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叫好春逝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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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位为生活努力奋斗的人,都值得尊敬!

天还没亮,从薄薄的窗帘透进来的光还是灰蒙蒙的,卫建国就醒来了,他的生物钟从来都是很准的。

他一动,妻子也醒了:“几点了?”

“还早,你再睡会。”卫建国说着看了下闹钟,五点不到。

“不睡了,秋蝉今天学校要考试,她说早点起来去地里先把稻秧插上。”

“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辛苦你们娘俩了,家里就我一个男劳力,还帮不上忙,要不把地租出去算了。”卫建国深有愧疚感。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你的手艺好,这远近八乡,哪栋楼房不都是你一砖一瓦砌出来的。”妻子方华彩说,“但是田地是农家的根,没了田地就像生命没了魂灵。”

“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文化的。”卫建国边调侃妻子,便穿上衣服下了地。

方华彩也开始穿上衣服:“我不也是高中毕业的?跟了你才变得像个没文化的农妇。”

两人边说,边开门出来。卫建国背上装着泥瓦匠专用工具:“我先走了,今天气象预报有雨,到时下雨就歇工了,我过来帮你。”

“你管自己。我们娘俩两个小时差不多搞定了。”

“看情况,到时我去玉米地里转转,你不用过去了。”说完卫建国开门走了。

方华彩走到大女儿卫秋蝉门口,看见已经有灯光透出来,就推门进去:“秋蝉,醒了,不多睡会?”

看见女儿早已经穿上衣服,正在梳头,方华彩问道。

“妈你起来了,爸出门了?”秋蝉正在把长长的头发扎起来。

“对,刚走,今天可能要下雨,我先去蒸几个馒头,你不要忘记带上雨披。”

“好的知道了,妈。”秋蝉应了声,又开始捣鼓她的长发。

秋蝉一边麻利地把长发盘起来,在头上扎上黑头绳,再拿黑色的发卡夹住,一边想着她爸妈。

她爸是祖传的泥瓦匠,抹墙技术一流,手下的水泥和砖块像被他施了魔法,一堵墙在他手下要不了多久就变得溜光水滑,又快又漂亮。

父亲的手艺远近闻名,来请他造房子的很多。

家里只剩母亲一个人干农活,纵然她还身强力壮,能算个劳动力,但毕竟辛苦。妹妹还在读小学,母亲一个人既要顾家,又要做农活,肩上的担子也不轻,作为一个女人着实不容易。

爷爷身体又不好,支气管炎严重,一动就气喘如牛,奶奶又从没有干过田里活,从前都是出去给人家做帮佣,现在年纪大了,也只能在村里一个食堂做做洗碗洗菜工。

她今年读高一了,从读小学开始,她就尽量帮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来减轻些母亲肩上的担子,大家都夸她懂事,能干。


娘儿俩出门时,天空还犹如一张黑色织布,星星在上面绣出微弱的光芒。走在乡间小路上,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公鸡打鸣声。

渐渐天色由朦胧,慢慢泛起鱼肚白,大自然轻轻掀开夜的帷幔。

方华彩担着一个箩筐,前面放着各种农具,后面是秧苗,秋蝉手里提着,肩上挑着都是秧苗,两人很快来到自家稻田的田埂上。

“秋蝉,你经期刚过吧,现在才四月里,还没有入夏呢,水有些凉,你穿上妈这个长雨靴再下去。”方华彩从筐里拿出一双长雨靴让她穿上。

“不要了,穿着这个笨手笨脚的耽搁事。”秋蝉不想穿。

“听妈的话,穿上,女人最怕脚下着凉了。”方华彩知道大女儿个性倔强,不得不沉下脸来。

秋蝉只好乖乖套上长雨靴。然后两人抓起一摞摞早已经捆扎好的秧苗往水田里扔去,很快响起秧苗落水的“啪啪”声。

不一会,所有秧苗都扔完了。

随后,方华彩又让秋蝉穿上雨裤和短雨衣,这才让她下水稻田里。

插秧的时候,秋蝉的动作熟练而敏捷,一点也不比方华彩慢。一行行秧苗在她们的手下整齐地排列成行。

天光大亮的时候,方华彩直起腰来,转头看了眼已经在她身后的女儿,只见她目不斜视,埋头专注插秧,灵巧的手一上一下,将新苗轻轻插入浸水的土壤,随着秧苗的插入,田野的肌理变得丰富,绿意盎然。

