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四叔的世界

小时候我妈常跟我说,我四叔有精神病,让我不要上他家玩。

那时候我调皮,更有一些任性,不喜欢听从父母的劝告,于是常常偷跑到四叔家里晃悠。

四叔人很温和,不像传统观念里的精神病那样歇斯底里。他的长相算得上斯文,常年戴着一副厚底近视眼镜,度数之高放大了他眼睛的忧郁和深邃。他皮肤暗黄,略显苍老,头发衣服算不上整洁但也没有那种颓废般的凌乱。他的各项体貌特征都还算得上正常,只是老远望去,总给人一种病态的感觉。

四叔这个人很怪异,他不太爱说话,更不喜欢聚圈子凑热闹。这样的人活在农村,想当然的不受人待见,他也识相,除了买饭很少出门,有事从来不找别人帮忙。久而久之,他家同村子,像是田地里的石头疙瘩,即使碍不了大事,也让人心堵的难受。这样一来,别人说他是精神病也就有缘有因了。对于那些不随主流价值的极为碍眼的人,人们要么把他抛弃了,要么把他杀了,总之是使其不得安生,来提高自己价值的优越感。

四叔神经吗?若以常人的标准来看,我猜是有的。别人很少去他家,可是我经常去,他的家怪异得让人生畏,一进堂屋你找不到几件宜居的家具,昏暗的空间里只有一张躺在角落的床、一张立在三面墙的大的不可思议的书架,还有一张摆在三面书架之中的大茶几。记得第一次溜进四叔家的堂屋的时候,以为是进了鬼屋,吓得我哇哇哭着不知所措,还好四叔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瓷质小人来哄我。

四叔家空旷简洁,家具器物少的可怜,只不过书很多,我曾估算地数过,大概有两千多本。这么些个书是他收集来的珍品,遍布古今中外,晦涩难懂的有,幽默通俗的也有。于是我便有了这样的契机,去四叔家去找书看。

我最喜欢看的是带画的那一类,像是小人书,这样的书通俗简单,不需要劳心去死肯文字,只需要顺着图文去揣摩剧情。四叔心细,知道我年幼且又喜好翻书,就在架子上备上了几本儿童读物,诸如《安徒生童话》、《十日谈》和《小王子》等书,于是乎,在闲暇之余,这里成了我的和四叔的天堂。

每回下学后,我闲了,于是就偷偷溜到四叔家里。每次到那儿,总会发现四叔坐在茶几旁的凳子上,面朝无书架的那一面,手机捧着不知谁著的书。他见我来了,搬出一个大凳子给我,大凳子腿上有支架,踩着很舒服,我坐在凳子上,正好方便在茶几上的活动。就这样,我们俩像是成为了课堂里的同桌,不做声地一起读书学习。

四叔的茶几很大,除了他摆放的书,还有一个泡茶的水壶和几个杯子。有时候,四叔会使唤我去泡茶,他常开玩笑的说:“我的命是书和茶给的,快快,把我的救命茶拿过来泡上。”

有时候我会反开他的玩笑:“奥奥,今天早上还见你买豆腐来着,我看你今后别吃饭了,光喝茶就能救命。”

他也会调皮的回:“那不一样,书和茶是精神食粮,懂个屁啊。”

“咦,你不是说自己是一个唯物主义吗,怎么这会儿又身心二元论了”我现学现卖一本《哲学故事》,看他该怎么说。

“二元论是对精神和肉体的绝对分裂,这样的哲学模型的确让人向往,只不过与科学相抵触。我更愿意认同物质和精神半分裂式的共生关系,以物质作为起源,只不过精神拥有它的超脱性。当人的躯体受到伤害而无法继续运作时,精神因躯体的限制也会慢慢走向枯竭,到这并不意味着精神将死,只是他缺少一个得以运行的物质条件。这时哪怕再提供给他一个能够运行精神的盒子,比如我们用U盘把思维存起来再插到一个大功率的电脑里,精神活动也能继续进行。”他见我盯着他呆呆的没有反应,“别傻傻的站着了,给我冲茶去。”

厨房里放着四叔的茶叶和热水,这里的炊具很少,非常整洁,整体小而又空旷。四叔的茶放在煤气灶旁边的坐盘上,一个精致漂亮的绿色盒子里面包的满满的,我打开闻了闻,一股奇香浓烈扑鼻,让人禁不住打一个抖擞,像是匆忙之中吞了一块寒冰。按着四叔的吩咐,我用坐盘上的小勺取了一池茶叶放到茶壶里,微量热水浸泡冲洗后加满热水,一壶茶就焖上了。

回到堂屋,四叔已经换了一本红皮的书,胸前也换了另一本笔记册。我跟他说茶已经好了,他便放下了手中的书,摆好两个茶杯。

“来来来,请你品尝我的好茶。”四叔用壶里的茶水涮洗了茶杯,然后倒上了两杯茶。

刚泡好的茶透着幽香,温和而又不刺鼻。人欲饮茶,而心又不忍,于是举杯到鼻尖,轻轻地深吸一口气,贪婪的要把香茶的所有精华都献给体内的灵魂。那一口气,我们吸的优雅而又漫长,仿佛置身与时间静止的茶林中,世外的纷扰统统凝固,那一望无际的茶园里,只有绿色的茶、阳光、柔和的风、哲学、诗、梦……

