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轮3

四、离家回家

(1995·3·17)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哪儿传来童稚的歌声,怎么如此耳熟?我四处张望一下,不远处那座石拱圆桥,是否就是传说中的二十四桥?桥上站的是谁?一袭灰袍,慈眉善目,是弘一法师吗?还是该继续叫他李叔同?津门阔少?律学高僧?孰因孰果?我正自茫然,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少年人,在想些什么?”回头一看,竟是秋雨先生。方待出言求赐教,他摆摆手,飘然远去。再去望二十四桥,哪有什么高僧,莫非刚才是眼花?雾起了,四周白茫茫一片,不知何处又响起“天之涯,地之角……”……

……走着走着,前方迎面过来一群人,高声谈笑着,嬉闹着,好像话声中还夹有我的名字,定睛细看,原来个个都是旧友嘛。不,不全是,龙洁芸旁边那个男孩我就不认识,一定是她的男友;珠儿长高了,头发留得长长的;浩子一身戎装,他参军了吗?华毅弟显得一表人材,做姐姐的都不敢相认了;当年黄黄瘦瘦的小娟也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不对呀,我的各类好友都聚在了一块,是怎么回事?他们本不认识的呀?去问个明白。我迎了上去。怎么怎么?他们竟像我是透明的一样,依旧自顾自谈着话,昂着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当我是陌生人吗?难道他们一个也不认识我了?这可能吗?不要,你们不要走,站住……

……前面这所房子怎么与十岁以前住的那个家那么相像?我爬上五楼。“憬憬,把酱油递给我,再去外面把这壶水接满。”妈妈知道我回来了吗?我站在门口,正不知酱油放在什么地方,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拎了个水壶冲出来,把我撞在一边。真不懂事,撞了人也不知道说声对不起。呀,这不是小学的我吗?真会有时间遂道?在炒菜的妈妈好年轻,乌黑的头发不见一丝白。爸爸呢?哦,对了,爸爸还在郊区上班,这时候只有我和妈妈。那个叫“我”的小女孩扑向了妈妈,好亲密,我一阵莫名的妒忌,一阵难过,离开了房门。妈妈又在喊:“憬憬,把门关上。”我不回头。这个门,我是永远进不去了……

……前面蹒跚而行的这对老人会是爷爷、奶奶?记忆中的爷爷是从不用拐杖的,奶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臃肿?你们回回头呀,看一看我这个最心爱的孙女。我今生最重要的两位老人,你们怎么也不理我?我怎么总追不上你们老迈的步伐?越走越远是我被泪浸得发苦的心……

……近了,近了,终于看清楚了,就是它,是我离开时的那个家,不会再陷入时空的那个家。我跑进了大门,怎么四周白渗渗的,楼道上没有一个门,我的家呢?爸爸妈妈呢?我发狂地在楼梯上奔跑,没有门也找不到来时的路。我好怕,好怕,坐在台阶上喘气,流泪。突然,周围的墙壁都活动了起来,张牙矮舞爪地一步步向我逼近,向我压来……

“小憬,小憬,你醒醒,你怎么了?枕头都被你的眼泪打湿了。”有的在猛力摇我,喊我。我张眼一看,眼前这个人是谁?怎么刚才没见过他?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小憬,我是阿曼啊。”

阿曼,阿曼,哦,想起来了,是我的先生克林斯曼,我千里迢迢远嫁而来的春闺梦里人。这么说,我这会儿是在德国了?那中国,我的中国呢?它在哪里?

“你说说话,不要这样呆呆的吓我。快,说说话,你刚才梦见什么了,哭成这样?”

“我梦见很多很多东西,乱糟糟的,总是从这个梦到那个梦。好像有爸爸妈妈,有朋友,还有我常给你说起的秋雨先生。阿曼,我好怕。”

“不要怕,慢慢说给我听。”他一把搂过我,我偎在他胸前轻轻说开了。

叙述完一个又一个的梦境,我抬起头,望着阿曼说:“我似乎有一种神秘的感觉,好似那块土地在召唤我了,它所繁衍的文化,生活在它身上的我的亲友,都在召唤我,叫我回去。我离开它们太久,就象植物被截断根,久不吸取水份,快要枯死了。阿曼,我得思乡病了。”我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柔声道:“让我回去一次,好不好?只去住一个月就回来?”