“秋蝉,不早了,你该去上学了。”

“妈,还有会时间,春生还没过来呢。”秋蝉一边手不停,左腿后退一步,右手从左手精准地拿出五株秧苗,“唰唰唰”一排五棵秧苗已经稳稳插入泥土。右腿又往后挪一步,又是“唰唰唰”五棵排列整齐的秧苗挺立在水田里,随风摇摆。

方华彩知道春生是邻村的,上学要经过他们村子,秋蝉经常在春生过来后,才放下手边的农活,背上书包,两人结伴一起去上学。

方华彩抬头看看天,天空像是小孩子含着的泪,欲落不落。

“等下去家里弯一下,叫上你妹一起去。省得她路上磨蹭,别忘记都带上伞。”

“知道了妈!”秋蝉应着,手下却一刻没停。

“秋蝉!”不远处有位少年,背着书包从远处大踏步过来,十五六岁模样,头发黑而浓密,刘海比秋蝉还长,半掩半遮住浓眉,大眼睛,鼻梁笔挺,是个俊朗少年。

来到田埂上,他冲着秋蝉还是喊得很大声:“插秧呢?”

然后看着方华彩又喊了一声:“阿姨早!”

方华彩应道:“春生早,你带雨伞了没,今天可能要下雨,没带等会去我家拿一把带上。”

“好的,我没带呢,谢谢阿姨。”

“秋蝉,你赶紧去吧,别耽误了上学。”

“好的,妈,那我走了。”秋蝉上了田埂,脱下长雨靴,换上跑鞋。

“哇。这雨靴好长,比你腿还长。”

“才没有,就在我膝盖这好吧,少见多怪。”秋蝉白了他一眼。

“我真没见过你穿这么长的靴子。还挺好看的。”春生就是在没话找话。

“走啦,废话特多。”秋蝉穿上跑鞋健步如飞向家跑去。

“哎,你跑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呀。”

“你来追呀。”

“你当我追不上你?”

两人嘻嘻哈哈跑远了,方华彩宠溺地笑笑,才把目光转过来,剩下得她得抓紧干完。

到中午,果然下起雨来。开始还是淅淅沥沥小雨,后来越下越大。

“老李,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今天只能到这里了。”卫建国跟建房的主人老李说。

“搁着吧,下雨天干不了活。你回家去歇歇吧!”

“那我走了,天一晴就过来开工。”卫建国打完招呼就往家赶,他还惦记着自家田地里的秧苗,想快点赶回家去一起插秧。

等他赶到田里,站在田埂上,目光穿透细密的雨幕,凝视着那一排排整齐、碧绿的嫩绿秧苗, 它们像电视里放的大型集体舞那样,整齐划一,英姿勃勃。

卫建国拐了个弯道,往玉米地走,远远就见到穿着雨披的娇小影子,在玉米秆里若隐若现,那必定是他妻子了。

“华彩,这么大的雨,怎么还不回家?”他老远就喊道。方华彩闻言直起腰,看着从雨帘中走来的高大身影。

“你回来了,这雨一下,地里杂草疯长,得拔掉。”

“你回去休息吧,我来就好!”卫建国心疼妻子每天这么劳累。

“那两个人一起整吧,快点整完早点回家,晚上给俩丫头整点饺子吃。”

“好嘞!”

