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村上春树的《且听风吟》之外,《月亮和六便士》是我读过最妙的小说篇名。
这是一个理想与现实碰撞的故事,是我们每个人都离不开的人生命题。月亮,是慈禧太后夜明珠的原型,可以给黑夜带来一抹温柔的光芒,象征“理想”。六便士,英国面值最小的银币,讽刺的是同样是圆形,却活的如此卑微!象征“现实”。古往今来,人们总是在“妥协现实”及“追求理想”的泥沼中反复挣扎,可悲的是,绝大多数人带着壮志未酬的遗憾进入坟墓,于是有了王小波对艺术惧怕又热爱的矛盾父亲,还有他记忆里的苏联元帅图哈切夫斯基。毛姆写这本书时已经46岁,他势必对构思标题揣摩了很久,否则不会在朋友无心的谈话中抓到了这个绝妙的题目。所谓灵感迸发,其实就是日积月累的深度思考之后,碰撞到的最佳选择结果。因此毛姆、牛顿和阿基米德都不是意外,而是顺应了历史规律。
小说的前两章读起来艰涩乏味,大篇幅的描写作者回忆中对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评价及感受,甚至在伦敦的家中主角隆重登场之后也没有发表任何有建设性的言语,模糊的人物形象不禁令人疑问这真是那位伟大的画家吗?直到思特里克兰德终于来到巴黎,故事才有了精彩的发展,人物形象也愈发饱满,红色的大胡子,五官粗大,不屑于生活的舒适度,抛家弃子蜷缩在贫民窟只为了画画。毛姆的良苦用心在读到44章终于有了解释,画家追求理想的传奇故事被前后文作者的回忆记录包裹起来,前面的铺垫是有必要的,也可以理解成毛姆对思特里克兰德为什么一定要离家出走去画画的一个解释,否则如果一开篇就讲述伦敦生活优越的证券交易所经济人突然抛弃妻子背井离乡远赴巴黎,就算饿到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也毅然坚持画画,更重要的是他的画并不被人欣赏。如果这么开始,是不是会让人觉得故事有些虚构的嫌疑?本身小说就是建立在现实之上的虚构产物,但是经典作家就是有本事将本来虚构的东西写的令人信服,这可以说是写作经验或者是写作技巧,不管怎么说,读的越多越让人不得不叹服毛姆的构思和布局。
毛姆成为作家以前是学医的,理科生写起小说来往往比文科生更具优势的是,理性的构思及完美的逻辑。这一点在东野圭吾身上也有体现,无论小说人物阵容如何庞大复杂,他们都能够娴熟的完整交代。毛姆将思特里克兰德塑造成了一个粗狂的汉子,这个人物形象在伦敦时作为商界精英略显木讷,去到浪漫之都巴黎反而有几分不拘小节的颓废艺术家风格。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主角有金融业经验却不爱挣钱,有健康体魄迷人的气质却不爱女人,偏偏毫无理由的在40岁高龄时义无反顾的追求理想。执着的人都是无法不讨人喜欢。
戴尔克·施特略夫的人物塑造也是鲜活成功的,仿佛真实活跃在眼前。一个荷兰“耙耳朵”在家能烹饪精美的意大利料理,在外能靠兴趣绘画谋生养家糊口,侠义的解救了当年陷在尴尬处境的妻子,即便后来遭遇妻子的背叛,依然宁愿选择自己净身出户,执着爱着已经变心的妻子。作为朋友,戴尔克对待思特里克兰德更是做到了仁至义尽,最夸张的是妻子出轨了自己最好的朋友,遭到被甩后抑郁自杀,心灰意冷的戴尔克在决定回荷兰临行前,竟然去邀请思特里克兰德同行。一个毫无自尊、个头矮小的荷兰男人做的最伟大的决定,我认为是他高瞻远瞩、压抑情绪保全了思特里克兰德为自己妻子所画的裸体画。其实,戴尔克的本质同思特里克兰德一样,热爱艺术超过人间爱情,只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奢望的是理想与现实兼得,但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妻子为了别的男人自杀,他更多的绘画也只是被母亲装在精致的金边框架中,悬挂在与艺术风格丝毫不搭的乡村农舍。他画了一辈子,最高成就不过止步于阿姆斯特丹的画展,能被感动的只有自己的双亲,戴尔克是个聪明人,他认识到上帝创造了一个矛盾的自己,自己没有天才的绘画能力,但有慧眼识珠的欣赏水平,他顺服了这种安排,一心认可和帮助思特里克兰德。戴尔克说的最明智的一句话就是,他告诉妻子,将来在艺术界不会有人记住戴尔克,但会因为帮助了伟大的画家思特里克兰德而会被人提及。戴尔克看起来愚蠢,但其实是个聪明人。
毛姆笔下的两个女人都懦弱不堪,这个理工男大概是一个男权主义者,否则不会写下女人都是愚蠢的,脑子里只会想着爱情这一件事,这样的论断。身为女人,不得不承认,在爱情面前女人确实都是傻瓜。思特里克兰德伦敦的妻子最大的武器就是用哭来解决问题,期盼丈夫回心转意自己却不争取,用眼泪换取了朋友的帮助,在得知丈夫永远不会回头后,宁可用编造的谎言来麻木自己,在公众面前塑造一个可怜的形象为求获得更多将来生活上的帮助。这是一个懦弱可怜的女人,她的眼泪究竟是可怜自己,还是可怜孩子,亦或者是其他什么用途,我们不得而知。另一个女人更是悲哀,戴尔克的妻子为了都不能称之为爱情的出轨,轻易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毛姆在小说里故意反复提及自己并没有对思特里克兰德及戴尔克妻子的出轨行为进行过多描写,他们用什么方式相处,用什么语言交谈都没有任何细节,原因是毛姆抱歉的解释材料不足。好在我已经过了尽信书的年纪,反复咀嚼后体会到毛姆其实是故意略过了这一段情事。理由很简单,小说要聊的是理想与现实,并不是画家的私生活,如果花上浓墨重笔去勾勒思特里克兰德和戴尔克妻子的情路历程很明显主旨就跑偏了,再次感叹经典作家真的能做到收放自如,省去了不必要的废话,这根主干才能愈加饱满突出。戴尔克妻子应该到死都不愿相信她出现在思特里克兰德生命中只是为了完成一幅画,到最后画家甚至都不愿意保留这幅画,觉得它烂透了,于是给了戴尔克。女人生命中的悲哀,很多时候都是自找的。男人可以有理想有爱情,而她们没了爱情,连生命也不要了,哪还有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