“当然不好!你不能一个人去,要去也得我陪你去。”

我先是一惊,继而狂喜,从床上一跃而起:“什么时候走?明天?”

“你也太性急了,要走还得我把公司里的事安排好,要不一准乱套。我是第一次去你的父母之邦,少不得要买些亲友见面礼,这也得费时间去挑选。这样吧,下周一走,这四天好好准备一下。不过只能在那边待两周,到时候你可不许赖住不走让我一人打道回府。”

“好,一言为定。”他言之有理,我当然同意啦。用心感谢你,我最最心爱的丈夫阿曼。你,将又一次圆我的梦。

面向东方默默祈祷:久违的土地,久违的文化,久违的亲友,我要回来了!在外飘荡太久,有四年了吧?故乡已成为梦中的一个习惯,对离家的人来说,它却永远不会只是地理书上的一个名词。每次重复着不变的依恋,生命的鞭不容脚步停留,只好一步一回头,将足〖迹撒播到更遥远的天涯。四天后,我就要回乡了,又能够真实地踩住故乡的泥土,而不似梦境中的飘浮;又能够亲手抚摸父母苍老的面颊,而不是只能用泪去填平他们脸上岁月刻下的沟壑。终于,我能在丈夫的陪伴下回家了,用已圆的这个梦去圆留守的另一个梦。那片遥远的土地上,有我无数无数割舍不下的心事,更多更多令我难以忘怀的可爱的人。我的童年,我的少年,已化成满天花瓣雨,等待着我回去拾掇;我的焦躁,我的不安,只有那片故土才能治愈。梦开始的地方,我又回来了!

飞机在跑道上徐徐滑翔,窗外萦绕的白云已经散去,候机大厅高楼一下子在眼前清晰起来,故乡到了吗,一个叫贵阳的处于中国西南一隅的城市,一个许久以来只能在梦中来到的地方?

我紧紧抓住阿曼的手臂,指甲陷进了肉里,视线渐渐模糊糊。

“阿曼,快看,快看,贵阳到了!”

“我知道。你先快放开我的手好不好?我的手要被你掐出血了。”他伸手握住了我紧张得发白的手掌,拉下来放在膝盖上,“不要这么激动嘛,看你这样,以后我每年都陪你回来几次就是了。待会儿见了爸爸妈妈可不许哭。”

“哪会哭呀,你当我还是当年离家时那个小女孩呀?”话虽这么说,我可不敢保证呆会儿不会哭。这一瞬间我没预感到:这次故乡之行竟不似我想像中的那么圆满,我怀着无限希望而来,换一腔落寞而去。

一出机场,的士司机们马上围了上来,争相邀我们上自已的车。看来,阿曼这个金发碧眼、高头大马的外国佬倒还蛮受欢迎。

我们上了一个年纪颇大的司机的车。这把年纪了还在外奔波劳苦,不容易呀!我心一软。

安置好行李后,我俩在后排坐好。车,缓缓驶出磊庄,开上了通向家的路。

刚一回来,语言还不习惯,我先用国语向司机说了地址后就用英语与阿曼聊起来。

到了,我的家,我一生中住过最长的家。岁月,使它陈旧了,但在我心目中,它的地位永远是不可取代。不知爸爸妈妈正在干什么,现在下午五点多钟,妈妈一定在做晚饭,爸爸则在拉手风琴吧?听阿曼的话不想让两位老人忙碌,也没通知他们一声,算是个惊喜吧。啊,亲爱的爸爸妈妈,女儿回来了!

我正出神,阿曼已在付钱。他抽出一张百元美钞递过去,我们还没来得及兑换人民币。

怎么,这老司机收下钱后丝毫没有退钱的表示?我又等了等,他还是没有伸手掏钱的动作,还向我们看了一眼,似在说:下车吧。阿曼这笨蛋,竟也在说:“走吧。”走?一百美金坐一趟出租车,太昂贵了吧?我心中升起一阵愤怒:四年了,怎么还是这样?欺负外国客人,能骗就骗,中国人的脸都让你们丢光了。哼,当我也是傻瓜,让你宰?没那么便宜,遇上我算你倒楣。

