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日记5——硬汉的眼泪

老实的李伟健 | 2012.2.26

      “命运,谁也无法摸透,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如何的。人生有喜有悲,总是去一切的一切,上天已是安排好了,只是让我们去面对现实的活着,活着就要面对一切,活着就应该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吧。

      我也没想到,自己一辈子能当上一次兵,在军营中经历现实的人生,现实的生活,让我感受到心里好像空白了一样。我自己也不知道有时候自己在想些什么,就像一张白纸,别人都说自己有自己的目标,可是我的目标是什么?我总是想不到,难道我就没有目标吗?不,我不相信,为什么别人都有,我却没有。

       我仔细想想,其实,目标也就是一个终点吧,就想跑步一样,五公里,目标就是五公里,跑到了就结束了,就是完成目标到达终点了吧。说实话,我的理想目标只是平凡的活着,平凡的过好每一天,只要开开心心,自由自在地活着就可以了。”

      这是我摘自李伟健笔记本上的一段话,他自己的随笔,读来感觉真实纯朴,就抄下来了。李伟健本身就是个老实的人,当兵之前在广西种小蜜橘,看起来有点儿傻呼呼的,对人和气,做事踏实。但班长却多次对他产生怀疑,问我们:“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啊?怎么会笨到那种地步啊?”只不过因为有时候行为显得不合拍罢了,我们怎么能因此而怀疑他?反正我是比较喜欢和他一起干活,因为他特别踏实,而且我坚信,他如果一直坚持这种精神,就一定能取得自己的成功,许三多的建功立业不就是最好的典范吗?

      新东方的俞敏洪老师曾经提出过一个“骆驼效应”,说马做什么都比骆驼快,但骆驼一生走过的路却是马的几倍。我也想到另一个比喻,海上争食的鸟儿,当海浪打来的时候,小灰雀总能迅速地起飞,它们拍打两三下翅膀就能升入天空。而海鸥总显得非常笨拙,它们从地面飞到天空总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然而真正能飞越大海横过大洋的还是海鸥。

       我坚信,李伟健就是那一峰穿过沙漠的骆驼,那一只飞越大洋的海鸥。




我输了 | 2012.2.27

      我输了。输给了真相。

      我一开始答应胖子和木假子要把他揪出来,可我还是伸不出手。

      星期六买书的时候,胖子和木假子发现口袋里的钱不见了,胖子100,木假子235,加上黄雄阳有四个人知道这件事。当时我们立马锁定的对象有两个,因为他们俩严重透支,另有欠账,下个月的津贴也不足抵。而其中一人昨天又突然拿出100块上小店买零食和香烟,另一人是整理大衣柜的,那次还掏钱买了60块钱的书,加上前天木假子胸前的扣子是扣好的,而今天是解开的。

      回到班里,我召集所有战友说:“大家随意,我就讲一件小事,你们听着就行了,昨天班里发生了一件不和谐的事,也不知道谁做的,如果是我们班自己人,希望自己处理好,我们可以宽限一点时间和空间,大家都是战友,别因为这点子事毁掉了同甘共苦走过的生活与感情。”

      说的时候,我注意到其中一人脸突然红了一下,他正坐着低头补笔记。但同时也做了一个明显的动作,其他人可能没注意到,因为这个动作是脚下的,我发现他之前不停抖动的双脚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脚踝互锁往凳子下收回,然后还没等我说完他就抬头问我:“不和谐的事?什么事啊?”“我也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他又开始摆动双脚了,这一次却显得极不自然。

      而我观察到另一个怀疑对象是站着的,他的双腿始终是交叉着的,之后我自己也做了一下这个动作,相对比较舒服轻松,而脚踝紧锁则让我想到以前和人谈话的场景,不自然或紧张的时候就会把双脚往凳子底下收,手也会在大腿上搓动。以前在心理学书上看到过一句话,说腿和脚是人体最诚实的部位,我又不敢看他们的眼睛,所以特意观察了一下他们的脚下动作,于是就有了最初的判断,但是还不敢确定。

      两天之后,我等待的事情依旧没有回音,而作为同年的战友,我是不可能自己动手去处理的,这样的事情也算得上有其严重性了。于是在今天擦完枪后,作为副班长我不得不告诉了班长。意料之中,班长责怪我没及时告诉他,现在调查可能有点晚了。他没有表现出我预料中的生气,但从他摸脸的动作然后紧握成拳头眼睛凝睇脚下,缓慢放出一口气后淡淡地甩了一句:“行,我知道了。”我就感觉到他内心强压的怒气了,于是我有点儿后悔告诉他了。

      回来后叫所有人站队,他冲进班里把每个人的保鲜盒依次倾倒在地上,其中一人的香烟还留在里面。接下来,也是不可避免的,一顿暴打,不是指他拿的,他也没有承认,而是他撒了谎,背着班长一次次地抽烟,自己再而三的保证都化成了烟灰。班长问他从哪儿来的钱,他说借的,他哭得快发不出声了:“如果是我,班长现在就可以把我的手剁掉!”