图片发自简书App


四叔的院子里有一颗绒花树,它开的茂盛艳丽,美得像是仙境里来的使者,与萧条破败的老房子形成强烈的对比。四叔有心,经常打理绒花树繁茂的枝叶和围边的杂草,使得周边的花儿草儿羞愧不堪,不敢在此落根。于是也有了这样一幅画面,空旷的院子里,生长着一颗美得不像话的绒花树,树荫覆盖很广,所遮盖处少有杂草,那些花儿草儿规规矩矩的围在花树的四周,像极了听候君王号令的士兵。

对于我来说,这棵绒花树也是我读书和玩耍的地方。尤其是夏天的时候,堂屋昏暗而又闷热,让我恼的想要指天骂日。烦恼到极点时,突然想起院子里的那棵树,便跑到厨房拿了个马扎,依着树旁的碾石(农村碾压麦子用的)上看书。看书的时候,四叔通常不出堂屋,不过那天他也破了个例,搬了个马扎挪了出来,想来是四十度的高温让他也热的难以忍受。四叔出了堂屋,但是手里没有拿书,他搬了个马扎依着树干坐下,静静地不知思考着什么问题。从那以后,我见到了四叔除了读书以外的另一个兴趣,坐在树下发呆。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发呆什么。他说:“洗洗脑子。”

“怎么洗?”

“比如说你抓到了一手好牌,3 4 5 6 7 是一条龙,6 6 6 可以三带一,6 6 7 7 8 8 可以拖拉机,这是组合的妙处。洗脑子类似于对扑克牌的整理,你既可以逐项分类,也可以合理组合,整理到自以为妙即可。当然,不尽然是分类和整理,发呆也可以思考困惑未解的事物,比如你对书中某一处的困惑和对其用意的推测等等。还可以用来酝酿灵感,使人脱离于困顿之中,游离于束缚之外。”

“照你这么说,发呆倒是巧用阿基米德效应咯。”

“差不多吧,只不过阿基米德效应更多的是无意识的,而发呆既可以有意识也可以无意识。有意识时是对已有知识的分类和组建,无意识时是激发某些灵感。”

“哈哈,我还没洗想过发呆的这些妙用呢。好吧,我也试试。”我放下手中的书,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阳光通过树叶的重重围堵,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光星逃逸了下来。那头顶上的树干和叶儿,像是夜的幕布,只点缀着满天星尘。其中有一颗大的“星星”发出夺目的光打在我的眼皮上,还随着风儿左右晃动、从我的左眼恍到右眼,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它们,像是身处奇幻的旅程。

我在想:“小王子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星球、《阅微草堂笔记》里面的鬼怪是杜撰的吗、那个在海里与鲨鱼斗争的老人为什么多次梦到狮子?狮子……”

想着想着我睡着了,梦到了一只狮子长得和猫咪一样大,我哈哈的指着它笑着,开心的像是刚捕到金枪鱼的老人。

最后,还是四叔叫醒了我。他笑我睡的像一头死猪,边笑还边模仿着我睡觉的动作。我也跟着笑,笑他的动作更像是死猪。于是我们爷俩这样滑稽的笑着,像是两个开心的大傻子。然而谁能知道小傻子一样的我寻到的宝贝呢,我寻到了一只猫咪大小的狮子。



我跟四叔倾诉:“我妈说,命运是不可撼动的,我们不可不信。我听着荒唐,但无奈自己语言贫乏,不知如何反驳。久而久之,成了心病,觉得像是身处梦魇之中,自己无处可躲无处可逃,终究会被拉回到某种邪恶的安排之中。”

“能理解,我也曾身处“命运”的玩弄之中。呵呵,不知是谁发明了这般污秽的词语,用其约束人的自由灵魂,倘若让我找到始作俑者,非得剥了他的皮不可。”四叔笑了笑,挪挪屁股下的马扎把背部靠在树干上,仰着头望着大树。

我:“大概是约定俗成的吧。一伙儿人初成部落的时候,每个人过着相差无几的生活。后来部落大了,大到凌乱和涣散,以至于需要有头有手有腹有脚,级别和落差也就产生了。这时候,统治者在想,倘若需要有一个解释和维护我金钱和权利合理性的东西的话,那就是命吧!贫穷者也在想,假如需要有一个能够让我接受贫穷状况的东西的话,那就是命吧!瞧瞧瞧瞧,大家会自发地站到命运信仰的队伍里!”

“哈哈哈”四叔又笑了起来,“表达的挺好嘛,看来书没有白读啊。”

“在我妈面前就不知道怎么说了。这倒不是怯弱,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总感觉她不会听懂。”

“这倒是实情。知识依赖于经验,在你耳里在普通的话语也富含一定的经验值,而这些经验值是你母亲未必能够达到的。举个例子吧,比如说“民主主义发扬了自由意志但也助长了群体意志”这句话。要想让别人理解这句话,你得跟他们解释什么是“民主主义”、什么是“自由意志”、什么是“群体意志”,更要命的是这些词你也只是意会,无法将其通俗化的表达出来。如此一来,要想跟别人解释“民主主义发扬了自由意志但也助长了群体意志”就基本无望了。”

“总得有一个说得清道理的地方吧?”

