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米佳蕾又相亲了。
这是她本月里的第三次相亲，和一个叫赵海洋的男人见的第一面。
赵海洋，适婚年龄，身高175，不胖不瘦，五官英气，透着一股男人味。警校本科毕业后，进入公安系统，父母亦俱在体制内，家庭整体小康水平。
米佳蕾身材纤细，163的个头，肤白眼大，金丝眼镜一架，文弱秀气，只是穿着本份，亦无妆扮，少些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211院校硕士毕业后，留校任教。父母俱是小学老师，一家都是教书匠，也算得书香门第。
只是，米佳蕾与赵海洋同岁，但却平白多了个大龄剩女的头衔。
还是老桥段，吃饭。米佳蕾三次都约在同一家餐厅，很高兴遇见你，就在新街口德基广场，意喻有个好兆头，可惜前两次都不太愉快。
这次，赵海洋的表述主要围绕两大主题。
第一大主题：我好，我爹好，我妈好，我工作好，我车房好，虽有美女追求我，可我追求精神契合，仍在寻觅之中。米佳蕾安静吃饭，不时点头附和，再露羡慕表情。
第二大主题：你好？你爹好？你妈好？你工作好？你的精神世界是否丰富，可否与我契合？米佳蕾继续面带微笑，一一作答，内心早已白眼纷飞，若不是看他长相还算入眼，分分钟就想离席走人。精神契合？吃一顿饭是肯定看不出来的，好吗？
饭毕，赵海洋趁米佳蕾之前去洗手间的空档已经买过单，提出两个人再散散步消消食，顺便送她回家。
米佳蕾婉拒了，原因是她今天穿了一条前几天刚买的新内裤。
那天米佳蕾下班之后去超市小逛，在食品区买了牛奶面包水果后，正随意逛着。
经过内衣区域时，一个穿着导购制服的中年女人喊住了她。
小姐，看看这款内裤吧，莫代尔的，舒服得不得了，而且今天搞活动，很划算的。
莫代尔？没听过。
现在很流行的一种料子，是一种新型高科技绿色环保再生纤维素纤维，你看，都快卖断货了。喏，一包四条，粉色杏色白色黄色，好看呢。
好的，谢谢，我自己看看。
行，你看看，这个款式是无痕设计，低腰的，你们年轻女孩子有时候穿低腰裤，这个内裤也不会露出来，很好的。而且平时这个都是十几块钱一条的，今天搞活动划下来才6块钱一条，相当于4折呢。
米佳蕾接过女导购递来的样品，抻了抻，爽滑的手感，很柔软，柔韧性也很好。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
我以前都是穿的纯棉高腰的，这个跟纯棉的比呢？
纯棉的洗多了容易变形，这个莫代尔的就不会了。而且你看，这个看上去光泽很好的，像丝绸一样，比纯棉的看上去高档多了。
米佳蕾没试过，不过东西也不贵，而且看上去确实不错，试试好了。
那这个有码数区别吗？
啊，有的，你这么瘦，S号就可以了，本来莫代尔这个就是有弹性的。
S？我平时纯棉都是穿的M号的。
M号的没了，只有S的，要不然也不会搞活动这么便宜的。而且这个还好看，舒适，环保，你拿一包试试好了哎。
听导购这么说，米佳蕾略一犹豫，这么多优点，好像真没理由不试一下，买了一包S号走了。
今天正是她第一次穿上这新买的内裤。早上刚穿的时候有一点紧，她想，新的穿穿就抻开了吧。
可是一天下来，反倒越来越勒着肉。
她刚才吃到一半去洗手间，就是因为实在勒得难受，去调整了下内裤的边边，往旁边挪了点。之前勒住的地方已经有一道深深的红印子。
现在，她一分钟也不想在外面多待，只想早点回家换下这该死的内裤。
2.