我也不发火,看着他,用标准的贵阳话一字一句地说:“四年前我离开时,车价是上车十元,从磊庄到贵阳最多不过一百元。现在市场上美金兑换人民币是15:1,刚才他给了你一百美金,也就是一千五百元人民币,就算车价涨了,三百元吧,你也该退还我们一千二百元呀。”

他似被我的话吓呆了,没想到我竟也是本地人,嗫嚅着说:“我……我找不开。”老脸涨得通红,又带些许的惊愕和不可思议。

这是个愚蠢的谎言,但我没再指责他,一大把年纪了,何苦呢?做人,各凭良心吧。他尚知羞耻,不象以前听说的有些司机被乘客揭穿就破口大骂。也许与我们是“外来人”也有关,有的中国人见到金头发就自觉矮三分,在金钱面前,敲诈却是一视同仁,甚而变本加利。尊严呢?人格呢?不要啦。但愿,这些人只是极少数人。

“把它还给我,我这儿有三十块美金零钱,算做车费,多的也不用再找了。希望今天这件事能给你个教训,不要总欺负生人。”说完,我叫阿曼下车取行李,又对司机道:“我也是中国人,但我不喜欢中国人欺生,这会有损我们民族的声誉,你知道吗?”他眼睛直直的,什么也没说,默然递过那张大钞,却不从我手中接这三张十元钞过去。我笑笑,将它们放在前座坐垫上,道声:“再见。”开门下车。

“你搞什么名堂?把钱换来换去的?又叽哩咕。噜说一大通中国话,我一句也不懂。”阿曼一头雾水地问。

当然不能坍自己同胞的台,再丑再坏也是自己家的事,家丑不可外扬,阿曼虽是丈夫总还是个外国人,能让他看笑话吗?

“没什么,这司机没见过大钞,不知怎么退钱,我就换了小面值的给他。你不知中国行情,消费与波恩相比低多了,以后什么钱都由我来付,免得再出错。”

“哦,原来如此,我还说怎么在这儿坐车这么贵,一次要一百美金呢。你们中国人还蛮诚实的。”这个傻瓜!

“那是当然,民族美德嘛。”

我看不见自己的笑容,想必是僵硬、虚假且带一丝无奈的。下机即遭宰,出门不利,亏我化险为夷。

“你从小就是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长大的呀?怪不得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你们中国的房子怎么都这么小?”站在鸽子笼般的楼道上,阿曼怪怪地问。

“别你们中国你们中国的,中国哪里招你惹你了?别以为人人都能像你这么幸运,我们中国是发展中国家嘛,当然比不上你那个老牌帝国主义德国。不过我们住得很舒服,家,越小越温馨,你们外国人不懂的。”其实我对中国现状也甚不满,但就是不许由外人来说,就像自己家的孩子再不听话也只能由自己来动手打一样。怎么说,五千年文化总有它的动人之处。阿曼这鬼东西,看来这次中国之行架是有得吵了,待会儿他看见了我的小屋还不知会发什么议论呢。

“叮呤!叮呤!”“谁呀?”

妈妈,妈妈,是我呀!我突然发现自己失了声,呼喊不出。两年多不见,妈妈又老了许多,头发更花白了。

“晃当!”妈妈手中拿的钥匙掉到了地上,“怎……怎么是你们?直是你们吗,憬憬,阿曼?”

“哇!”我大声哭出,阿曼伸手在背后拍拍我。

妈妈定了定神,拾起钥匙打开铁门。我一把抱住她,哭得个一塌糊涂,惹得妈妈也老泪纵横。哭声引来了爸爸,他也吃惊不小,但很快镇定下来。

“唉,回来就好,哭什么哭?还不快进来。”手中拿着一卷书的爸爸戴上了老花镜,真这么老眼昏花了吗?

“爸爸,妈妈,你们好。”阿曼提着行李在我身后用标标准准的中文说。临出门教会他的,难为他倒还记得。

“好,好,快进来。”爸爸拉过阿曼进了屋。他高得太离谱,差点撞门楣。幸好这会儿还算懂事,没有抨击中国住房,谁叫你自己长那么高的?我可是来去自如。

一家人团聚,倒似无话可说。阿曼反正不懂,就由我告诉爸爸妈妈突然想家了,回来看看,两周以后走。亲情,血浓于水,只要爸爸妈妈在身边就什么都够了,不用太多表达。

阿曼从行李包中拿出两个礼盒,双手捧着递到爸爸妈妈面前,我代他说:“这是他的一点心意,请你们收下。”是一对金表。

“回家还带什么礼物,不像话!以后再这样客气就不准回来了。憬憬,对阿曼说,不兴这样客气的。”我也叫他别买的,他偏要这样做,我有什么办法?