“很难。即使你擅长利用比喻,可以将复杂而又抽象化的东西以具象的形式表达出来,你也无法保证他们会不会一溜烟的把你原先说的话给忘了,因为他们可能根本不关心你在论证什么,只关心其中最有趣味的部分。”

“那有理还不能说了?”

“不必说,庸人有他执着的天地,智者自会思考。”

“照你这么说,我妈成了庸人了,你这是狭隘的智慧观。”我有点不高兴。

“真相不畏惧亲疏远近,这是科学和哲学学习都要具备的基本素养之一。再说了,谁言庸人只有你母亲一个,在自以为更智慧的人眼里,你与我也是庸人。“庸人”说到底也是一种标签,我们对偏执而不思考者定的标签是“庸人”,不思考者给我们定的标签是“神经病”,你说谁更坏?”厨房的水开了,四叔急忙跑过去关上,然后在厨房叮叮当当的忙活着。

九月的风吹的杨树叶儿沙沙作响,连绒花树都忍不住诱惑应声喝彩。昏黄的天空,太阳卸妆待落,临走前不忘一泼浓彩,染的西天别样艳丽。忽然间,幽香传来,四叔泡好了茶,滋补一天的疲劳。

“来来来,请你喝茶。”四叔用漏网滤掉了细小的茶叶,留下清澈淡黄的茶水在杯中跳动。片刻间,杯中水静,像是通慧的宝玉,宁静而又神秘。

四叔饮了一杯茶,又再为我们倒上:“千百年来人们在探索终极真理,然而思来索去终究得不到答案。有人说是经验和概念束缚了人的思维,还有人说终极真理存在于一纸经文,更有被折磨的快要疯了的人说“终极真理”也是人类发明的概念的一种,根本没有思索的意义。至于哪种说法是对的,千百年来无一定论,恐怕今世和后世也未必会有。就那“命运论”来说吧,机械唯物主义认为它存在,因为先觉的条件和诸多因素都能够客观的存在,只要运用超大型的计算机对庞大数据进行处理就能够确定未来的方向。现代物理学家认为“命运”不存在,因为量子科学揭示极度微小的离子并不按照预想的速度和方向做无最小单位的运动,那只箱子里的猫是生是死都只由二分之一的概率。奥古斯丁等神学家认为命运不存在,因为上帝给了人类自主选择的权利,吃不吃那颗果子都在个人的选择之中。那么,究竟哪一种观点能够解释命运论,恐怕也只能随个人意愿吧。与我来讲,我更愿意相信世上无命运,一切自由洒脱,皆有自由意志主导。至于你愿意怎么选择,他人愿意怎么选择,还是随心吧。”

天色昏暗了许多,西方撒着浓彩的云。和风幽幽地吹,绒花树叶儿柔和地左右摆动,挥手告别疲惫的太阳。那是哪只鸟儿的一只羽毛啊,像极了《阿甘正传》里的那一只,它在天上随风漂扬、舞动着自由,飘扬着,飘扬着,飘扬到梦里……


树叶沙沙作响,有的随风飘落,铺撒的满地苍黄,有的执着坚守,搭搭地摇晃着脑袋,诉说着秋的无奈。

四叔家的堂屋里,他正忙着整理笔记,看到我来了打了个招呼,转过头又忙着手上的活。

我不说话,他也没说话,他就这样在书架旁默默地整理着笔记,我就这样在茶几旁静静的坐着。

“四叔”我想问他问题,问他很多问题,问他所追求的生活是生么样子的、问他是否寄托于某种信仰、问他何以为精神病。

他听到我喊他,也知道我想说话,便停下了手中的活:“你有什么事想说吗?”

“可以无任何顾忌地问吗?”我问。

“可以”他顺势坐到地上,肩膀依靠在书架上,但他并不看着我,似乎是怕我会拘泥于言语。“对于入世来说,我并不圆滑,但大抵可以接受任何无理的提问和指责。我猜你是想问我的个人问题,否则也不会这样拘泥。放心吧,无论你问什么,我都回答你,咱们也照常是好书友、好朋友。”

“我很好奇你的人生经历、好奇你这般封闭和孤寂的生活状态、还好奇我妈口中描述的你的病态、更好奇你人生的愿景。”

“这个啊,我可能没法一下子回答你这么多。先回答你妈所描述的病态吧,这段经历还是挺有意思的。”四叔倚在书架上,漏出了莫测的微笑,像极了肖生克监狱的楼顶上请朋友喝啤酒的安迪。他回忆着、思索着,如同回忆童年的乐事。“好多年前,我在镇江市经营着一家小书店。书店生意不错,几年里积累下来四万块钱。在那个年月,四万块钱也不算少了,可多少钱才算得上是多呢,人心对于金钱的饱和度似乎是个无底洞,你永远也填不满他们。我拿着四万块钱做起了期货,从四万到十万,从十万到50万,从50万到200万,最后从200万一贫如洗。大起大落让人心生许多感悟,那些原有的信念也支零破碎,破不得已而从新组建新的人生观念。情绪到低潮时,我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效仿第欧根尼的犬儒主义体会自由返祖式的生活状态。我还真就这样做了,跑到郊外的一片小森林里地方脱的一丝不挂,靠吃野果和垃圾苟活了两个多月。那段时光我是真心的快乐,白天我光着身子晒晒太阳、偷偷地到林子外的垃圾箱找一些可食的垃圾,晚上天冷,我就把衣服套在身上抵寒,把身子都塞到一堆干草里,给自己讲一些老故事。可惜的是,这样的日子没能过多久,我被林子的管理员给逮到了,他们说我是精神病,要把我关到精神病院里。我生气的跟他们说:“去就去,老子是犬儒派哲学家。”,于是他们就真的把我送到精神病院里了。”

