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假期前的最后一天给母亲发微信，我说，想不想我来看你？
她坚决地说，不想。然后是一大段的消息，千万不要回来，不要再让我为你担心。不想我操心，你就千万别回来，你太远了，帮不上忙的。之类。极力阻止我去看她。
这一天应该是她出院后不满两周。
半个月后，她还会再去住院。
2、
我们十月的时候在一起待过一周，之后她去住了半个月的院，然后回家一起又待了一周。
之后她就回了老家。
这一年，不，是这两年，反反复复在住院部和家之间折腾。
而我是最近才知道。
3、
我问十一假期回去的表妹关于母亲的近况，她说如何不如意。我焦虑地找了医生，让他们尽快来看看。
搜索引擎是特别好的东西，能把描述的症状变成千万种可怕的可能。但是对于特殊的疾病，很少能指向正确的方向。
所以我以为没有那么严重。
直到在医院住了一周后，医生跟我们说转科室。
母亲说，我年纪大了，没有什么要求，我就想生活能自理。
我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医生刚找我谈过，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无能。
4、
我和父亲很少通电话，好像几年也不会打。
他们回家后住进医院的日子，父亲每天晚上跟我聊近一个小时。说母亲的状况，说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后面怎么办，有说不完的话。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5、
后来，父亲在医院陪她，我们就很少说话了。直到熬过了第一个疗程。
我说我能做什么？父亲说，你们过好每一天，我们，也过好每一天。
我知道，他那里的每一天，可能并不是很好过吧。
6、
母亲回家后，父亲几乎不回我的微信，也不再跟我通话。有一天，我拨通他手机，我说有什么对我说的，他说，没什么，你们每天微信就行了，我说那没什么我就挂了，他说好的。
自然的，不造作，没有寒暄，没有拖延，没有担忧，没有抚慰，没有无力呻吟，没有一句半句的废话。他又退到了之前那个连着几年都不通话的位置。
他说，你们联系就行了。
7、
我们在上海的时候，父亲说，把家里两套房子都卖了，都给她治病。他在家里睡不着觉，半夜三点冲到深秋的夜里骑着单车去医院，他说知道她也睡不好。他说医院的饭不好吃，地铁倒一班，步行两公里，到家里煮米饭再带回去。他说她年轻的时候有那么多不好的地方，说得生气，然后转身又说，他嫁到我们家来，我就得对她好。
他说，她倔啊，我们都听她的。
8、
我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显露出一点点的悲伤。
同样，她也没有在我面前显露出任何的绝望。
可是我明明在无数个夜晚，行车时，独处时，无法抑制内心奔涌的悲痛，知道泪水不会对任何事情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被泪水淹没。
我想她也是。只是随之而伴的，还有病痛。
9、
有一天早上，小姨给我打电话，她说，我去看她了，给她钱她不要。你给你妈打点钱吧，我怕她撑不过去，免得你到时候后悔，进而抽泣起来。
我说，好的。
10、
从激烈到平静，从克制到理智，每一步都不想走错，我还有很多事没有为他们去做。
以前总是烦她骂我，现在经历了失声，哑喉，乏力后，恨不得她有力气天天骂我。
以前总是觉得时间可以用来挥霍，现在经历了绝望，疼痛，无能为力后，恨不得把时间掰开了用。
11、
元旦的时候，我说小姨我给你打电话。
第二天，害怕拿起电话来，发了条微信过去。她说，有事情和你讲，她脚慢慢消肿了，一天比一天好。
12、
如果说新年真有什么愿望，
就是给我们一点时间。
希望一天比一天好，让我们再重头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