“爸爸说感谢你一片孝心,但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阿曼笑得痴痴的,妈妈接过了礼盒。我想,这玩意儿对他们来说还真等于废物,在这儿戴金表准象个暴发户。唉,阿曼真是孝心也不好去指责他,说真的,我内心还是很感激他的,对我爸爸妈妈这么好。

妈妈继续做饭,爸爸继续看书,我与阿曼把行李拖进了我的小屋。

四年时间似不曾流逝,小屋还是老样子,书全在柜子里,床依旧整洁,只是许久不曾有人睡过。我少女时代全部的梦停留在屋内每件物品上。

“哇!这么多我?”呀,这次人丢大了。满屋贴得眼花缭乱的照片被阿曼一双贼眼看了去,不好意思,照片上全是他。虽早对他说过十四岁迷上他,但毕竟只是说说而已,这一会,人证物证俱在,我也脸红起来,低下头,跳上床,轻轻拆着这些画。岁月轮回,真人出现在眼前,照片却已泛黄。

“别拆呀,让我好好看看。那时候还真年轻,嗯,这一张是在九二年欧洲杯上拍的,这一张还在托特纳姆拍的,这一张……”

“别臭美了,快帮我拆,拆下来够你看个仔细的。一屋子人,怎么睡觉呀?”口中说话,手下却不敢用力,怕弄坏了画片,张张都是我的最心爱。

“反正全是我,有什么稀奇?你还怕我看?不管,我先欣赏欣赏再说。这张拍得好,是在国际米兰队时,那时的发型是我最满意的。”自恋狂,你那一头乱发什么时候有型了?不去理他,自己贴的自己拆吧。

终于,床的周围已清理干净,我向地下一跳,不好!踩着什么了?摇摇欲坠。阿曼伸手一揽,扶稳了我。一看,是个行李包,怎么屋子空间变得这么小?环顾一圈:阿曼差不多占去十分之一,行李又占了一半,剩下的,刚够横竖各迈一大步。天啦,真是太小了。

“阿曼,还是去住酒店吧?这儿真太小了,你住不惯的。”我低声说。

“住不惯?我有什么不惯的?住在家里,打开房门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有什么不好?这是你住过的地方,我不会嫌脏的。”

“去,你才脏呢!”我伸手拍他头顶,相隔近在咫尺这一掌立马奏效。

“不过床太小了,晚上准挤死人。唉,太太,你怎么也不瘦弱一点,占地窄些,好让我睡个舒服?”

“哼,嫌我胖,我再胖有你胖吗?不看看自个这一身腱子肉。”我伸手拍拍他肚子。

“腱子肉?别不识货,看见骆驼说是马背肿。这叫肌肉,足球运动员的肌肉,没几个人有的。”他一脸委屈状。

“是的,是鸡肉,可惜不能吃。说真的,这床你躺得下吗?上去试试,不行还得去酒店。”他顺从地去一试,还好,尚有余地。唉,两个痴人,客厅里有沙发,睡个把人不成问题,怎么就都不愿意分离呢?已习惯彼此的相依。

妈妈在叫吃饭了,闹这半天,行李还没收拾,先吃了再说吧。一顿富有中国味的温馨的家庭晚餐,吃得我心中暖融融的。饭后,抢着洗了碗,陪父母坐一会,也无心看电视,就洗了澡与阿曼进到卧室,还有好多事要做。

光是将礼品拿出来分好就花了我们一个多钟头,又将换洗的衣服清一个柜子出来装好,洗濑用品放到卫生间去。总算整理完毕,该去翻翻那些久违的书了。先叫阿曼自己上床去看书,然后我打开书柜,一行行,一排排,武侠、散文、名著、影视、足球、文学,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跳跃而出,不特去看哪本,只用手轻轻摸抚光滑的书脊,那些悲欢岁月的心路历程又一次得到重温。有的书,在波恩家中也买了,但在旧地看来就是不同。

