任何一个！”姨妈放下了杯子，“你也知道，那时候你爸他一个人来上海做生意，欠了人家三十万。你是大儿子，那时候又已经工作了…”姨妈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那一场欢迎的饭局最终还是不欢而散。回来的几天里，大表哥没有一天住在自己的家里，后来姨妈再打电话给他也是打不通了。
高考结束后，我去姨妈家做客。姨妈煮了一大桌好吃的接待我。我和他说了大表哥在微信里发的照片。
“哎，这孩子。”姨妈又想起了他。
“他是不是没有回英国？”我问。
“上次我这边认识的一个老板说在其他公司的一个年终晚会名单里看见你大表哥的名字。”姨妈回忆道，“他应该还在上海。”
“他在英国应该不好过吧。”我突然觉得国外没有以前想象地那么美好了。
“不管他在不在，我只想他能回来。”姨妈语重心长地说，“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呢？”
“是啊。”
“你小表哥和你大表哥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姨妈说，“你大表哥太好强了。以前我总以为他一个人很独立，什么事情都不要我的帮忙。而你的小表哥整天待在家里，什么事情都要家里人帮助他。”
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只好假装笑着作为回应。
“以前家里的房子很破，你大表哥就不敢把同学朋友带到家里面来，你小表哥就不会。他好强到自负了。”姨妈接着说，“敬淮的心态比敬伟好。”
“恩恩。”我认真听着。
“但毕竟都是我儿子。”姨妈又叹着气，“我希望哪一个都好好的。你以后也是，要对你妈妈好。”
“我会的。”
“几年了，他也不需要我们了。”姨妈又哭了。
终于我的梦还是醒了。我慢慢睁开眼，夕阳印衬在天空里，一片晴空烧红了天际。我转过头看了看小表哥。
“醒啦？”
“嗯。”我笑了笑，“到哪了？”
“到上海了。”
“你看天空好美。”
“是啊。”
车就这样笔直地沿着嘉定路段的高速通往中环高架。远方的夕阳开始落进了高楼里，暗淡的天空终究暴露出一点点星光的样子。其实很多当初认为很美好的事情，也只是白昼里耀眼地光芒，最终余晖毕尽，你会发现还是最初的星光之夜最为美丽。
每个人都会被过程中的假象迷惑了很久，其实内心深处的东西往往会被人所抛弃。而内心的东西就是支撑着人们走向故事尽头的灵魂。而故事还为结束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哪一篇就是作者书写的结局。只有破除了万丈光芒，才能看见原本的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