我挪到书架,跟他一样背靠着坐了下来,顺便还把茶壶茶杯也带了过去。

四叔喝了一杯,继续讲着他的故事:“精神病院有一个秃着顶的老头,他是这儿的精神病病专家。他问了我一些问题,然后定性我得了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症。我问他严重吗,他说挺严重的,然后我嘿嘿地笑着说:“严重就好,我终于摆脱世俗对正常的约定之外了,哈哈哈哈……”,医生面无表情,然后默默离开。再到后来,你大伯从老家跑到镇江把我接了回来,一路上骂骂咧咧,恨不得把我骂死,免得丢了自己的脸。”

我听完四叔的故事,觉得他更亲切、幽默、可爱了几分,多么有意思的一个人啊,他固执在置换中的世界,化身成为精神上的自由人。

四叔继续说:“如果你想要领悟一种哲学观念,最好的方式是切身去感悟。犬儒派是一种生活态度,除非你亲身体验,否则很难真正领悟。至于我衣不遮体的那段生活经历,即让我领悟到了犬儒派的精神内涵,又让我获得了精神病的荣誉称号,这是我的双赢。”

布谷布谷~,屋外响起了布谷鸟的声音,它们的声音很好听,总让人不由地联想起金黄色的稻田。农村还有一种说法,说布谷鸟是神仙派来报秋的,是知人性、通天性的灵鸟。它们通常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飞着,遇到好秋景时就布谷布谷~。大概是这会儿,四叔家的园子里落来了一地秋叶,鸟儿惊叹其美,忍不住布谷布谷~

四叔说今天他还很忙,好多书和笔记还要整理,于是打发我早点回家。至于我的其他问题,以后有空他会慢慢答复我。


四叔说:“我喜欢这种封闭的状态,因为孤独往往是灵感的来源。但要注意的是,孤独和你所说的孤寂是不同的两个词语,孤寂是孤独和寂寞复合词,意指孤单一人且又心有所需、渴望某种陪伴,而孤单只表示孤单一人的状态,至于是不是心有所需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一个人封闭在这间屋子里,并没有感到寂寞,因为心无所需,满屋子的书都是我的好友。”

“那你的生活理想的,你是否有信仰呢?”我有点着急,想问清楚四叔,想知道他的一切。

“于宗教形式的信仰,我想我是没有的。早年里我爱读心理学,脑子里面灌输了一大堆人类行为和思维的科学解释,以至于到现在都很难逃离其“迫害”。从心理学书中我读到,行为及思维,有着进化论上的渊源,也有着和外界环境的相互作用的影响,更有一种具身认知理论,认为行为和思维之间相互影响、共同发展。按照心理学的推理,宗教信仰受社会从众心理的影响,也受人类本能的思维惰性的影响,还受到畏惧未知事物的心理的形象。我的解释未必全面正确,但大体也能说明宗教哲学的产生与心理学的关系。说白了就是人类心理的原因,使得宗教得以产生。这样的信仰,是以人类思维的弱点为背景的,自然不是我所追求的道。我更愿意信仰的,是虚拟抽象的事物,是物质规律本身,也是《遥远的救世主》中所说的天道。这样的信仰,没有一本现成的“圣经”,所以我搜索成百上千的书,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

“有线索了吗?”

“有点儿。”四叔顶着手里的茶,发呆了几秒钟。“前不久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屋外飞来了几只布谷鸟,布谷布谷~,它们不停地叫着。我问它们:“干嘛在这里吵吵闹闹,我还得忙着收拾东西呢,赶明儿再来吧。”说完它们就飞走了。”

“你是在说我吗?”我开玩笑地问他。

“不是,是说布谷鸟呢。”

布谷布谷~,屋外飞来几只布谷鸟。我和四叔四目相对,噗嗤一声都笑了起来。

我笑着说:“说布谷布谷到,巧合到没边了。”

四叔也笑个不停:“敢不敢打个赌,明天它们还来?”

“你又做梦了?”我开玩笑地问他。

“嗯嗯,昨天我又梦到它们了,我跟它们说:“多来几个,多来几个,来上一大群。树叶儿会为你们奏乐,请你们来一个大合唱。”这时候,两只鸟儿飞过来了,五只鸟儿飞过来了,十只鸟儿飞过来了,不一会儿,院子外的杨树上站满了一大群,跟随着树叶沙沙的乐响,它们欢声的唱着圣秋的歌,俨如一场大合唱。”

“这就是你发现的线索?”

“这就是我发现的线索。”

屋外的布谷鸟演唱了几首歌,不一会儿就扑闪起翅膀飞走了。叶儿像是察觉了演唱家的离去,知性的收起了手上的乐器。

离深秋不远了,希望叶儿能多停留一会儿,为我们再演奏几首曲子。


那天我去四叔家里的时候,他早早的泡好了茶,见到我来了,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清茶淡绿,透着幽香,沁人心脾,养人心智,好茶!