一把小巧的钥匙,打开十年前的秘密。柜里藏了学生时代的私人信件,信手写下的欢怨爱恨,胡编乱造的无聊故事,一时间,过去,在眼前清淅起来--那个情感泛滥的惨绿少年。

把信全部抱出,摊在床上。阿曼那架微型传真机怪挡事,推到一边,坐下开始看信。

真的过去那么久了吗?信中的故事都似发生在上个世纪,是的,真是上个世纪的事了。那时候,我们都还不懂事,现在,大家长大了,都还好吧?珠儿,与她有过十年之约却未能赴约,她还记得我吗?许琦,远去深圳,贵阳是再也找不到他的;张春,想必已是为人妇为人母了,她的小孩什么样?还有游明芳,还有龙海军,还有好多好多友人,明天,我要去看看他们。

看到信,最多的就数洁写的了,现居温哥华的她常联络,不会起愁思之情。要是她也来贵阳就好了,但这只是幻想了,我走之前与她通过电话,她有一场大官司要打,分不开身。

“憬憬,电话。”我的电话?见鬼了,人才到电话就来了。这次回来谁也没通知呀?“国际长途,快点。”妈妈又补上一句。哦,不是洁就是孙涤了,我只对她们说过。

“喂,不管你是哪个都太烦了吧,我才刚到,要休息!”对她俩,不用客气。

“我是张郦。”“啊,张郦,是你呀,我还以为是孙涤那个死鬼。对不起,对不起,你在哪里?”

“就在贵阳,贵州饭店。”明明是市话,不知妈是怎么搞的,害我出洋相。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她与黎明不好好在新加坡过小日子,跑回来干什么?不成象我也犯了思乡病?“回来几天了,刚才打越洋电话给孙涤,她说你也在贵阳,就打给你了。怎么,你与阿曼就要休息了吗?”是我多心吗?怎么觉得她那个“与阿曼”和“休息”问得不怀好意的?不行,得予以还击。

“你得了吧,我是随口说的。黎明呢?在你身边吗?是不是他搂着你打电话呀?”我也不怀好意。

那头一下子沉寂下来,好一会,才听见她低低的说:“我与黎明大后天要在贵州饭店补行婚礼,请亲友们来热闹热闹。”还不好意思似的,不过也是,在新加坡都结婚几年了,三十好几的人了又兴什么风作什么浪来举行婚礼呀?

她知道我在想什么,又补充道:“都是黎明坚持要这样做,说我们都是中国人,得传统一次。我没法,只好依他了。孙涤刚才还笑我,你可别再笑了,再笑我就不要结了。”

听她这么说,我只好忍住笑,劝她:“有什么稀奇?结婚举行婚礼是正常的嘛,风风光光,有什么不好?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别理孙涤,她是嫉忌,你想想看,马尔蒂尼会和她回贵阳举行个婚礼吗?当然不会啦。你真幸运,黎明对你这样好,可让他以前那些歌迷恨死了。大后天什么时候?我一定去祝贺。”

“下午三点,你一定要来,不然我更尬尴了。”大概都是回归人,心理上都有一份共通吧,她竟视我为救星。自己婚礼,尬尴什么?

“好,我一定来。上次伦敦一别,又是三年不见,一定变样了吧?你在新加坡的济民医院肯放你回来?有了病人怎么办?静脉手术全世界就数你能对付得了,可不能意乱情迷事业也不要了。”

“别再提了,我苦求十多回医院才肯准我一周的假,办完婚礼马上又得回去。啊,我在香港订的婚纱送来了,要去试穿,就到这儿吧,大后天下午三点,一定要来!BYE-BYE!”

“好,BYE-BYE!”