两人回家时,雨还没有停。走在前面的卫建国老远见到自家院子门口停了一辆房车。

“家里来客了?”卫建国转头对方华彩说。方华彩跟在丈夫后面,高大的背影挡住了她的视线,没看到前面。

“来谁了?”她用手摸了下脸上的雨水,这雨说大不大,可淋在雨披上滴下来的水却比黄豆粒还大。

“不知道呀。”

夫妻俩匆匆赶到家里,还没进院子,就看见老父亲坐在屋檐下,老母亲站在他左后方,院子里站着好些人,一看穿着打扮就知道是城里人。他们伸着手,几杆长枪短炮直指向老人,仔细一看是话筒,上面写着“市电视台”、“市电台”、“市报社”等字样。

父亲双手正别扭地来回搓着,两眼不知道看哪里好,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竟张大缺了门牙的嘴巴呵呵傻笑着。

有位穿着漂亮连衣裙的姑娘正在问话。卫建国跨进门,刚好听到她在问:“卫师父,你做泥瓦匠有多少年了?”

“那可有些年头了,十五六岁就跟着我父亲四处接活了,算起来有五六十个年头了。”

“啊?”姑娘似乎很吃惊的样子。

另一个穿着夹克衫的男青年又问:“卫师父,你技术那么好,这附近那么漂亮的建筑应该都是您的手笔吧?”

“手笔?不清楚,但这些房子我建过,我儿子建得多一些!”老人说着,看到卫建国进门就说,“我儿子来了!”

后面又补充了一句:“我儿子比我厉害,他的技术更过硬。”

大家才明白,他们要采访的对象是这位老人的儿子。

于是长枪短炮都对准了刚进门的卫建国。

“卫师父,听说您是这一带有名的瓦匠师父。”

“卫师父,我们是市电台的,跟您采访一下,有关您做这一行的事迹。”

“卫师父,您有考虑过去城市里发展吗?城市建设需要您这样技术过硬的师父。”

卫建国毕竟见多识广,他微微一笑,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最后说:“有机会能去城里当然更好!”

新闻报道后,影响力确实大。后来卫建国真被市建筑公司给招揽去,当了高级瓦工。

村里人都来祝贺,村书记和村长握着卫建国的手说:“进城去好好干,总比你单干强,五险一金有保障,可以解决你的后顾之忧啊。”

卫建国哈哈笑着说:“是的,我自然是冲着这个去的。”

卫建国去市建筑公司当了工人,对家里来说似乎并没有掀起多少浪花。唯一改变的是他从原来早出晚归变成了一周回家一次。

作为女儿的秋蝉,自然为父亲高兴的,只是家里的那些农活越发需要她投入更多的时间去做。

很快,十六岁的秋蝉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即便如此,她也从没有放弃学习,她跟春生已经约定,他们要考同一所大学。

夜色渐渐变浅,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和鸡鸣。窗外的风吹动着窗帘啪啪作响,与窗外蟋蟀的叫声交织在一起,终于让熟睡的秋蝉醒了过来。

半小时后,她从房里出来,看母亲房间还黑漆漆的,知道她还没起来,这几天收割稻谷,母亲累坏了,虽然父亲请了几天假一起来,但毕竟收割下来的稻谷要打下来,还要晒,要扬,要装袋,事情多得像晒谷场上的谷粒,数不清!

割下稻谷父亲就去上班了,他们工地活也很紧。

好在秋蝉姐妹放假了,秋蝉已经顶一个男劳动力了,妹妹秋菊也能帮着干活。奶奶可以帮着看晒谷场上的谷子,驱赶麻雀,帮忙装袋子。

秋蝉起来后来到厨房,先淘米烧粥,再煎蛋,她把鸡蛋煎得很好,匀称圆润,蛋黄在白玉似的蛋白上盈盈晃动,正是妹妹秋菊最喜爱的程度。

又给爷爷奶奶做了鸡蛋饼,他们喜欢吃放过葱花和韭菜的鸡蛋饼,又给自己和母亲煮了白煮蛋。

一边忙着,她大脑也没有闲着,想着和春生一起上下学的那些日子;想着那天两人在山里一起找野果子时,他找到的果子总是又苦又涩,而她却总是甜的,他那不服气的祥子;想她和他坐在路边石头上,头碰到头地讨论解题思路时的画面……好多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让她心里柔柔的,甜甜的。

