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曾经北漂和正在北漂的姑娘们

（一）

下午四点半。

林紫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麻利地开始收拾桌上的账簿文具。正在低头看报纸的会计韩姐微微有些诧异，“小林，这么早，有事？”

“嗯，是有点儿事。”林紫顿了顿，“韩姐，”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报了个学习班，以后每周一、三、五有课，会早走会儿，可以吗？”

“学习是好事，”韩会计笑了笑，“没事儿，你放心去。”

林紫“嗳”了一声，抱起收拾好的账簿走到文件柜前，往里一塞，顺手推了一把柜门。柜门轻轻的“砰”了一声，锁上了。她就势弯下腰，用手再一次拉了拉保险柜的把手，发现也锁上了。随手转了一下密码盘，把锁上的密码打乱，站起身来，拢了拢耳边的碎头发，“韩姐，那我先走了。”

“唔，好。”韩姐应着，头也没抬，依旧看着报纸。

早出门半个小时，平常挤的密匝匝沙丁鱼罐头一样的2环路车厢里，居然有些空旷。林紫挑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呆呆地看着窗外。窗外，天空灰蒙蒙的，而马路边本应绿油油的松树和矮冬青的枝叶上，也薄薄地浮着一层青乌的灰。

也许，她很快可以换个工作了吧？只要这次认真学，明年四月能通过高数考试，就可以拿到毕业证了，到时，一定要换份工作。林紫抬起双手，仔细端详着。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间，到北京打工已经四年了，她在电台后勤也工作了将近四年，这四年，她从一个小服务员，做到后勤处的出纳，在别人的眼里，不知道是怎样的不堪，林紫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能想象得出，在那群大妈眼里，她早就贴上“贱货”的标签了吧？！

因为早下了会儿班，赶到学校的时候，教室里还是空空的，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人。林紫打开背包，摸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袋来。塑料袋里的抹布还有些微潮。她小心地把桌面擦干净，又把椅面、椅背都擦的干干净净，才放下一直在她手里拎着的包。相邻的桌椅，林紫也顺手都给擦了个干净。抹布已经乌漆嘛黑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林紫嫌弃地皱紧了眉头，她没有想到，桌椅居然会脏成这样。她又一次看了看手里的抹布，果断地丢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

林紫是颇有些洁癖的，这一点，她也承认。同住宿舍的同事，从来不动她的任何东西。因为动了，林紫当时虽然不说什么，但也许就在几个小时后，你会发现，那些被碰过的东西已经水淋淋的，洗过了。也因此，她并不爱呆在宿舍里，常常，她会在办公室，坐在那张属于她使用的办公桌后，读几页书。

陆陆续续的，教室里的人多了起来。林紫丢掉抹布，又从背包里取出一块小包装的消毒湿巾，把这一排座位挨个又擦了一遍，坐了下来。

“这位同学，你边上有人吗？”一个女孩站到林紫面前，指着里面的座位问。

林紫有些意外，她看了看周围脏脏的座位，又看了看她刚刚擦过的桌椅，笑了，起身让到一边，“没人，你进去坐吧。”

“谢谢。”那个女孩大大咧咧地从林紫边上挤进去，放下背包。“我叫韩平平，你呢？”

“哦。林紫。”林紫简单地回了一声，抬起头。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头发刚刚过肩，剪成四面齐的妹妹头，眼睛乌溜溜的，眨巴眨巴的，透着精明。她的皮肤很好，在日光灯下，闪着莹泽的光，像玉。个头却不高，只有一米五过些，如果她眼睛再圆一点儿，就是商场里卖的高仿真布娃娃了。

“林紫？”韩平平低声重复着。韩平平年龄虽然不大，但已经在社会上工作了好几年了。她的眼神，不是一般的犀利，这个林紫，一打眼就知道，是一个比较古板的人。一件灰不溜秋的“中山装”，套在一米七多的个子上，把胸和腰都抹的像马路一样平，藏在眼镜后的双眼，眼尾微微上挑，那张脸，毫不起眼。

韩平平迅速扫了林紫一眼，转过头，心里轻叹一声，现在，怎么还会有这种人？穿着这么老土，整个一史前级生物。不过，这姑娘可真是勤快啊，一排三个座位，都擦的干干净净，最里面的座位，还不知道会便宜哪个呢？想到这儿，她嘴角上翘，无声地笑了笑。

