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一人窝在单身公寓里,保持十指在上,键盘在下敲打代码的姿势已经整整一天了。
屋里很闷,虽然开着空调,整个房间依旧散发着热气,燥热得令人喘不过气。而他完全沉湎于代码的世界里,仿若在他额头沁出的汗不是他自己的。窗外的霓虹灯光柱从一个房间转向另一个房间,隔壁姑娘们发出响亮而欢畅的笑声,而他的全部身心依旧陷在那12英寸的Macbook里。
忽然,“叮咚”一声响亮的好友请求打破了周遭的寂静。这是他这个月收到的第100条好友请求。自从他在某婚恋网上发布了征婚启事后,他总是接二连三地收到好友请求。但是由于他拙于表达,通常在礼貌性的问候后,对方便再无应答。
他懒懒地点击了同意按钮,打算继续在Linux系统里奋勇杀敌。
“你好哇!”
他昏昏沉沉地点开了消息,并不打算做过多的交谈,要知道他最不擅长的便是与人交谈。但是等他仔细地端详这个人的头像时,他悚然一惊,那个人像极了他的初“暗恋”情人,他觉得此刻有一种虚无缥缈但却美好的幸福感向他挨进。他高兴得欢呼雀跃,几乎快落下泪了。
“你好哇。”他几乎是带着虔诚的语气回复道。
“很高兴认识你。”
他盯着屏幕上的这几个字时,好像有种神秘的力量向他涌来,他想跟人家亲切地说些什么,但是他的手指颤抖不已,那双游刃有余地敲打代码的手忽然变得笨拙不堪。
“很高兴认识你。”他像是复制粘贴般把对方的话原封不动地照搬给对方。
“真是有趣。”
真是有趣?她夸赞我真是有趣?他的全部心神像是消融在酒窖中一般,陶醉在一种虚无缥缈的幸福感之中,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句简单的话语。他感受到今晚的他有着强烈的诉说欲求。在一股强烈的激情中,他打算把他的全部身心都交给了这个上天赐给他的人。
“还记得我是谁么?”
对方的这句话构起了他寥寥无几的关于“爱情”的回忆。他想起了昨天在街头有个对他微笑的姑娘,打算搭讪的时候,却发现人家挽着另一个男生的胳膊了。他想起了曾经有个女生询问他是否有女朋友,他还来不及作答,对方就走开了。他也想起他曾经默默喜欢过一个姑娘,打算表白的时候,却看见人家已经开始晒娃了。他的感情史是空白的,唯一接触过的女生可能就只有这几个了。或许是她们中某一个?他暗暗想着。
“就在你隔壁。”
隔壁?他记得他的邻居们都是亭亭玉立的姑娘,她们的笑声是那般爽朗动听,但是他从没有正面瞧过她们一眼。或许是对代码的无比钟爱,或许是对自己的不自信。你问他为什么,他是答不上来的。
“邻居好。”他生硬地回复道。这对他来说已经是语言交流的极致了。你让他再多说一句,可能就变成“嗯”和“哦”了。
后来,他们之间的谈话超越了礼貌性问话,她和他谈及了苏格拉底,谈及了代码的趣味。这是第一个走进他精神世界的姑娘,是唯一一个让他心神荡漾的人哪。他一无所思,既不想这天仙从何而来,也不问姑娘芳名。他只是享受这片刻的激情。他认为那就是灵魂之交,心灵之友。
在这场狂热的“心与心”的交流中,他交付了真心,也交付了50万的救急款。这个住在他隔壁的姑娘急用50万给母亲动手术,没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跟他开口借钱的,他说能为姑娘排忧解难真的是莫大的荣幸。跟这个可爱又娇弱的姑娘谈了几个小时后,他觉得他身旁所触及的一切都变得熠熠生辉,他感受到了一个男人的责任感,也感受到了一种即将到来的爱情。
蓦然间,炽热的文字交谈结束了。这个陌生女人像是到了12点就得离开的灰姑娘一般,“咻”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还来不及对她做一些承诺,也来不及表达真心,她已经不见了。
他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不相信这几个小时的幸福感真实存在。他曾经幻想过和姑娘之间的种种,莫非这一切真的梦想成真了?抑或本就是一场幻梦?他反复翻阅聊天记录,反复确认曾有过的温柔炽热,反复回味这个女孩灵魂深处的幽香。可不是,他的心还是砰砰作响,他的银行卡确实少了50万。
他忽然吃了一惊。这个姑娘究竟是谁?她什么也没有告诉他,甚至连他的名字也未曾喊过。他只记得“隔壁”这两个字,只感到她的灵魂炽热地挨着他的灵魂,只嗅到一股“爱情”的幸福。
“你叫什么名字呀?”他诚惶诚恐地敲打了这几个字,期待着呼喊这个深夜里向他发来爱情攻势的姑娘的名字,以便呼喊他的幸福,他的快乐。
屏幕那头的灰色头像依旧没有跳动。
他忽然担心他的冒昧问话会惹得这个姑娘心生不快,忽然害怕这几个词会破坏了爱情的神秘感。但是他又渴望把这个有趣的灵魂抓住。这个女人究竟是谁?是潇洒自信的“曲筱绡”吗?是单纯可爱的“邱莹莹”吗?是乖巧懂事的“关雎尔”吗?还是成熟知性的“安迪”?抑或是热心助人的“樊胜美”?他飞快地把所有邻居都召唤到自己的脑海中,拼命回忆和她们之间的每一个偶遇,努力拼凑隔壁姑娘们的形象,但是他毫无头绪。
这样反复追问自己的时候,他的额头滴落了好大一滴热汗。空调显示此时的温度是29度。而他依旧没有在意。他只是一个劲地懊恼自己平时为何不敢抬起头看看这些姑娘,郁闷这些姑娘中的哪一个竟然这般善于掩饰自己。
夜越来越深了,疲劳催促着他停止追问和幻想。明天一早,一个眼神交会,就会透露所有的秘密。他安慰着自己渐入梦乡。
第二天早晨,他一反常态,早早地站在门口,对着每一个即将出门的姑娘报以微笑,而她们全都冷若冰霜,神情高傲,甚至觉得他莫名其妙。
他惊慌失措地发现,昨晚那个温柔的姑娘消失得无影无踪。
“叮咚”一声响亮的消息打破了他的思绪。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
一张中年男性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秃头,大脸,胡子拉碴,但他的眼神里确实透露着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