      我们只是站在一旁,地上一片狼藉,班长怒目,挥拳,破口,我几次想要上去劝都止住了,没用的。我看着战友脆弱哭泣的样子感到很后悔,他前天轻松的站立动作或许已经暗示这件事与他无关了,而看着当时所有人的表情,独另一人目光呆滞,死盯着前面的墙,其余人都紧张担心同情地看着班长的行为。或许我可以将我的判断告诉班长,但我不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会。战友已经被打得无力瘫坐在地上了。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直到晚饭时间,班长歇了,放低声说:“我再给你们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自己放回去,要不然,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识相的别他妈等我逮到你,老子管你是谁!你他妈也别连累了其他人!”饭后打扫饭堂,气氛很压抑,大家都没吭声,我知道大家都在互相猜疑,这让我感觉很不好受。

      不管揪出谁,以后的日子都会很尴尬难过,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想着把他揪出来,我也相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毕竟我们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与每个战友之间都有真诚欢乐的回忆,谁愿意被孤立开去?这件事情终究会慢慢过去,大家也不会刻在心头。打扫完饭堂回班里放工具,然后下去看新闻,我借口喝杯水,“你们先下去吧。”然后关掉灯,我自己掏钱放在了他俩衣柜的上衣口袋里。

      我实在不想这件事对这个集体再造成丝毫的破坏了。信任是我们生活在一起的基础,如果这335块钱能挽回大家的相互信任,我何必在意自己的一点点损失呢?

      从第二天开始,再没有人提这件事了,我们重新正常生活。

      就让这件不愉快的事化成训练场的汗水随风蒸发吧。

我们是战友,战友就要团结一心



第一次晕倒 | 2012.2.28

      昨天飘了一小会儿雪,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瞄了一天,为什么我们中队不把训练垫拿过来呢?于是瞄半个小时就爬起来去冲几个400米热热身然后继续趴着,中途还考了100米,没活动开,才跑了13秒43。晚上打扫饭堂时,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变得好烫,头也有点烧。

       看完新闻后继续训练,身体越来越难受了,心想着再坚持半个小时就带回了。时间一点点的熬过去了。天变得好黑。原来是我眼睛发黑了。黑了。灯也渐渐灭了。于是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醒来的时候,已趟在医务室了,身上盖着大衣。之后李伟健把我背回班里了,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班长端着一杯热水过来给我喂了几粒药,一躺下,就睡着了。

       我很害怕生病,不是因为从小体弱多病饱受折磨,也不是害怕身体难受扛不住,而是害怕身边没有人陪着我。小学时候,为了能让爸妈回一趟家,本来生病初愈的我又冒雨跳进河里泡了十多分钟,当天晚上就高烧不退、咳到吐血,迷迷糊糊被爷爷背到医院,就像《情书》里的爷爷背着藤井树一样,只是一个在雨夜一个在雪夜,只是我旁边没有母亲扶着背上的棉被。印象很深的三次病,身边只有爷爷一个人披着单衣坐在床头,抚摸着我的额头,几乎彻夜无眠。

      今天早上,我第一次没有出操。头还晕得厉害。窗外下着大雪,我突然想到上次遇见的几只燕子,本以为春暖大地,却不知又遭受了大雪,这会儿它们在哪儿歇着呢?有我的被窝温暖吗?一会儿我起来穿着大衣坐在学习室,班长叫我躺下,我说越睡越晕,趴一会儿吧。吃饭时,他们给我端上来,九班的小平还拿了一瓶营养快线、一袋饼干和一个苹果给我,说早上只有白菜,一点味儿都没有,让我很感动。

      上午集合前排长把我拉到炊事班,他说给我煮了点粥,他自己也盛了一碗。而其他人都站在三角坪训练场,外面下那么大雪他们还站在那儿。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帽子衣服都浸湿了,于是就集合到电视房看电影,《冲出亚马逊》,刚好看到王晖因受了委屈想放弃敲钟时,小龙拽住他,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吼道:“王晖,你不要忘了,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证明什么!”指导员突然过来说大队部叫我过去一趟。

      赵干事找我,浩哥也在,他说给你们俩一个任务,给支队写一首队歌,然后顺便说了下连的事,他问我们愿不愿意跟着他去机关工作,浩哥回应说听组织安排吧,我很矛盾,就没表态。赵干事说那你们先考虑一下吧,这件事先不要跟别人提。但我还是跟排长说了,下午训练时,我顶着头痛站到队列中。

      一会儿,排长叫我出列,拿块抹布去擦一下桌子,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身体训不了,只好找了这个借口。于是我就和他说起了这件事,排长是我当兵的引路人,所以我没有必要向他隐瞒什么想法,他也曾几次对我说下连之后要把我带走,平时也很关照我。我说:“排长,我不知道怎么做。”这句话我不知道对排长说了多少次了,每次他都耐心的给我指引,他说:“看你自己的意愿吧,其实你去哪里都能做好的,我相信你。”我当兵本来就没有什么想法,没有什么目标,所以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么选择。

      晚饭前我和浩哥被带到机关作词作曲,初入机关,我们两个就像林黛玉进贾府一样,处处小心翼翼,经过一道道紧闭的门,不知道里面坐着几杠几颗星的领导干部,我们也不知道下连之后会不会走进这些门里的一扇,那将是怎样的心情?