挂上电话,我好为张郦高兴,这毕竟是黎明爱她的一个最大证据,她真幸运。还不知黎明真人是什么模样,对这个当年红透半边天的歌星我始终有一份好奇。

走回卧室,阿曼眼皮已在打架,问我:“谁的电话,聊这么久?”“张郦。她与黎明大后天下午要举行婚礼,邀我们去。哎,我说,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好消息?他们真令人羡慕啊。”我满心希望他能善解人意地问我:那么我们也举行个婚礼,好不好?婚礼我并不想要,但他能问意义就不同了。

谁知他嘟哝着:“我记得他们结婚都五年了,还举行什么婚礼呀?多此一举,莫名其妙。”竟翻一个身,睡着了。手中书本掉落地上。

我俯身拣起书,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到书桌前,将散乱的信件整理好,放回书柜。又将拆下来的阿曼照片找个干净塑料袋装好,夹在一本书中放进行李,准备一并带回去。再从书柜中抽出一本《宋词选》,翻了没几页,觉倦意袭来,遂放下书,关上灯,轻轻爬到里床,睡觉。这一夜我睡得很踏实,因为我回到了家。

第二天上午,按原计划,先去看对我亲如女儿的姨妈,再去探望几个叔叔,他们住在一幢楼,不费多少时间。几个表弟妹都长得好大了,没见着华毅弟,他正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攻读物理学博士。这个最投契的弟小我一岁,今年也二十八了吧。

下午,我要会会老同学。本不想再让阿曼跟着,想起上午亲戚们看他那个表情就好笑,当他一只怪物似的,他也尝到了当年我第一次去他家遭围观的滋味。不能再让我的同学大吃一惊了,但他不干,说什么也得跟出来,拗他不过,只得一块出门。

按着老地址寻人,但愿他们都还没搬走。

门开了,露出一双不友善的眼睛打量着我,“找谁?”语调还是那么熟悉,没错,是张芳。

“我,邓憬。”我轻呼。

门打开了,在我身后比我高一头的那颗金黄色脑袋全似乎吓了眼前这个妇人一跳,向后退一步,不知所措。这个头发枯枯,穿着随便的妇人会是张芳吗?我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进来坐吧。”并不像我认为应该得到的那么热情,过去的承诺与誓言呢?

介绍完阿曼,坐下了,却不知该说什么。张芳低头,我闲扯了几句,她也不着边际地应付几句。怎么会这样?

屋子装潢并不豪华,陈设也简单。不见男主人,想必上班去了。他们生活一定不富裕吧?我心头微酸,想起了多年前在教室里那番关于未来家居的对话,这,不是她的梦。生活的清苦真能令一个人变木讷吗?还是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来访?我的梦已实现,那么她的梦呢?遗留在了哪个角落?

放下礼物,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房门,一声“再见”,房门永远关上,不会再见了。当年的知心好友尚且如此,其它人呢?

王浩一见阿曼,眼睛马上就直了。我记起来,阿曼一直是他的偶像,当年就是因为他的狂热才使我注意上阿曼的。

我替他俩介绍了,他连声恭喜我,一脸真诚的表情使我又似看到希望。

阿曼脸上差点笑成一朵花,好不陶醉一连声“THANKYOU!”这句,浩子他懂,不用我翻了。

接下来,两人要切磋球技,又苦了我,成一个翻译机。见他俩谈得融洽,我倒成了外人,一句话插不上,想问问旧也没机会。

近傍晚,浩子妻子回来了,好一个冷美人,对我点点头,一脸惊愕朝阿曼督去几眼,又斜睨浩子一下,进内屋去了。刚才还高谈阔论的浩子这时却似哑了,屋内气氛一时冷寂下来。

再坐无益,不成在他家吃饭。我与阿曼放下礼物就告辞了,浩子也不敢多送,站在门边便说“再见”。

走出楼梯口,听见二楼窗口传来一阵喝骂:“什么狗屁朋友,还是金头发,就送这点东西,也拿得出手?还他妈登老娘的门,你在哪招惹来的?那个女的是谁?”

“是……是我初中同学,那是她丈夫克林斯曼,他们来看我。”

“看你,有什么好看的、一个女人嫁个外国人就不是好东西。老实说,你与她什么关系?”