“你新买的茶?”我问四叔。

“前不久我去县城购书,顺便添置一些茶叶。老板精明,每种茶各取一撮样品摆放在店里。爱茶者选茶,一靠嗅,二靠品,凭借一双好鼻子,选择你自己的心中挚爱。我一进店,就从百余种茶中嗅出了这种,于是乎就纳了个妾。”

“哈哈,这个妾纳得好,秀色可餐!”

三两杯香茶之后,四叔继续讲着他的故事:“回到家之后,首先面临的问题是生存问题,大家都认为我是精神病,但却没有人在乎我怎么生存下去。其实我并不需要别人的接济,我有手有脚,自以为是精神上的自由人,要是意外饿死,那也只能是自己不具备生存于世的条件。做期货到末了,我还有一些剩余,再加上书店的转让,能有个十几万,虽然不多,低质量的生存十来年倒是够了。”

“你对生活没有什么期望吗,难道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期货之后,我对物质追求没了兴趣,你可能以为我是被打压的失去了自信心,实际上不是的。这世上的事情无论好与坏,我大抵上都能接受。那些悲事对于人来说是尼采笔下的精神升华,那些乐事是对人性的考验,它们都是组成人生的一部分,与悲与乐都值得我们接受。豁达到某种程度的时候,你会认为悲也是乐、乐也是悲。”

“我觉得我永远没法做到这种豁达。”

“永远不要用“永远”这个词,所谓的观点和看法是立足人当下的经验的,你现在的经验告诉你无法逍遥于悲与乐之间,不代表以后不会。经验是动态的,时间和经历是衡量他的尺度,“永远”只停留在假设之中,不代表真实的永远。”四叔又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我对生活的期望也是有的,否则人生太过于空洞。我期望能够发现更多的线索,找寻到更多的人生道理,我希望自己距离终极真理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你是说“线索”?”我问到。

“是的,是线索。”

“是你昨天所说的线索吗?”我感到有些怪异。

“不尽然,那只是线索的一部分,还有更多的线索我还没有找到。”

“这是什么理想啊,也太空洞太抽象了吧?”

“正因如此才会那样神秘而又美妙。”

布谷布谷~窗外有一只布谷鸟叫了起来,不一会儿两只布谷鸟叫了起来,然后是很多只鸟儿布谷布谷地叫了起来,让人分不清到底有多少。我急忙冲出去瞧着园子外的杨树上望去。天呢!有进一百多只鸟儿在树杈上布谷布谷的叫着,随着树叶沙沙沙的奏乐,像是在开一场盛大的演唱会。

这一定是梦,奇妙而又神秘的梦,梦的主人是我,梦的主人也是四叔。

我匆忙的跑回家中,闷着头一觉睡到了天亮。第二天早上,我问村里的大伯大娘们,他们都没听到布谷鸟的齐鸣,嗨,这果然是个梦?


我逐渐开始承认一个事实,我爱上了四叔,尽管我对爱的概念还是那么的模糊,尽管这样的爱既不合乎性别、也不合乎伦理。

那天我去四叔的家里,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他没说话,默默地泡着茶,泡好之后,给我端了一杯。清茶透着淡绿,香气迷人。我盯着这杯茶,想起了昨晚的梦,微微地笑了。

四叔跟我说:“我并非自负之徒,但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你年纪尚小,虽然读了几本书,但并不足以领悟爱的本质。我更愿意把你的这种爱理解为喜欢。”

“好吧,我承认自己的年幼和无知,愿意把刚才所说的“爱”换成“喜欢”。可,这是怎么回事?这符合人类正常的情感吗?”

“当然是符合的,只不过你对“喜欢”的理解程度也是不够。喜欢分很多种,有的是对客体的单一元素的喜欢,有的是对客体多重元素的喜欢。单一元素的喜欢会牵引出人的爱屋及乌心理,使得其他元素也会得到喜欢。就拿人对人的喜欢来说吧,一个男孩喜欢上一个女孩,可能首要的原因是女孩足够漂亮,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不愿意承认对另一个人的爱慕只是因为她的美貌,所以这个男孩开始由对女孩容貌的单一元素的喜欢延伸到对她性格的习惯,再由对性格的喜欢延伸到对观念和思维的习惯。此时的男孩已经如同赌徒一般,对这个女孩喜欢到歇斯底里,然而那个他已经忽略的、完全不以承认的事实是,他先喜欢上的是她的容貌。我们不能说这样的喜欢是庸俗的不可接受的,因为世界上绝大多数爱恋都是从对单一元素的喜欢开始的。所以,你有必要定义的是,你对我的这种喜欢是对我哪一个元素开始的,又发展到了何种程度。在分析的过程中切记,不要对自己撒任何的谎,哪怕事实会让自己难以心安理得。”

“我说不上来。”

“你知道的,你绝对知道的。人们对自己内心的事实回答不知道,只是想逃避思考和惩罚。思考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之一,不要惰于思考,不要畏惧惩罚,内心的惩罚永远只会让你更通透。”

“我喜欢的是你的思维,是你豁达的人生态度和追求至高的人生境界的理想。你的模样很病态,我不喜欢。你的性格很静默,我不喜欢。”

“你终于开始不再回避现实,这是一个很伟大的进步。不过我要提醒的是,人生境界没有“至高”之说,所谓的高低大小都是主观尺度。”