这个暑假她一直很忙,他来过几次电话,也约她一起出去玩,但她怎么可能丢下家里的活,自己出去玩呢。

虽有点不舍拒绝,但还是果断拒绝了,她听出来他的失望,但没有关系,开学就又会见面的,他们现在高三了,老师要求同学们提早半个月去学校补课。

还有几天了,想着她马上可以见到他了,心里有些小期待。

然而命运之神似乎总爱和她开玩笑,上一秒还想着可以很快到学校去上学了,下一秒可能就再也回不去学校了。

那天中午,一家人刚吃完饭,母亲就接到父亲单位的电话,电话还没挂断,整个人就一下瘫软在地上,人事不醒。

“妈,妈妈,你怎么了?”秋蝉吓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媳妇,你这是怎么了?快,秋,快掐人中。”几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脯,秋菊更是哇哇大哭;“妈妈,你不要死啊!”

好半天,母亲终于幽幽醒转来,却痴痴呆呆,两眼空洞无神。

“媳妇,到底怎么了,你好歹说一声呀!”奶奶急得捶胸顿足。

爷爷一急更是快喘不上气来了,“呼哧呼哧”的,奶奶急忙把爷爷扶进里屋吸氧气去了。

“妈,你别急,先缓缓……”方华彩慢慢从地上坐起来,秋蝉轻拍她的胸脯,秋菊抚着她的后背。

这时候方华彩终于爆发出一声哭:“秋,你爸他没了!”

“扑通”一声,这下轮到刚从里屋出来的奶奶倒地不醒了。大家连忙七手八脚把奶奶扛上床。

这一天是秋蝉一家的灾难日。

卫建国的遗体被连夜运了回来。

事情发生在早上上班后不久,卫建国带的新徒弟田虎,跟着卫建国上脚手架时,在七楼不小心踩空,在掉下去之前被卫建国一把拉住了。但是因为惯性,卫建国自己直接甩出了脚手架,从七楼摔下来本来就很惨了,下面却正好放着钢筋,有一根钢筋直接贯穿卫建国胸口。

人是当场就没了的,工人们还是把他送医院抢救了,可是回天乏术,天上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家庭不幸,悲伤逆流成河,一家人仿佛已经陷入了暗无天日的境地。逝者已去,活着的人还是要为了活着而活着!

后来,公司来人了,除了赔偿一笔钱,还答应安排卫建国的女儿卫秋蝉去公司接替她父亲的班。

于是,十七岁那年秋蝉顶替了父亲,进城当了建筑工人,再到学校上学,再见到春生,和春生考同一所大学的梦就这样破碎了。

卫秋蝉要去城里当工人了,这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整个村子的角角落落,当然这里面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嘲笑的。

卫秋蝉放下了书本,放下了农村的锄头,接过了城里的瓦刀。爷爷奶奶母亲还有其他亲戚们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可秋蝉硬是混在一帮汉子里,不甘落后,男人们能做的事,她压紧牙关不后退,汗自是比别人多流几倍,觉也是比别人少睡几个小时,抹墙技术硬是被她给练得找不出一点瑕疵。她嘴巴也甜,左一声师傅,右一声哥,很快就平了天下。

那时她有点恐高,以前在农村,她最怕的就是爬高,人家问:“你一个农村出来的,出门见山,怎么会恐高呢?”