“你……你别无理取闹!”“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声。

她还动手打人?浩子能忍?再忍就不是男子汉了。我侧耳细听,屋内却再没有声音。

我抬头看阿曼一眼,幸亏他听不懂,还问我刚才是不是有人家夫妻吵架。唉,浩子!我的脚步又沉重起来。

娶这么个母夜叉,浩子这一生算是完了。那女人也太贪心,送他们人那支金笔价值几千元,还不满足?哦,我忘了,对于她们这种人,笔,是无用的。也许,送上一沓钞票她就会眉花眼笑地迎接我们了。朋友的不幸,影响了我的情绪,一路上都没说话,直到进家。

朋友会变,爸爸妈妈不会变。不多谈话,家却依旧温暖。

第三日,我说阿曼反正也听不懂我们谈话,死也不让他再陪我出门。正好他接到波恩那边发来的一个传真,坐到桌前去处理公务,没空和我纠缠,我乘机脱身。

龙海军还是单身一人,我们找个咖啡厅,开始闲聊。这个当年的小弟给我感觉倒是不变,十分坦白,依旧可爱。谈话中,我了解到:游明芳嫁了一个比自己大得多的大款,住在花溪别墅,整日恹恹的,与朋友已不大联络;桑骊去珠海经商,腰缠万贯而归,浑身暴发户的气味,无聊得叫人受不了;王凯现已是供电局局长,妻子也贤惠,日子过得挺美满;当年的班主任胡丽芳与化学老师曹亚光结婚后又离了,已成钢业大王的老曹给了老胡一大笔赡养费;许琦去深圳后一年,他妹妹许玫也跟去,在那边当了影星,红得发紫;王丽已与汪健结婚,孩子都快要上学了;赵凡林参了军,现在军区当参谋长。

“对了,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马刚去年出车祸,死了。”

这个消息确实很坏,“马刚”,一个对初中时代的我不同寻常的名字,不过,现在已毫无意义。我只感到一阵友人逝去的悲哀。

“怎么出的车祸?”

“司机酒后开车,自己断了手脚搭上马刚一条命。他本来准备在今年结婚的。”

唉,真不幸,我深表同情,却问不出再多的话,扯开了话题。

将近正午,龙海军下午要上班,我们分了手。短短一个上午,交割清了许多事。年少友谊的花儿凋谢了,多年梦中相遇过的旧友不再让我心动,死去的固不可再追,活着的也不想去找,愿他们坏的变好,好的更好吧,这一生,与他们的情分算是已了结,我不会再为此在梦中不安了。摸摸面颊,竟没有泪,爱与心痛,都结束了。

随便吃过午餐,去找龙法芸。这个大我三岁姐姐般的好友,用她那宽广的心胸容纳了我。她与我表哥婚后有了一个七岁大的小男孩,很可爱,直追着我叫“阿姨”。我走时,他才刚会说话。

闲聊一个下午,临走,我送了她一家很贵重的礼物,不等她推辞就告辞出门。放心收下吧,姐姐,你受得起。

回到家,爸爸妈妈与阿曼正在等我吃晚饭。怀着轻松的心情与他们共进这桌丰盛的晚餐。饭后,与爸爸妈妈在灯下聊家常,又一个晚上在不知不觉中溜走。

刚进卧室,阿曼一脸沉重地对我说:“小憬,可能要给你说对不起了。”

多疑的我一听这话,心一沉,立马闪过五六个念头:他有新欢了?要与我离婚?在外有了私生子?还是别的什么?且听他说。

“早上波恩发来传真,那边出了些经济纠纷,需要我立即回去处理。本来答应陪你呆两个星期的,现在只好先走了。两周后你自己回来,好不好?”

一听是这件小事,心放回了原位。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抬头对他说:“那好,去订明天下午六点的机票,两张。参加完张郦的婚礼后我们一起走。”既然故乡的一切都已交割下,我还留恋什么?爸爸妈妈会理解我的。在这个家,我又想念起波恩的另一个家来了。

“你肯跟我一起走?”他受宠若惊,还以为我是舍不得他。不是因为恋友失败,我才不走呢。

“是啊,别想抛下我不管,这辈子我跟定你了,你去哪我就跟到哪,不让你有犯罪的机会。”花他一句,让他美美的。

“太好了,我就去订机票。不过,怎么跟爸爸妈妈说?”

“这我自会处理,你先睡吧。”带上房门,我又走进客厅。

“爸爸,妈妈,我和阿曼决定明天下午就回波恩去。”我轻轻地说。

妈妈正在整理沙发巾的手似乎抖了一抖:“才回来,怎么又要回去?”