到家，父母都在客厅看电视，也是在等她。
米佳蕾在玄关换了鞋，进到客厅，正想先进房间换下衣服。
米爸关了电视，喊住她，说说吧，今天怎么样？
等一下说，我先进去换个衣服就出来。米佳蕾继续朝自己房间走去。
你不会今天又是抢着吃完就先走的吧？米妈眉头微蹙，呛声说。
没有，你放心吧。米佳蕾喊了出来，瞟了父母一眼，走进房间，砰一下关上门。
赶紧脱下内裤，换上高腰棉质的，终于舒服了。难受了一整天，总算解放。她换了家居服出来，坐到单人沙发上。
米爸米妈正坐占据着长沙发，对着单人沙发上的米佳蕾，看她的眼神里透露着挑剔，不满。一副敌我对战的架势。
米爸没开口，米妈做了发言人，你说吧，怎么样。
嗯，米佳蕾长长一声，停顿了几秒，如果不考虑他强烈的优越感，长相身高工作家庭还勉强说得过去。
什么叫优越感？
就是他一直说自己条件很好咯。
那照你说的，他确实各方面条件还行，人家小伙子为了给你留个好印象，这样表现自己也很正常啊。
然后对我家的情况也是东问西问。搞得好像他是做背景调查的。
你这孩子，你们第一次见面，他不了解情况，问这些具体的了解了解也很正常啊。你没问问他吗？
他不需要我问，自己吧啦吧啦都给他全家夸到天上去了。
那就没聊点别的？
别的就更搞笑了，他说想找精神契合的灵魂伴侣，问我平时喜欢些什么，看跟他搭不搭。
这有什么搞笑的啊，问兴趣爱好不是很正常啊？
行了，我也懂了，别人说什么你们都觉得正常。这个也正常，那个也正常，就我一个人不正常！
你个死脑筋，之前人家个子不高的你说矮不行，有钱的你说不尊重女性！今天小赵个子也够了，也尊重女性了，你又开始说人家有优越感！我还没说你呢！明知道今天去相亲，你这穿的什么衣服啊？早上我明明让你穿的那条粉色长裙出去的，晚上回来怎么变成短袖牛仔了？你这样尊重别人了吗？
因为我平时就不是一个穿粉色长裙的人，那是妈你给我买的！牛仔裤白T恤才是我平时的穿着，我换了放在学校值班间的备用衣服。
米佳蕾说完，起身回了自己房间，再次砰一下甩上房门，实在不想与爸妈再多说什么。
米佳蕾自幼听话，父母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读书期间，父母耳提面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读好了，一切自然就有了，切不可早恋影响读书大业。
米佳蕾顺遂父母心愿，历经十九载一心学问，终于成为一个高学历的恋爱小白。
工作两年一绕，米佳蕾逼近三十，高学历并未能助她在婚恋市场劈荆斩棘，取得好成绩。
米佳蕾到是不急，恋爱婚姻，顺其自然即可，缘分到了良人自然出现。
可父母不再淡定，再次耳提面命，女人的头等大事，唯结婚生子，尔需尽心竭力，为己觅得良人。
父母言之凿凿，执行力更是惊人。很快方方面面关系网络发挥作用，相亲安排接踵而来。
前两次相亲的详细过程不提也罢，只能说爹妈的关系网也并不都靠谱。
一个是银行中层，身高不足170，却谎报175，米佳蕾已然看到，便直言自己对身高略有要求，可对方依然坚持自己就是175。
一个是富二代，脸上就写着钱多两个字，说女孩子婚后理当在家相夫教子，研究生对教育孩子应当有些用处。