她说:“那不一样,山再高我不怕的,就怕平地里的高,学校组织去游乐园,我都从来不上去的。”

听的人就摇摇头觉得不可思议:“第一次听说恐高还分场地的。”

她确实恐高,第一天,她才爬到三层楼,就停了下来。哆哆嗦嗦低头往下看,这一看不打紧,一阵头晕目眩,她犯恶心,想吐。

她捂着嘴使劲憋着,挥手示意下面的人躲远点儿,她要吐了。但是她的嘴巴张了又张,腮帮子鼓了又鼓,脖子伸了又伸也没吐出一口来,原来她把酸水生生地吞回去了,底下响起一片口哨声。

这点小事怎么能难倒她。她就一有空练习爬梯,爬脚手架,只是不再四处张望了,只看眼前的梯子和架子。慢慢的,恐高症也就克服了。

她最喜欢在高高的架子上抬头望蓝天,望着望着,朵朵白云会幻化出一位少年的身影,她的眼泪就会“唰唰”流,头一低,眼泪和着水泥砌进了砖块里。

有一个双休日,卫秋蝉回家。春生在清晨特意过来找她了,他们站在村子的一棵大树下。

她欢喜雀跃,视线像是粘在了他的身上,怎么也看不够。清晨特有的釉青色光线淡淡地把他长长的身影拉得更长了。

“你真的不读书了?”他问她。

“是的,对不起,我失约了,不能再和你去读同一所大学了。”秋蝉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心脏一阵紧缩,疼痛慢慢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她慢慢蹲下来,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噼里啪啦”往下掉。

春生有点慌了,他也蹲下来,蹲在她身边,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没事,别难过,我会经常去城里看你的!”

“真的吗?我在市第一建筑公司。”卫秋蝉抹掉眼泪,站起来开心地笑了。

不过,她很快想到了什么,就摇摇头:“还是算了,我在工地,而且今天我在这块,明天不知道在哪块了。你学习那么忙,还是别打扰你的学业了。你要加油,考上理想大学!”

“那,我们可以电话联系。”春生退而求其次,他的目光很温柔,“秋蝉,你很好,只是命运在捉弄人。”

他差点要冲口而出“你很好,我喜欢你”。

秋蝉双休日基本不加班,领导也考虑到她一个姑娘家,比较特殊,允许她不加班回家。

她拿着第一个月发的工资,算起来也有三千元,卫秋蝉细细盘算着这三千元的用途,一千五给母亲贴补家用,五百自己留着做下个月伙食费。还有一千她准备给自己买个手机,再给家人每人买份小礼物,就这么定了。

她第一次在周五下班没及时回家,去逛了夜市。她给爷爷奶奶买了过冬棉衣,给母亲买了条裙子和一条丝巾,她想象母亲穿上裙子系上丝巾,该有多精神。她给妹妹买的是一只结实又漂亮的新书包,妹妹明年就要读中学了,该换个书包了。最后她给自己买的是一部二手手机,她看了很久,新手机真的太贵,她买不起。

拿着手机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春生的。

春生接到秋蝉的电话似乎很开心,语气也是轻松欢快的:“秋蝉,终于等到你的电话了,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嘻嘻,今天发工资,我买了手机,第一个给你打电话。”听到春生的声音,秋蝉欣喜得小鹿乱撞。

“那太好了,你有了手机,我们以后联系就方便多了,你赶紧下个微信吧。”春生在电话里很急迫地催促她。

“嗯,微信手机上有。不用下载了,就是还没有注册。”

“你会注册吗?不会我教你?”

“谁要你教呀,我自己会弄,注册好了我会加你的,你把你的发我手机上。”

“好的,你回家了吗,今天周五。我明天来看你好不好?”

“不好,你好好学习。现在你的时间很宝贵的哦。”

“你怎么,这么像我老爸老妈的口吻呢。”

“因为我们都说得对呀,你还是要听话的。”

“好吧,那你快把微信先弄好了。”

“知道了,不打扰你学习了,早点休息哦,拜拜!”

“拜拜!”

