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疲惫的身躯,瘫痪在一张椅子上,罪恶的液体在他的身体里流淌、膨胀、沸腾、发出怪异的声音,他后悔了,但倔强使他无法行动起来,去安慰她或者向她求得原谅,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做这种事。直到许久,他发现她没有离开。她一直抱着双膝蜷缩着坐在床边静静地哭泣。她当然可以反击,报警或者告诉老师,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毕竟是他引诱她到房间里来的。
直到几个星期以后,他才渐渐了解到,事实上,她是否在某种程度上喜欢上了他。因为她说过,也许在某个无人察觉的下午,在他们尽情交谈过后,有那么一瞬间,她对他产生了奇妙的感觉,她思考过他存在的位置。只是想不到事情发展的如此迅速,让她有点措手不及吗?他乖顺的把《恶之花》交给她,这样他仿佛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受了这本书的影响,可是这并不是教人作恶的书,只是它的语言太奇特,或者是因为它的书名让人感到畏惧罢了。
那天晚些时候,他们穿好衣服,一起离开了房间,他陪着她,但两个人相距一米,穿过那些狭窄的小巷后,他们在一间药店停了下来。他走进里面买了避孕药。第二天中午,她回来了,拿回她在房间里留下的一个发夹。然后花了一个小时,帮他收拾好房间,把地板打扫得干干净,就像所有女人该做的那样,让他回到正常的现实世界。第三天回来的时候,她把一整套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扔给他,“你看这个吧!”仿佛这是对他的一种惩罚,这惩罚是如此的漫长,他始终没有看完这套书。他不太习惯让大量的文字塞满大脑,对于小说,他的阅读经验也仅限于高中时的韩寒,然后是鲁迅、村上春树,还有些零散的文学杂志,但他一点也不敢怠慢,因为她随时会问他看得怎么样,感受如何?如是,每天吃完晚饭,他就坐在床边开始对这本书生吞活剥。一开始读起来是如此的吃力,漫长,孤独,令人痛苦,但是他心甘情愿的接受这种奴役。他想她是如此正确,他罪不止如此,应该受到这种惩罚。
星期六晚上,看了一小会书后,他感到空气中存在着一种沉闷的分子,也许是书里停滞不前的时间导致的,时间仿佛已经冻结,不再流动。他合上书,打算到校园里散散步。
穿过网球场和行政楼后,他在文化活动中心门口看到聚集了很多人,而且他们的样貌非常古怪,都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头发也五颜六色,还有人拿着刀枪等道具。好了,他已经忘了今天系里要举行化妆舞会,可是他一向不参加这些活动,所以,他们肯定认为他是个脱离集体的怪胎,随他去吧,反正他是不喜欢这些滑稽的东西,就如同他始终无法进入绘画的世界一般。
图书馆旁边的周六放映厅在放电影,只要一块钱门票,前面一个短头发的学生对他说电影要开始了。他马上给了钱,然后坐在最后一排,他本以为会是一部动作片或者间谍之类的片子,想不到会是一部爱情片,而且情节沉闷,讲述两个素昧平生的男女在一节车厢中相遇 ,他们发现彼此间竟然有那么多话题, 于是两个人在车上愉快地一路畅谈。要不是他们谈的内容他觉得有点意思,他早就离开了。这部电影是她挑选的吗?他感觉她就在这些寥寥无几的观众之中,但是他看到的只是一个个黑色的头颅,仿佛是某些放在仓库里被黑色塑料袋包裹好的货物。
第二天下午,他见到她时,便问她这部电影叫什么?“《爱在黎明破晓时》”,她说。“我以为你不会看爱情片了。”他确实很少看,不过他总会试着去理解爱情是什么?他说的是所有人都认可的那种爱情。
他们坐在学校湖边的一张椅子上,一起阅读《追忆逝水年华》这本书,在里面,他们找到了时间的碎片。她原谅了他那天冲动的鲁莽,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说他以后要叫她润儿,这是她的名字,如春风化雨般充满了柔情。她还告诉他这个湖泊去年有个人在这里淹死了,学校封锁了消息,所以很少人知道。
他是怎么死的?
他是自杀的,尸体飘浮了两天才被发现。
他为什么要死?
没有原因,他就是想死。
晚上,她在他房子里过了一夜。那晚的月亮很圆,他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摇晃的温床里看着它慢慢的移动,消失。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漂浮在水面上,丽在看着他,他却无法动弹,他搞不清楚这样的梦几时开始,又是在哪里结束。润儿第二天很早就离开了,当他醒来时,留在那里的只有她淡淡的香味,还有昨晚未曾关掉一直循环的音乐,贝多芬的月光曲。
按照计划,他去参加了读诗会,在会上,他平淡地演讲完早已准备好的稿件,台下没有什么人给他鼓掌,但他并不在意,诗社一直以来都是十分沉闷的地方,大家仿佛都沉浸在人生苦难的追悼会上似的。然后,陆续有人上去朗读他们近来的代表作,这个过程还是暗藏吸引力的。当然,他认为这个吸引力不是来自作品本身,而是新人脸上充满羞涩和勇敢对诗歌抱有一丝的热情。他们真的热爱诗歌吗?还是别有目的?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写诗会有什么目的,现在的人并不崇拜诗人,写诗的人永远都是边缘人物。只会离中心越来越远,然后渐渐消失在一个角落,至此至终,无人察觉,最后只剩下一具孤独的皮囊,顾影自怜。
润儿的出现,好像是一道劈向这场孤独的闪电,产生了一丝不和谐的爆裂,如果她的气质确实能够激发台下男生的荷尔蒙,那也是昙花一现,并不能使他们写的诗更像诗。虽然她是诗社社长,可实际上,她更像是一个策划者,一个离中心最近的人,当然,诗社确实需要一个这样有力的领导者,组合各方资源为其发展,可她不可能成为诗社精神世界的核心或者精神之光,否则,诗歌将会走向滑稽和没落的深渊。他突然察觉到这一点,可惜已为时已晚,他并不能改变什么,如果他当初并没有推荐她,也许他们也不会相遇。现在,她已经站在台上,开始朗诵那首长诗,声音的魔力穿透空气,直达脑海,所有听众都被卷入一个奇妙的空间。但他明显发现,相比之前在咖啡店那一次,她朗读的感情变得漂浮不定,断断续续,再也难以传达出原作的哀鸣。不一会,甚至有人已经难以忍受这种长时间的折磨,仅仅屈服于她的权威和美貌之下而没有打断她罢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选这首诗来朗读吗?”有个鼠头尖脑的师弟探过头来和他说悄悄话。虽然,他被别人打断了思路感到莫名的恼火,到他仍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呢?“听说她失恋了,他男朋友抛弃了她,所以她才选择这样一首诗啊!”。他半信半疑。
他在门口侧边的一个花坛旁等她。她走出来时,他便叫她的名字,润儿,他喜欢这个名字,蓝润儿,月亮一样皎洁的名字。他们走在灯光昏暗的校道上,手牵着手。虽然疑虑在他的脑海里旋转,但他什么也没有问,他不想因为这件事破坏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他永远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