“那边发传真过来,说是有事要阿曼回去处理。”

“有正事就去办吧,以后有空再回来也一样。”爸爸总是通情达理。

“嗯,我们明天中午就走了,还要先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面对爸爸妈妈,我没有太多的话,只有感激。

“回去后好好过日子,两夫妻不要吵架,知道吗?”妈妈叮嘱。

“知道了。”

我回到卧室,见阿曼已睡着。随手拿一本书看起来,丝毫不想去睡。不一会,听见爸爸妈妈走进卧室。周围更静了,只有我翻书的哗哗声。

突然停下来,抬头一看钟,温哥华正是清晨七点,不知洁起了没有?打个电话去,有话找她说。

又出房门,来到客厅。

“喂。”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林先生,洁的丈夫。

“我是邓憬,找一下洁。”“哦,等一等。”

“喂,出什么事了,大清早就打电话过来?”迷迷糊糊的,这懒虫,还没起。

“什么大清早?我这儿是晚上十一点。告诉你,我要回波恩去了,明天下午走。”

“怎么才回去又要走?不多住几天?难得回去一次。”

“不住了。一方面因为阿曼生意上的事,另一方面也因为那些朋友太令我失望。不想再留了。”

“唉,那些人!走了也好,那段友情早就结束了。”

“是的,早就结束了。”心里没什么感觉。

说好回波恩再联络后,双方收了线。本想再打一个给孙涤的,再一想,还是回波恩再打吧。

一宿无话。

翌日,因为没有事,睡到十点多才起。好已做好早餐,她眼圈红红的,想是昨晚哭过。我一阵愧疚,伸手搂住妈妈,说:“谢谢你,妈妈。”“傻孩子,谢什么谢?”做父母的永远都是只会付出,不求索取的。

一点多钟,终于要走了。将剩下的礼品交父母去分发,打点好两个不太的包,在强忍泪水,相顾无言中出了门。相逢,又是在两年后。

哇!张郦今天好漂亮!白色蓬松的婚纱,头上别了一束浅色紫罗兰,脖子上一串钻石项链精光四射,定是黎明送给她的。旁边那个高高瘦瘦的人就是黎明吗?不象画报上那么傲气逼人,倒多了几分温文的风度。想当年,他皮夹里永远放着分手女友的照片,现在,不,五年前想必就已经换上张郦的了吧?

张郦看见了我,拉着黎明走过来,我当然先向两个恭喜一番,直到今天,阿曼才有了在别人面前开口的机会,四个都懂英语,交谈起来。接着我们又过去给张伯父、张伯母问了好,再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送给张郦。

神圣的时刻终于来到了,两 位新人站在大厅正前方,一位司仪在一旁宣布:“黎明先生、张郦女士新婚大喜,请接受我们最最衷心的祝贺。”

台下一阵掌声,张郦脸红红的,埋在面纱里,倍添妩媚,黎明低头一看,已呆住。

我忍住笑:老夫老妻了,什么新婚?张郦还羞成这个样子。阿曼在我耳边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也在这儿举行婚礼,你也穿张小姐这种婚纱好不好?”我一听,终于说了!双目微闭,就幻想起那副情景来。他手在我头上轻轻一拍:“别幻想了,我是说的如果。”气死我也!双目圆睁,狠狠瞪他一眼。他头一歪,当没看见。

新人下来敬酒了。我举杯祝他俩恩恩爱爱,白头偕老。这套话,五年前就写在信上寄去过,这回再背一遍。

婚宴终于结束,美丽的新娘在英俊新郎的护送下上了十五楼卧室。我与阿曼跟上去与他们匆匆道个别后就迅速下楼招车赶往机场。

又坐在窗边坐位上。贵阳,又要告别你了。回想这三天才真似梦一场,梦醒,只缘是错过。

“不要难过,我以后会常陪你回来的。”阿曼见我出神,以为是难为情。

“我不难过,以后,我不会常回来了。”除了看看父母,这儿,对我已没了意义。

昨晚睡得晚,这时又捆了,我侧身搂住阿曼,趴在他胸前渐渐睡去。梦中,好似有人在说:“你离家是为了回家,回到了家又不得不离家,只为又要回另一个家。你的人生旅途怎么变得如此怪诞?”家,什么是家?哪个才是我真正的家?是一如冰心老人梦萦魂牵的少女时代的家还是与阿曼相守的那个巢?

一觉醒来,只觉飞机还在停着。

看看窗外,原来波恩已在脚下。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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