卫秋蝉挂了电话,心里甜滋滋的,她静静地回味了一下两人的对话,不禁笑出了声。

星期六一大早,卫秋蝉坐上了回家的大巴车。回家的大巴车一天只有早中晚三个班次,早六点,中午十二点,晚七点。

平时她都是周五赶晚七点那趟回家的,路上三个多小时到平阳镇上,再坐半个小时才能到她家的谷雨村,到家差不多也晚上十一点了。

“滴滴”有声音从她包里的手机传来。她赶紧拿出来,一条微信消息:“坐上车了吗?”

昨天晚上她研究了半天手机才把微信注册好,结果加春生微信时已经深夜十二点了,没想到他马上通过好友验证,还发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昵称是“春天生的猴”,头像是一幢三层楼房,掩隐在青山绿树间,非常气派又有人间烟火气味的照片,应该是他家吧。

她从来没去过他家,但知道他父亲是镇上开工厂的,家里条件不错。听说他家在镇上也有房产的,但他和他妈妈都喜欢住在村子里。

难怪,这么好的房子不住才可惜呢。

“这么晚你还没睡?”秋蝉用刚注册好的没有头像没有昵称的白板回复他。

“这不等你呢,马上睡了,晚安!”

“晚安!”

这么晚睡,今天居然这么早就给她发信息?

“上车了。你睡眠不足六个小时呢。”秋蝉回。

“今天不是休息么,没事,睡够了。”

“你吃早饭了吗?”

“滴滴”两条信息。

“吃了,路上买的包子,你吃什么?”

两人你来我往,秋蝉跟春生聊着微信,路上竟不觉得闷。

秋去冬来,光阴似箭,转眼,卫秋蝉在城里当建筑工人已经有两个年头了。

十九岁的秋蝉平时在工地,基本跟男人没啥区别,风里雨里从不娇气。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有双休。卫秋蝉的双休都贡献给了家里,两天不到的时间,她都把家里安排得妥妥当当。

田虎就是那时候爱上秋蝉的。田虎二十二岁,老实、胆小。

三年前,他姨父介绍他到建筑公司当了一名工人,签的是合同工,但待遇还是不错的,他父母都是城里纺织厂的工人,家里条件一般。

十九岁的他第一次上工地跟的就是卫师父。

那天卫师父舍命救了他后,他和父母都愧疚得不行,去了卫秋蝉家不下十次。

他父母经常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待你师父的家人。所以逢年过节,他都是大包小包上门看望。

虽说秋蝉家人对他并不是很热情,但是他都坚持着,有时轮到他休息,他也会偷偷去秋蝉家,像儿子一样帮着做农活。

在单位,他常常缩在角落里偷偷盯着秋蝉看。

他知道秋蝉有自己喜欢的人,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喜欢他,他知道这种喜欢远不是为了报恩那么简单,他是真心喜欢上了她。

有一天,刚从脚手架上下来的秋蝉满头大汗,田虎上前递给她一块毛巾和一瓶水。

秋蝉没接,却说:“我早就觉着有人老是盯着我,原来是你小子,说,你小子想干嘛?”

“他想娶你!”一众工人嘻嘻哈哈站在身后开玩笑。

田虎小麦色的脸涨得通红,一直从耳根红到脖子。

秋蝉这才默不作声接过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这怎么可能,我就算没人要,也不会嫁给他。”

田虎似乎羞愧难当,转身就跑了。

以后田虎不再盯着秋蝉了,但只要秋蝉有什么需要,他总会第一时间出现。一有空还是会去她家帮忙,特别是农忙时节,卫秋蝉请假,他也请假,然后就闷声不响地跟在她们母女俩身后去田里干活,任凭秋蝉家人怎么说,他都不言不语,干活却顶方华彩和卫秋蝉两个人。

春生此时已经读大二了,他和秋蝉的联系渐渐减少,他说学业有点忙,可秋蝉还是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段时间,秋蝉一直闷闷不乐的,休息时间总是一个人看着天空发呆。