米佳蕾因为一直在学校读书工作，从未在学校外的社会磨砺过，还带着一股子学生气的单纯。对未来丈夫的憧憬尚且停留在颜值、身高、宠爱上。对外在的金钱地位到是不甚在意。再加上之前太过听话，几乎不曾违背过父母意愿，终于在相亲这件事上，她的叛逆来得突然而强烈。虽不至于抵死不从，但是软抵抗还是少不了的。
身高不足170还死鸭子嘴硬撒谎到底，直接out。不尊重女性，男权严重，也是out。前两次饭局，米佳蕾都是迅速吃完，抢着买单，早早走人，没给对方留一点点面子。
爹妈虽然不快，可也体谅了女儿的解释。身高不足会影响下一代，而不尊重女性的男人，家事上也定不会体恤妻子。无奈之下，父母又迅速安排了赵海洋的这次会面。
在自己房间，米佳蕾趴在床上，头深深埋进了枕头。
为什么结婚这样的事情要有时间限制。为什么女人就不能随自己的节奏，去等待爱情，去邂逅爱人。
既然想让我早点儿结婚，那为什么在我考研天天埋在书里的时候不说。现在才开始强调结婚生子是女人的终身大事！恨不得明天我就已经嫁出去了。
米佳蕾深深感觉到心累，疲惫。明明一家三口都在家，却不如一个人待着舒服。
她又想到晚上赵海洋的表现，他那强烈的优越感，良好到爆的自我感觉，她就像吃菜吃到头发丝一样的感觉，不开心不舒服，但也不至于全盘倒掉。
赵海洋确实颜值身高工作家庭都超出平均线，平心而论，单看硬件，这个男人在婚恋市场确实属于中等偏上的条件。而且礼貌上也未失了礼数，点菜前询问过是否有所忌口，偏好何种口味。结束后，主动买单，并表示期待下一次见面。确实有些绅士风度。
犹豫矛盾，不服气就这样继续吃这盘菜，可是这菜除了有头发丝以外其他都不错，散发着香气，看上去美好，不吃又觉得可惜。
趴了一会儿，她起身拿过手机，看了下，赵海洋没有和她联系。
要不要说下，自己已经到家了，主动联系下吧。算了，他也没跟我联系，才见了一次面，女孩子还是矜持点好。如果他先跟我联系，再回复好了。
她找好换洗衣物准备去洗澡，突然手机响。难道是赵海洋打来的？她看到屏幕上显示着老鬼两个字，好吧，并不是。
老鬼是米佳蕾读研究生时期的同学，现在继续在校读博，本名叫劳桂，发音跟老鬼接近，就有了这么个绰号。
老鬼，怎么了？
你问我呢？我打电话就是问你怎么样哎，你今天晚上去相亲了吧？
哎？你怎么知道？
哈哈，周琳今天正好也在德基，刚给我打电话说看到你跟一个男人进很高兴遇见你吃饭的。我还不知道你啊，独来独往惯了，跟男人去那种地方吃饭，要么就是男朋友，要么就是相亲呗。以我博士的智商猜测，相亲的可能性更大。
哎呀，就这样也被周琳看见。她不跟我打招呼倒打电话告诉你，也够三八的。妈蛋，世界真小。
小什么啊，我俩都在一个学校，我都多久没见到你了。
哎，这话说的，我这不是怕打扰你这个大博士嘛。那明天去学校我找你再说吧，咱俩吃个饭。今天我都快被我爹妈烦死了。你就饶了我，什么都别问了。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洗好澡，米佳蕾看向之前被内裤勒住的地方，红色的勒痕已经消失了，但有些轻微的肿起。这算个什么事，导购夸的天花乱坠的，自己才穿一天就被勒肿了。
算了，嫌小就扔了吧，她找到还没穿的连着今天穿过的都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3.
