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世界不过是所有人一起做的一个梦。
1
师父一进门就说,有人偷吃庙堂贡品。
昨晚值夜的是我。
师父目光抹过我嘴角,唱了起来:
徒儿昨晚去了何方?有没有守庙堂?为何面露慌张?为何盯着我眼神游荡?
我唱:
师父为何起疑?徒儿委屈至极。您可以翻我手机,查我IP踪迹,或问邻居刘大姨。
师父说:
不用那么麻烦。来,戴上谷歌脑镜,红蓝药丸选一粒:红色知真相,蓝色睡好觉。
让为师来看看你的记忆。
2
我抓起红药丸,吞下,戴上脑镜。
投影仪射出两束蓝色荧光,打在墙面上,折射出师父抱着米花桶的影子。
10秒钟后,回放开始:
昨天傍晚,我化缘经过一条小巷。
我最喜欢往这种阴暗又狭窄的巷子里钻。在任何一座城里,它们都不起眼,且极窄。我只能蜷起身子,脊背擦着青砖,从旮旯里挤进挤出。
然而,每当透过巷子里破烂的瓦檐看外面的天空,却像万花筒一样好看。
垃圾和旧家具,在我眼中都是维纳斯的断臂,和盖满纹身的皮肤-- 又酷又残缺的美。
快到庙里时,突然下雨了。
我从小就怕水,特别是雨水。
我有一点点神经质,经常没来由地保持高度警戒。一旦身上被打湿,行动的灵敏度会明显下降,让我没有安全感。
而且我一出生,身上就沒有汗腺,体温会随着皮肤的湿度剧烈变化,也让我很不舒服。
我借着行人撑开的伞,跟在后面一路小跑,闪进了庙堂。
夜幕降临,香客已经散去,庙堂里空空如也。
每到此时,整个宇宙都是我的舞台。
有时兴致来了,我会爬到阁楼里,房顶上,以各种角度欣赏这座不中不洋,既像寺庙,又似教堂的地方。
我也会钻进仓库看画。
不知为何,这些画让我异常迷恋。一直看到陶醉不已,不能自拔,又满满罪恶感。
临睡前,我路过庙堂,下意识地向供桌瞄了一眼:记忆中的桌子,是空的。
放映戛然而止。我昨天的记忆也到此为止。
供品不是我吃的,记忆中的桌子也是空的,没有其他疑犯的蛛丝马迹。
3
师父说,看来只好请出专家了。你看身后是谁?
我回过头,只见天上一弯明月。
"师父,窗户纸被人撕了!"
"莫慌,窗户纸还在,是我。"
这声音好熟悉,师傅把包大人请来了?
包大人把我的记忆回放一遍,在最后一个片段处喊:停。把这个情节用X光透视一下。
端详许久,他说:这里少了一段记忆。
说完重新修改了代码,把数据输入,再次播放。
一个影像出现了:
阿花!
我认出这是村里的阿花。难道是她干的?为什么记忆中这一段会丢失?
包大人摸摸胡须,分析道:
不论人脑还是电脑,能存储的数据是有限的。超过此限,部分数据会被抹去,为新记忆腾出空间。
能够留下的记忆,都是大惊大喜,意料之外的片段。而那些每时每刻都在想的,比如呼吸,眨眼,因为出现频率太高,反而会被删掉。
阿花的脸在你记忆中消失,证明你每天都在想她。贡品也有很大可能是她拿走的。
4
自从进了庙堂,我每天都很寂寞。
那是一种直通宇宙的寂寞。我曾想,也许人在寂寞时,身体会接通太空,就像拉丁文中的flatus vocis,呼吸都变成了宇宙的吐纳。
直到阿花出现。
我第一次见到她,便想起《水浒传》里,宋江见玄女时的那句“天然妙目,正大仙容”。
她每天都会来看我,陪伴我,有时会用温暖的手掌抚摸我。
我每天最盼望的,也是傍晚那阵脚步声。“皎皎白驹,在彼空谷”,就像荒凉谷里传来的足音那么感人。而她的陪伴,慢慢的变得像空气和水,像我自己的呼吸,不可分离。
我无奈的承认,既然昨晚她也在庙堂,作案者只能是她。
师父点点头,表示认同。
刚要结案,包大人突然"嗷"地叫了一声。
我回过头,阿花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血红色的圆盒子。
她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一步一步地向我们走来。嘴里挤出三个字:
开,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