开始上课了。

林紫细心地做着笔记。这是她参加高教自考以来，第一次听课。别的课目，她都是自修，一次性就通过了。但是高数不行。

上次考高数，她觉得凭自己的能力，自修应该能通过。结果，高数成绩下来，她以2分之差没有及格。这让她懊恼不已，就2分，要是找个班听听高数课，怎么着也应该拿到了吧？那么也可以早半年拿到毕业证了。这次考高数，为了保险起见，她特意找了个班听课。

“同学，里面有人吗？”一个女孩悄悄走到林紫身边，小声问。

林紫没出声，她欠起身子，示意她进去。韩平平撇了撇嘴，把椅子往前拖了拖，让出一些空隙。那个女孩抱紧背包，从她们俩身后挤了进去。

一堂课很快就上完了。

坐在里面的女孩儿把脑袋探过来，“谢谢你们俩啊！”林紫没有说话。韩平平笑了笑，问那女孩，“怎么这么晚？”

“我们下班晚。”女孩也没有介意什么，“你们一起的？”

“哦，不。”韩平平冲林紫点了点头，“我坐在这儿，还是占这位同学的光。”

“是吗？”女孩看着林紫和韩平平，“我叫肖遥，你们呢？”“韩平平，”韩平平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介绍完自己，又指了一下林紫，“她是林紫。”

林紫笑着冲肖遥点了点头，依然没有说话。肖遥和韩平平却聊起来了。

上课铃响了。肖遥和韩平平停下来，开始听课。

老师讲的是集合。肖遥却没有听进去。她每天下班都很晚，赶到学校通常都已经开始上课了，也占不到座位。如果今天不是遇到林紫和韩平平，她就只能站在教室后面听课了。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每次上课都来的这么早？要是的话，就可以请她们帮忙，在上课的时候给她占个位子。

韩平平看上去倒是好说话，可她却说她不一定每次都能这么早来，那只有求林紫了。林紫这个女孩儿，一直沉默着，最多也就是笑笑，或者点点头什么的，好像不大好打交道。“不想了”，她在心里愤愤地对自己说道，“下课了问问她，成的成，不成的拉倒！”

就在肖遥的心猿意马中，一堂课很快过去了。老师一走，大家就都涌到教室门口，急着回去。林紫一向讨厌和人挤，就坐在座位上不动。肖遥和韩平平想着请林紫帮忙占座，也都坐着没动。

“平平，你住哪儿？”肖遥问韩平平，“远吗？”

“我住九仙桥，挺远的，”韩平平又转过头问肖遥，“你远吗？”

“我倒是不远，就住新街口。”肖遥顿了顿，又问，“林紫，你住的远不远？”

林紫终于开口了，“不远，坐2环路，就两站地。”

韩平平看门口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挤了，就问她们俩，“走吗？人少多了。”

林紫拎着背包向门口走去，肖遥有点儿着急，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呢。这时韩平平却跟上去，“林紫，一起走。”

“还有我。”肖遥也紧走两步，和她们两个一起出了门。

月亮已经出来了。

一出校门，林紫就打了个寒颤，她住单位宿舍，晚上几乎不出门，穿的单薄了些，没想到刚进11月，京城的夜就这么冷了。

肖遥注意到林紫有些冷，就提醒她，“林紫，下次上课穿厚些，晚上冷的很。”林紫回头一笑，“嗯，谢谢。”

韩平平却站住了脚，问肖遥，“你怎么走？”

“我往东，”肖遥回答，“和林紫一道，你呢？”

“我去那边坐车，和你们不顺路。”韩平平随手指了一下，问道：“林紫，你每次都这么早来上课吗？”

听韩平平这么一问，肖遥也期待地看着林紫，她真怕林紫说不。

似乎感受到了肖遥的热切，林紫冲着她点点头，“差不多，我能早些下班。”

韩平平暗自庆幸。凭直觉，她觉得林紫是个容易打交道的人，“那……，林紫，你下次上课能不能帮我占个座位？我怕我来得晚。”