第二天中午，老鬼和米佳蕾在教工食堂相约吃饭。
俩人饭菜打好，红烧肉、凉拌黄瓜、水煮鱼、菊叶蛋汤，三菜一汤，有荤有素。
老鬼坐定，一口都没吃，迫不及待问道，快说快说，昨晚上怎么样？周琳可说是帅哥哎！
看你八卦的，长得还行吧。
别的呢？哪里人？工作？房产？还有他爹妈是干嘛的？
哎呀，你问这么多，全是他外在条件，你怎么不先问我对他的感觉怎么样啊？
那你这不是相亲嘛，本来就是两个陌生人能有什么感觉啊，肯定是先外在，外在过关了再看有没有感觉啊。外在好了，才有继续了解内在的动力嘛。
就你歪理多！
别，这可不是歪理，你知道我研究生一毕业就先结婚的。当时单纯啊，刚考上博士，看什么都顺眼。跟老李认识，才谈了两个月恋爱就结婚了。还不就是因为我当时觉得感觉最重要。外在的，俩外地人，没房子没事儿，以后两个人再一起奋斗，贷款。现在都结婚两年年多了，房价涨成什么样儿了，你看我俩还在租房子住。我算是过来人，感觉算个屁，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饱暖才能思淫欲。你这就是家里条件好，才觉得感觉重要。
米佳蕾一下被老鬼说得无语，拿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红烧肉，你吃吧，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她夹了一块放进老鬼碗里。自己也开始吃起来。
不过，感情也是处出来的。你要是见了一面还愿意再见第二面那就是有戏，再处处。要是实在不想见第二面，那也别勉强。老鬼吃了几口，又开始说起来。
得得得，咱俩先吃饭，怎么跟我妈似的，一直叨叨，吃完了再说。
哎呀，看来真被你妈烦够呛。行，不说了，吃饭吃饭。
两个人默默吃完，收拾好碗筷，老鬼嘴巴闲不住，又跟米佳蕾说道，你看咱俩难得见到，你还不让我说话，憋死我了。
噗，米佳蕾一下就笑了，你说，你说，谁不让你说话了，刚才就是让你先吃饭而已。现在吃完了你随便说！
那我说了，你刚才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工作家世房产，反正就是所有的，从实招来。
米佳蕾如实把昨晚的情况详细说了，连同自己的犹豫，一股脑儿向老鬼吐露了出来。
老鬼想了想，那你自己也是很清楚优劣的。要不要再见面你自己看吧。每个人情况不一样，我只能说这样的男人，要是我还没结婚，肯定扑上去了。长相好，身高够，工作优，家世强，还是本地人，房产车子啥都有，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亲？就好比我们刚才吃的午饭，你就是顿顿有荤有素所以要求高了。你要是天天只有凉拌黄瓜，看到红烧肉还不早扑上去了。
米佳蕾看着老鬼说话的样子，突然想到了昨晚换下的那条新内裤。便宜，好看，舒适，环保，那天在超市那个导购当时说话的样子。
老鬼的脸，妈妈的脸，导购的脸，一张张脸，不一样，又那么相似。她们说出的内容也是，不一样，可又那么相似。
原来大龄剩女的相亲男，和超市里的促销内裤一样，优缺点都在那里，能做的只是选择要或者不要。只是内裤穿了不合身不舒服，尚且可以扔掉。
男人呢？结婚之前也可以试用吗？想必也是一样，处处看吧。认识一个相亲男就跟买回一条新内裤一样，相处的过程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但是你不买回来试下，永远不知道适不适合自己。谈恋爱谈恋爱，不谈怎么恋爱？而相亲也并不是要省略中间相知相恋的过程，只是让一些陌生的男女认识而已。
米佳蕾突然不犹豫了，试试好了，果真难受不舒服到时候再决定不见也来得及，有什么大不了。再想起自己这几次的软抵抗，提前吃完走人，故意穿着普通，也都是小孩子的闹脾气，何必呢？
她自己想着想着，嘴巴一咧，笑了出来，老鬼，你这博士不是盖的啊，被你说的，我必须得扑上去吃吃这红烧肉啊！
她立马拿出手机，管赵海洋怎么想，我试试呗，赵警官，昨天谢谢你的饭，什么时候有空？我也请你吃个饭。短信发送成功。
老鬼，走，我这留校的大龄单身女老师，再请你这个在校已婚女博士去超市逛逛，说不定又有别的什么促销短裤呢！
啊？促销短裤？你这突然从相亲说到促销短裤，思维发散得是不是太快了？我怎么跟不上了？老鬼奇怪得瞪着米佳蕾。
你不懂，就是有这么些关联的。米佳蕾笃定地说着，挽着老鬼，两个人在午后的校园里穿梭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