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夏,我从乐园般的大学毕业,不觉已工作四年。回头细想,当时进这家单位实属巧合。我窃以为我是个随性而为,放荡不羁的潇洒浪子,故而压根没想进到银行体系,我怕会压迫了我的“天性”。但人生实属不易,我之所以学“文”不是因为喜欢“文”,只是因为不喜欢“理”;学“金融”亦不是因为喜欢它,只是更讨厌其他的学科。总之,开弓没有回头箭,我硬着头皮在非“银行”类的公司里寻找合适岗位,宣讲会、投简历、笔试、面试,跑了足足两个半月。
××银行招聘那天,我本没打算去,说也奇怪,我偏偏睡不着了。想着反正也是躺着,不如去凑个热闹,看看场面。于是,七点多从床上爬起来,梳洗、穿西装、打领带,拾掇完毕已八点多,信步朝对面的××大学走去(那天的宣讲会刚好在对面大学)。到现场,人山人海,连宣讲都没有,直接面试。
此中过程省略,稀里糊涂,最后进入××银行。
作为“管培生”,我们这批新芽被分到下面各个支行学习。人算不如天算,我被分的支行距离我十万八千里,“nice”!地铁不顺路,没有直达公交,要转车:正常情况,要一个半小时;堵车,那就不好估算时间了。
第一天去支行报道,同事都很热情,但我总觉得尴尬扭捏,如一个刚嫁过来的黄花闺女。行长叫我叫去办公室,胆战心惊,我最不会也不喜欢处理这种关系。他大概与我父母年龄相当,长方脸,戴眼镜,短发。他开口,先是自我介绍,而后询问我的情况,接着,对我的英俊帅气赞美一番,最后他笑着说:“生活中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如果你嫌上班太远,想搬过来这边住,我可以帮忙找房子……”对工作、业务,他只字未提。他那间办公室不大,但有一整面落地窗,照射进来的阳光洒满他的办公桌。他的眼镜后面,温和的双眸之间,仿佛有光亮闪耀着。这光亮,直接瓦解我全身戒备,我顿时感到,他与我的距离并不遥远,他,这位老大,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日后,接触越来越多,我发现老大是个性情中人。与我一样,他不善揣度人心、玩弄关系,他表面宽容平和,骨子里却透着韧劲,他固执,他重情,他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他喜欢哈哈大笑,对员工亲如兄妹。做业务,认真却不苛刻,谨慎又不死板。纵使支行业绩并不好,但每个人的脸上充满阳光。
一日,支行开会,全员围坐在他的小办公室里。茶几上堆着各式零食,每个人嘴中不时发出咀嚼声。他讲到重点时,忽听到一阵鼾声。转眼看去,有个大叔已经睡着。这个大叔与老大年龄相当,又共事多年,虽然慵懒,业绩不好,可宅心仁厚的老大,对他并无怨言。老大无可奈何的笑着:“老×(他的姓),再坚持下,把会开完。”大叔尴尬地直起腰,揉揉惺忪的睡眼,连声到,“好,好”。
又一次,我“高谈阔论”着在地铁上被女生搭讪的经历,老大闻声从办公室钻出来,好奇地听我讲完。脸上写满敬佩之情,竖起大拇指,笑得合不拢嘴。此后,他每每与人讲起我的这段传奇,都绘声绘色,如同亲眼所见。
天下还真是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年后,分行重新洗牌,拆并支行。我们与另一家支行合并,老大被调到分行部门任职。那天得到消息,整个支行弥漫着悲伤的气息,每个人都闷声不语。办公室的门紧关着,老大在里面与接管我们的新老大“谈判”。之后我才了解到,他要求新老大对我们全员接收,不论业绩好坏,编制有否。第二天晚,我们聚餐,算是“散伙饭”。席间,他几次眼眶红润,语重心长,对每个人都有讲不完的嘱托。
随后一段时间,老大又被反反复复任命到多个部门。最后,他被派遣至异地机构。于是我们见面机会越发变少,不知他现在处境是否顺利。只偶尔碰面时,他还像当初在办公室那样开朗地笑着,寒暄几句,调侃我几句。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站的地方,就在我触手可及的距离。他带给我的,不仅是关怀,更是勇气和温度。他说过,他从第一眼就看出来我想要的东西,我跟他很像。我也想告诉他,“我多想与你彻夜长谈,把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