“然后呢,我喜欢你的思维,可是我还是喜欢你啊。”我有些不耐烦。

“冷静,在思考问题时,不要让情绪干扰自己,否则思考出来的答案往往是非理性的。听我说,如果一个男孩喜欢一个女孩的思维,他大可以去了解她,去跟她交往。等到一定的磨合期之后,他就会发现女孩的其他元素是不是自己喜欢的,这便是一见钟情,日久生情,情上加情。如果相处久了发现女孩的其他特点是自己不喜欢的,勉强自己去爱是对自己的欺骗和麻痹,长久以来是不会有幸福的。如果说伦理和性别不是阻碍我们的因素的话,虽然你喜欢我的思维,但是你讨厌我的性格和相貌,所以我们还是不会有结果。”

“那这样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呢,是不是太怪异、太不寻常了。”

“从心理学上说,你对我思维的喜欢是一种祈愿和投影。你喜欢我的思维,是因为你想成为拥有我这种思维的人,所以说你是想成为我,而不是真正喜欢我。”

我沉默了,不知该说什么,感觉气氛极端尴尬,让人无地自容。

四叔像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他说:“你不必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我说过,这世界上的事物,无论符不符合伦理、合不合乎道德、顺不顺应规律,我大抵都能够接受。另外,你喜欢上我,是你内心情感的真实反应,藏着掖着才是真虚伪呢。”

我的情绪舒缓了很多,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一饮而尽:“昨天的布谷鸟怎么样了?”

“哦哦,你走了以后,他们不一会儿也走了,说到底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梦,少了一个观众,它们也就没了演唱的兴致。昨天我做梦,它们说最近不会来了,下一次来要等很久很久,大概得有一年吧。”

我开始感到后悔,后悔没有静静地听完演唱会,后悔让四叔也没能欣赏完这一次盛大的演唱会。


快中考那年里,我去四叔家的机会少了,偶尔去逛逛,也只能待一个来小时。家里的书桌上,摆着我的做题笔记、还有一摞往届的考题,我需要定时地回家,然后解决掉当天的学习任务。

四叔家里又填了一张书架,立在放床铺的那一面墙,使得床如同茶几一样,也开始被四面环绕。

周末的时间里,我还是会扔掉书桌上的作业,然后跑到四叔家里,饥饿的啃几本精神食粮。那时候四叔总是主动的为我泡好茶,然后倒好给我,我感激四叔的体贴,将茶一饮而尽,然后询问他书中晦涩的部分。

读厌了心理学和神话的时候,我开始读哲学,一本罗素的《西方哲学史》使我打开哲学殿堂的第一个嘹望口。读了几遍《西方哲学史》和《中国哲学简史》之后,四叔提醒我要对哲学总体有一个整体性的认识,他又推荐我读了牟宗三的《中国哲学十九讲》和周国平的《人文精神的哲学思考》。周国平的书吸引了我,引导了我对西方哲学尤其是尼采哲学有了最初的了解,我觉得还不过瘾,就有从书架上翻找了几本他的书来读。

四叔说:“哲学是这样一种东西,当你不了解它的时候,你鄙视它;当你接触到他的时候,你会疯狂的爱上它。”

我赞同四叔的话,因为我也开始爱上了哲学。

读完了几本基础之后,四叔开始推荐我读哲学家的原著。他说:“原著是哲学家的哲学观点和思想精华的体现,是任何评论家和转述者都不能取代的。要想深入的学习哲学,原著不可不读。”

于是乎我开始尝试着读一些原著,从他的书架上翻出了《纯粹理性批判》和《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后来因为康德的书太晦涩难懂了,就把《纯粹理性批判》先放了回去。

初三的下学期是我最忙的时候,有时候一天下午需要做两套卷子,四叔家也去不成了。那一天放学路过的时候,发现四叔家的绒花树已经开了花,枝繁叶茂,如同仙树一般。我忍不住地停放了自行车,然后进四叔家去赏赏晚春。

院子里,四叔正在打理绒花树周边的杂草,看到我来了停下手中的活,招呼我在树下坐一会。绒花树还像是原来的那个样子,绿叶满树,点缀着朵朵粉色的绒花,夕阳照过来,撒着浓浓的春意。太美了,如同仙境,让人不忍离开。

四叔跟我说:“回去吧,好好学习,好好备考。入世是人的无奈,没有理由指责它的庸俗。”

我听后,起身离开了园子,回到家里,忙碌起了一天的功课。

六月份,是我中考的日子。我考的不错,录取了县里的一中。我高兴极了,高兴自己有了长达三个月的假期,将有机会到四叔家里享受我的人生。

考完试回来的那一天,我跑到了四叔家里去喝茶。现在闲了,四叔不再动弹,使唤我给他泡茶。我乖乖的跑到厨房,舀上一勺茶叶,用开水涮洗了一下茶叶,然后注满开水闷上了茶。

“茶来了~”我拉着长调,像极了照顾客人的店小二。

四叔笑了:“好好好,还挺像,那这三个月你就给我好好泡茶吧。”

我也笑了,为他倒上了一杯,自己也倒上了一杯。


中考后的三个月,是我度过的最快乐的三个月。那三个月里,我和四叔喝着茶、读着书、辩论着是是非非、讨论着功功过过、开着对方的玩笑。我沉浸在幸福的时光里,一天一天的过着日子,不愿意想开学的事。

