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南方街上的树，极其有趣。吵吵嚷嚷的在春天落叶，不久那枝头便挤满嫩叶，一片片，让人想要一口咬下去，让汁液在嘴里迸溅。地下的那薄薄失水的旧时枝头客，安安静静蜷缩铺满了树脚，如同老兵胸前缀满的勋章。
阳光柔和穿过薄云，如毯子裹住大地。许多人家带着孩子出来散步，和风中飘落的老叶子一起热闹的晒太阳。初为人母，看着自家新生儿总是眼里带水，柔情无比。可也有母亲机械的抱着孩子，两眼无神，阳光似乎也照不亮。听说过胎位不正，听说产后身体走形，也听说过产后抑郁，孕育可怕，可也如同落叶，可敬。
孕育一个生命责任是重大的，但是也是痛苦的。有人划分痛苦的级别，最高级便是分娩时的阵痛。但某种程度来说，或许远没有产前产后身体的变形更让人痛苦。女生爱美，每个母亲都曾是二八枝头豆蔻，也曾绮丽如这春日暖阳。一次责任，一次孕育，摧毁那弱柳扶风，捣碎这翩若惊龙。笨重，庞大，变形。我们都只是凡人，与其说是为了责任牺牲远不如说是为了某人，甘愿付出代价。
我小时候偷偷看过妈妈自己的相册，里面的妈妈还没有现在的宽脸盘，是一个肉乎却很小巧的美人儿。爸爸说妈妈就是生完我以后变胖的。小时候我笑过妈妈的大肚腩，也在晚上抱着妈妈睡时伸手摸过她肚子上一条一条的纹路，蚯蚓一般扭曲。那时的我有点害怕，爸爸安慰我，他说那是妈妈的勋章。
勋章，一个爱的勋章。她爱我爸爸，所以愿意放弃美丽，放弃曾经光滑细腻的肌肤。我的母亲现在是一个标准的大妈。明明年轻时前凸后翘的身材，如今是标准的肚腩，胸部下垂，岁月留下母亲光滑的脸，把爱的勋章藏在肚子。
菜市场上与卖菜老人家讨价还价，案板上干净利落剖开鱼肚，工作到深夜还记得去女儿房间掖被角。生活是什么，一场婚姻，一次孕育就把我的母亲变成超人。爱，很奇妙。年轻时也会对着湖水照影，会伤春悲秋为一叶落而心烦，也曾畏畏缩缩什么都不会。如今的母亲却是那个一直站在我面前的超人。
母亲工作单位里面勾心斗角，老板隔山观虎斗。母亲木讷，不善交际。她虽然已经经历过许多，可还是学不会圆滑。每次母亲受了委屈，回家和爸爸絮絮叨叨说不停时，我也会恍惚。超人母亲也是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啊。每年过年，父母向亲戚提起我，总是无比自豪，听话乖巧，努力学习。可我越长越大，我厌烦了做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厌烦了努力许久也不见成果，我慢慢的变得叛逆，变得消极。我以为年轻就是远方，我以为自由就是无畏。直到我有一天无畏的放弃自己生命。我才真的明白。那天我从河边被救起，母亲知道后带我去落水的地方喊魂。母亲虔诚的闭眼合十，低声喊我的名字，我看着黑夜里汹涌流淌仿佛黑影重重的河水，只听见母亲的呼唤，一声，一声。她睁开眼睛眷恋的看着我，相看许久，她率先扭过身去，拉起我的手说；“我们回家”。大风刮过时，大树温柔的用树枝圈住柔软的新叶，在风中哗哗作响的，都是不舍，都是爱的宣言。
我的超人妈妈从来都不舍得买化妆品。她是最传统的女人。节俭，温婉，顺从。我的母亲，她的要求不高，她只要我好好的，她要的只是一家平平安安。每年过年都要祭祖，向祖先乞求时我总是一大堆的愿望，母亲却只是念叨着一家平安一家平安。我也笑过她要求太低，也笑过她们大人没有梦想，后来我才明白，她们的经验是我需要时间才能明白。小时候看电视，电视上模特小姐姐带着的项链闪闪亮，我拉过妈妈，指着那个广告认真的告诉妈妈，长大以后，我一定要给她买一个这样的项链。现在，平庸的我可能只能好好完成母亲的那个唯一的愿望，指着我自己，再次认真的告诉母亲，我会好好的，好好的陪着您。
我的妈妈，她爱我爸爸，她为了他放弃的青春，她为他在自己生活里加上操劳。我的母亲，她也爱我，她为我放弃的光滑皮肤，她为我在她自己肚子上刻上爱的勋章。她把自己，做成勋章。
图/吃块玉 文/吃块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