“好。”林紫依然点了点头，并不多话。

“还有我，你也帮我占个座吧！”肖遥没想到林紫答应的这么痛快，忐忑的心一下子放下来，这句话，她几乎是嚷出来的。

林紫笑了，这两个女孩儿真有意思，这么点儿小事，她们俩还郑重其事地提出来。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想起来一句话，‘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她的心里，竟然有些快乐。

                                      （二）

林水生飞快的踩着自行车。晚上十点钟的街道空旷的像天安门广场，四周的人都是影影绰绰的，一辆电车咣铛咣铛地从身边驶过。每个人都在回家的路上。

白花花的月光，映的一切都颤微微的，像个浮世的梦。林水生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打火机“啪啪”摁了两下，一缕蓝蓝的火苗亮起来，忽闪几下，又灭了。“靠，”林水生低低地咒骂了一声，他停下来，一只脚支在地上，左手扰在烟上，右手再一次摁了两下，这次点着了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股辛辣的气息立即包围了他。透过烟头明灭的红光，可以看到他那张愉悦的脸。

林水生有足够的理由快乐。就在刚才下班的时候，老板叫住了他。从明天开始，他就是这家川菜馆里的厨师长了，工资也长到两千五。这是个好消息，他想。

转过几个弯，林水生在一个大杂院门口下了自行车。绕过一堆蜂窝煤，又小心地穿过狭长的过道后，他一眼就看到了肖遥。肖遥斜斜地倚在门上，低着头，在翻找着什么。看着月光下肖遥那纤秀的身子。林水生的心一下子热乎起来，“早回来了？！”声音也是热热的。

肖遥怔了怔转过头，似乎刚刚从梦中醒来，脸上木木的，半晌才低低地“哦”了一声，仿佛才想起来他是谁。林水生脸上的愉悦一下子消失了，他第一次发现，白晃晃的月亮，刺的人眼睛生疼。

月光下，巨大的望京桥怪兽一样横卧在路面上。韩平平下了公交车，她摸了摸藏在书包里的水果刀，心里安定了许多。自从上次在桥下遇到那个有露阴癖的男人后，她的书包里就常常放着一把刀。虽然她知道，真的要发生什么事，这把刀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是带上它，心里毕竟会踏实些。

穿过望京桥，附近的村子里，有一间她租住的小屋，四、五平米的样子。当初住在这儿，主要是图租金便宜，交通也算方便。谁让她没有一对有钱的爹妈呢？一切只能靠自己。

屋里很冷。韩平平摸了摸床，床上倒是很热。她调低电褥子的温度，躺了下来。院子里很亮。月光像水银一样，铺了一地，还拼命地往她的小屋里挤。韩平平并不关心月亮如何。对她来说，今天的月亮和明天的月亮并没有什么不同。

韩平平关心的是林紫和肖遥。如果她们也是自己租房子住就好了，那样，等混熟了，她就可以搬去和她们一起住。再不然，她们愿意来这儿住也行。起码以后回来，就不用提心吊胆了。显然，韩平平的心情很好。她静静地盯着天花板，良久没有入睡。

月光悄悄地从窗帘的缝隙挤进来，把躺在床上的林紫分成了明暗两部分。已经很晚了，林紫仍旧没有睡意。上课回来，她又在办公室里做了一会儿习题，才回宿舍睡觉。不出所料，几个明天上早班的人正凑在一起打牌。

这间宿舍名义上是林紫的，但实际上，所有后勤处里要值班的女人，都住这间屋。因此，林紫从来没有单独在宿舍住过一天。今天也不例外。

食堂的胖姐扯开了呼噜，林紫更睡不着了。她皱皱眉，翻了个身，床“咯吱吱”响了起来，掺杂着呼噜声，显得异常刺耳。林紫停下来，值班的人都是早上4点半就上班，把她们吵醒了，自己又会一晚上不得安宁。

林紫小心地用手指挑开一角窗帘。月光一下子淌了进来，扎眼的很。光秃秃的树枝映在窗子上，透着北方冬日的特有的干冷。突然之间，林紫觉得，就连京城的冷，也是有距离的。

月光下，三个女孩儿渐渐沉入梦乡，她们并没有想到，这次的相遇，仅仅是她们一生的交集的开始。

（无戒365极限挑战营）第1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