随着开学的临近,我渐渐开始伤感。四叔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说:“万事并不随人的意志而运行,该来的总会来,不必欢喜也不必拒绝,这才是顺应天道。”

“顺应天道是妥协吗?”我问他。

“举个例子吧,如果有一个苹果从距离你很远的桌子上掉下来,按照正常的规律你是无法再落地前将它捡起来的,这时候不必刻意跑过去捡它就是顺应事物运行的规律。如果一个苹果在距离你较近的地方掉落,那么尝试在它落地之前接住它也属于顺应规律的一种尝试。“妥协”的意思是让步,是应对冲突的一种协调方式。这种情况类似于第三种,你弯下腰可能会接住那颗苹果,但是也有可能会受伤,所以相对的来说,不去捡也是一种潜在的收益。总的来说,妥协也是顺应天道的一种,只要权衡的好,也是驱使着自己实现收益的。”

“我去上高中,然后考大学,这都注定是应当的吗?”

“没有什么是注定,也没有什么是应当与不应当,一切全在于个人的权衡,在于你愿意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就如第欧根尼一样,他的生活在常人看来没有丝毫意义,但在他的观念中,这就是他实现人生意义的方式。另外,如果你想要丰富物质,入世是必经之路,如果你想要顿悟,入世也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顿悟和入世有什么关系?”我有点疑惑地问。

“入世而又遁世的人,更容易彻悟。因为那些人大抵已经经历过了人世间的大起大落,可以做到心无杂念,抛弃一切起念的欲。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想有钱吗?”

“想”

“这就是念!你想成为哲学家吗?”

“想,可这……”

“不好意思,这也是念!”

四叔顿了一会,然后继续说:“既然有念,那就去为此奔走,了了起念的欲。等到干净了,再专心求道也不迟。”

“要是沉迷在欲望之中呢?”我问他。

“那就是欲望的增强,没什么大不了的,顺应天道过完一生就好。世间的人啊,大都活在执念之中,不要忘了,我们还只是卑微的人类,有执念不丢人。只要你愿意,怎么过都是一生。”

“你所说的“线索”是你的执念吗?”

“算是吧,这是我愿意花费一生去追寻的。”

天色开始昏暗,早已到了吃饭的点,我跟四叔告辞回家,一路上心事重重,奔波于学业的束缚,终是我心头的压力,我无奈的咬咬牙,告知自己需要走一遭。

九月份,将是我开学的日子,那时候我将住在学校里,从早忙到晚学着八九门科目。军事化的管理压制我的个人意志,数理化生占据着我的感性空间,历史和政治展现着着生硬的灌输模式。

《作为意志和世界的表象》初章首句提到:世界是我的表象。


我高中从县城里面上,半个月回一次家,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四叔家里补充一点精神食粮。

那天我去四叔家看书,发现绒花树下已有杂草,堂屋的茶几上没有他的身影。

四叔病了,他躺在堂屋角落的破床上,把一本黄皮的书举高了看。听到我来了,他显得很兴奋,急忙放下书问我高中适应的怎么样。我能看出来,他很虚弱,模样有些吓人,像是垂死一般。

“挺好的,就是没有时间读喜欢的书。”我回应他。

“世俗之中总要有取舍,这也是一种无奈吧。”他说完后,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你拿药了吗,体温什么样啊?”

“不碍紧的,多喝点水就好。这些日子我一个人闷的久了,连买菜都懒得出去了,你是我这周内见到的第一个人。”说完他带点咳嗦地笑了。

我看到他这个样子很是心疼,嘴笨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说什么都行,咱们就聊聊天。”四叔说。

我吓了一跳,四叔像是住在我的心里似的,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跟四叔说:“你有些变了,像是个老人了,变得苍老虚弱,变得爱说话。”

“哈哈”四叔笑了起来,“我不爱说话,只是爱跟你说话。人的一生能有一个知音很不容易,我很幸运能有你做知音。”

“我也是”我回复四叔。“知音难求,更难求的是知音也对孤独有些特殊的情感。两个人即喜欢在相伴中交流,也喜欢在孤独中思索,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

“很有意思,看来尼采的名言该做修正了,“更高级的哲人独处着,但他的周围也能他的同类。”,哈哈。”四叔说。

我问四叔:“我们是高级的哲人吗?”

四叔说:“那要看你对哲人是怎样定义的咯。如果那些痴迷于对对世间的事物的思考的人都是哲人,那么那些对问题思考到极致的、独有一番见解的人是不是能被称为更高级的哲人呢。”

我耸了耸肩:“要这样说,四叔像极了高级的哲人。而我只不过是正在奔波于学业和世俗的庸人。”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哲学家,只不过随着世俗的侵染和人性的蜕变而将哲学的灵魂隐藏到了内心底层。然而要记住,虽然它有时会消失,但是它永远都存在,存在在人的内心深处,只等你去发现、去挖掘。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住在你的心里,我会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会为你呈现新的世界。”

四叔又咳嗦了起来,比上一次更剧烈,我赶紧跑到茶几上为他到了一杯茶。

喝下我倒的茶后,四叔又开始说:“你想知道我最近做的梦吗?”