      晚饭时候,我们班轮到最后没筷子了,排队时,段裕跑过来给我:“特意为你拿的一双。”我拿着这双筷子,不只是感动。我们是战友,也许就像这双筷子一样。




硬汉的眼泪 | 2012.3.1

      硬汉不是我,虽然今天我也哭了。硬汉是我们班排头李伟健,他今天失声痛哭了,我扶着他。

      在我们看来,他是最沉得住气,最有耐心,最没脾气,最踏实的一个,班长也这么认为,但班长还是对他动手了,而且不轻,至少我们看见他嘴上流血了。他还保障班长呢?怎么能这样对他?班长说他的傻是装傻,装给他看的,但我死都不信!

      今天训练放完枪出来,排头没看见班长往东走,他领着我们朝西走,班长叫右转弯,他多走了几步才转,班长顿时火了,揪着他的耳朵骂他是不是故意跟他过不去,叫他背士兵职责第一条,“报告!服从命令,听从指挥,英勇顽强,坚决完成任务!”他连着喊了五遍。

      回到班里,班长先骂了一通,然后叫我们全部把脚搭在窗台上,倒做俯卧撑,这种做法比平常在地上做要困难,特别是腰部折痛。他数到五十二个的时候,木假子脚落下来了,连续几次,直到瘫在地上,班长踢他,踹他,骂他,之后叫人把他脚按住,他还是撑不起来了,班长又叫他倒立,再叫人把他按在墙上。

      这个时候,排头也落下来了,班长踢他,踹他,骂得很难听,反复着,落了被踢被踹,上了又落,重重地摔下来,由于今天高强度训练了一天,下午又刚搞完体能,所以大家都没多少劲了。由于其他人在规定的时间内撑住了,班长叫停了。他就盯着排头,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排头好像实在扛不住了,而且他的手臂力量不是太强,摔下来,他喊道:“班长,你杀了我吧!”班长只是指着他骂,厉声呵斥他上,排头叫:“谁来帮帮我?”我们正准备冲上去,班长回过头吼道:“站好了!”我们站着。

      我们看着排头上了一会儿就落,上了一会儿就摔。班长叫他下来,再做60个俯卧撑,排头的手好像已经软了,但一个不标准,一次趴地就加罚,我清楚地数到了83个。但就在起来的一瞬间,他捏甩了几下僵硬的手臂,班长上来就拳掌相施,打在他的脸上,然后命令他继续趴,继续做。排头拿头撞地,撞了五下,班长又他妈火了,又他妈吼道:“想造反是不?我让你们造反!”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我始终搞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要这样打他?这样无情,一点不留情面!排头难受,我们也难受,只有他是那样冷酷!终于挨到吹哨了,终于可以暂时停下这种体罚了,排头的嘴流血了,阿毛扶着他去厕所洗的。我看见下楼时屌人居然在笑,真他妈想冲上去干死他!

      我帮排头打饭,坐在他对面吃,他已经握不住筷子了,试了几次都不受控制,左手垂着都抬不上餐桌了。我握住他的右手,几秒钟之后,他的眼泪直簌簌往下掉,但他的手擦不到,他只好低头碰手。我能感觉得到他颤抖的手在用力但使不出力。我的眼眶也湿了。屌人居然还不屑地冷冷地甩了一句:“别装了,赶紧吃饭!”这时候,在我的眼泪还没掉下来之前排头冲出饭堂,我赶紧跟上他,手搭在他肩上,在楼梯间,他弯腰靠着墙又哭了。

       我的眼泪也夺眶而出。我拍着他的肩膀叫他别哭了,叫他忍住,可是连我自己都忍不住,他怎么忍得住?我握紧他的手,重重地说:“只要你说一句,要不要干他?我们这就一起顶他,干到底,谁怕谁啊?他能给我们处分啊?你保障他这么久,天天给他放铺、洗衣服,他怎么对你的啊!干不干?你说句话啊?谁他妈受得了这种日子啊!”他不说话,他在洗漱间放声痛哭了,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等他慢慢地平静下来,他哽咽着对我说:“小飞,刚才你握着我的手时,我好想哭,我真的控制不住了,我受够这种生活了!但是我没办法,我只能继续忍受,我扛不住处分,我家里也扛不住!”

       我低着头,流着泪,这他妈过得什么日子啊?!

      大家都说他长得像《硬汉》里的那个硬汉,排长说的最多,其实他本身就是硬汉,不是像,他就是!担得起,扛得住,很少抱怨,从无重话。但就这样,今天他还是落泪了。

      到底,我们还要忍受多重的压抑,忍受多长的时间?我们,经得起多少眼泪。

      三月,本是桃花盛开春回大地的美好时节,而我们的生活竟是如此黑暗地开始。从来没有感觉过时间是如此的漫长,这个冬季过得如此漫长,长到我看不到终点,长到我算不出一天有多少个小时,一个小时有多少分钟,一分钟有多少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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