“你又找到什么线索了?”我问四叔。

四叔说:“嗯,我梦见布谷鸟又飞来了,他们飞到院外杨树上,还有一只领头的飞到绒花树上。正当它们排好位置之后,起风了。风吹的很大,泛黄的树叶儿沙沙沙的作响。布谷鸟跟随着叶儿的节拍开始唱着圣秋的歌,歌声很好听,音调难以描述,像是来自仙境的声音,渗透到你的灵魂深处。”

“我不信,包括上一次我也不信。你是怎样梦到的,这一切是不是你的某种恶作剧?”我开始怀疑四叔在说梦话,开始怀疑这一切的真实,甚至开始怀疑上一次亲身经历过的百鸟圣歌。

“我知道你会怀疑,起初我也并不相信,直到我开始使用科学的方法去推理和验证。当我做梦的时候,我试图观察每一个树杈上布谷鸟的数量,醒来后马上把它记下。刚开始的时候,我会经常忘记梦中的具体细节。随后我开始训练,训练自己去记住梦中的特定细节,到现在,我已经能够把梦当成现实情境一样去记忆。”说完,他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记着梦中鸟儿的分布。

哗哗哗,鸟儿扑闪翅膀。

布谷布谷,鸟儿叫着。

沙沙沙,叶儿随风摇摆。

米米拉米~,外面在大合唱。

布谷布谷,左边的大树枝上有10只。

布谷布谷,右边的短树枝上有6只。

布谷布谷,4只、5只、4只、7只……

布谷布谷,绒花树上站着一只领头鸟。

布谷布谷,发出的是天外的音。

沙沙沙沙,奏响的是仙境的乐。

好美的一场大合唱,美的渗透到我的灵魂。


十一

“你还需要验证吗?”四叔问我。

“我还想要一些验证,或者说要一些启示。”我说。

“我不是上帝,给不了你什么启示,真正的启示就在人的心里。”四叔回我。

“那我要验证,我在手心里写下一句话,问你能不能把它猜出来。”

“要我变魔术吗?我可不是魔术师。”

“你就说你能不能吧。”我有些急躁,也有些生气,迫切地想要一些解释。

“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得从床上爬起来施法了,哈哈。”

四叔又开始咳嗦了,一次比一次剧烈,我有些后悔刚才语气的生硬,担心他身体会有什么大碍。我问他要不要吃什么东西,他说自己什么胃口都没有。

四叔被我搀扶着下了床,慢慢悠悠地走到茶几旁坐了下来。他喝了几口茶,目光被外面的绒花树吸引。

四叔说:“我想到绒花树下坐一坐,可以帮我吗?”

我答应了,然后马上跑到绒花树下,处理着绒花树四周的杂草。杂草清理完了,又用脚使劲的把松软的土层踏平。

我跟四叔说:“弄好了。”然后搀扶着他,慢慢悠悠地走到绒花树下,坐在刚刚放好的马扎上。他坐着马扎,肩膀靠着身后的绒花树,抬起头来仰望着上面繁盛的叶儿。我也跟着他坐下,依着黏石抬头仰望。树叶间飘落下刚才那只布谷鸟儿的羽毛,它轻轻的、稳稳的落在了四叔的手上,四叔看着这只羽毛,一口气儿把它吹走。

羽毛啊,飞啊飞。

你会飞到哪里,是否会遇到丢落你的那只鸟儿?

你会飞到哪里,是否会飞到仙境之中?

羽毛啊,飞啊飞。

你会飞到哪里,是否会有哪位哲人捡到你?

你会飞到哪里,是否也带走了人世间的秘密?

微风又起,羽毛飞向远方。四叔端坐,脸上漏出了难解的笑。四叔说:“明天床铺会消失,你不用怕。明天我会离去,你不用怕。我一直会在你身边,你不用怕。”

我不解,问四叔什么意思,四叔说这是他新作的一首诗。

天色晚了,到了回家的时候。我把四叔搀扶今屋子里,为他泡好了最后一壶茶,然后离开。回到家里,我用记号笔在手心写了一句话,又在旁边画了一朵绒花,然后紧紧的握住了拳头,一直没敢打开。

第二天,我起了个早,随便吃了点饭就匆忙的赶到四叔家里。

四叔家的门打不开,喊门也没人应声。我费了好大得劲,从门缝里伸进去手把门栓挪开,然后使劲的把门推开。

“四叔,四叔。”我喊了两声,没有人答应,内心隐隐不安。我匆忙跑到堂屋,推开了屋门,看到茶几上没有四叔的身影,西边书架旁的床铺也不翼而踪。我想起了四叔的诗,想起了布谷鸟的合唱,想起了那片不知飞向何处的羽毛。四叔走了,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

茶几上,四叔给我留了两封信。

第一封信:

我走了,跟随着那只布谷鸟的羽毛飞走了。那只羽毛说,它是仙境来的使者,可以带我离开物质世界。我高兴坏了,正准备收拾行囊跟它走,它又说我什么都不用带走,仙境是一种理念世界,那里什么都有,我只要带走自己的灵魂就行。至于我的肉体和任何我想抹去的东西,它可以帮我清理干净。我同意了对我肉体和行囊的清理,另外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那就是亲自跟你告别。

再见了,我的朋友。我去了一个格外美丽的地方,在这里,到处都种着绒花树;在这里,我发现了满地的书;在这里,我见到了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老子、庄子、康德、叔本华、尼采……

第二封信:

我爱你(旁边压着一朵采摘的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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