田虎很想靠近她,很想问问她怎么啦。发现他靠近她,她似乎也不再反感,只是抬眼看他一眼不说话。

小虎心下窃喜,这是不是表示她对他的态度有了改观。

慢慢地,他就经常在休息时间默默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的,走路轻手轻脚,像怕踩着蚂蚁,说话轻声细语,怕吵着发呆的秋蝉,就连喝水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怕惹来旁边的秋蝉白眼……

一个隆冬的凌晨,还在熟睡中的卫秋蝉手机突兀响起,把她惊醒,一看是家里的电话,连忙接起。方华彩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话筒传来,让秋蝉的心都颤了颤:

“秋,你爷爷半夜支气管炎发作,奶奶发现时,你爷爷已经气若游丝,现在我们已经把你爷爷送镇医院,恐怕……你赶紧请假过来吧。”

卫秋蝉赶紧起来,去敲了田虎宿舍的门,田虎宿舍有四个工人住在一起。

“田虎!”她一叫,田虎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顾不上穿鞋跑来开门。“我爷爷快不行了,你能不能送我去车站?”

“好的你等会,我去穿衣服。”他二话不说,不但把秋蝉送到车站,还陪她一起过去了。

他们赶到医院,爷爷戴着氧气罩,睁开混浊的眼睛,紧攥着秋蝉的手,“呼哧呼哧”地说:“秋,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爷爷走了后,奶奶做主把地都给租了出去。卫秋蝉在市里租了一套套房,还找了她公司领导,要求帮忙把卫秋菊读初中的学校给解决了。就这样,秋蝉把奶奶和母亲都接了过来。

这期间,田虎上上下下出了不少力,除了奶奶仍然不待见他,方华彩和卫秋蝉都对他慢慢有了改观。

“田虎这孩子确实不错,踏实,能干,实心眼。”方华彩有一天这样对秋蝉说。

秋蝉没吭声。

春生过年前发了一条微信问候语,后来再没有只言片语。翻看他的朋友圈也是一片空白,应该是把她屏蔽了。

她知道了,她和他的世界已经不是在一条平行线上了,他们已经属于两个世界的人了。

尽管她还有所期待的,只是,这期待恐怕是种很残酷的幻想。

生活的重担已经让卫秋蝉失去了年少时的那份纯真。

青春永远只是一段,当你经历了一些事情,它便过去了,永不会再重复。每个人失去青春的同时都会失去天真。

家里只剩下祖孙三代女人,而她成了这几个女人里的依靠。

奶奶岁数大了,母亲自从父亲走后,身体每况日下,繁重的农活已经把她压得直不起腰来,前些天出去找了一家超市当售货员,工作时还晕倒了,让人送了回来。

而最小的妹妹又还在上学。

现在的秋蝉就是家里的支柱,而她只是个普通的建筑工,她还有什么条件,什么资格去跟春生谈情说爱呢,还有什么资格去期待他能给她什么呢?

一晃十年过去了,卫秋蝉还是单身一人,田虎也是。

奶奶和方华彩急了,田虎的父母也急了。

“虎子,秋蝉对你无意,你就去相亲吧?”父母小心翼翼地说。

“不去!”田虎语气坚定。

“田虎,你去相亲吧,咱们是不可能的,你我之间横着我爸的一条命呢!”秋蝉和田虎现在像兄妹,她也为他着急。

田虎的心很疼,很酸,很涩,很苦!但他答应了。

卫秋蝉委托母亲方华彩亲自给他安排的姑娘。但没有一个姑娘看中他。据说是他见着人家姑娘,就是一声不吭,自己主动不说话也就算了,连人家姑娘问他,他也一句话不说。

方华彩,卫秋蝉,还有田虎爸妈都知道: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对抗。

十年的时间,春生和秋蝉是怎么走过从热恋到冷淡的呢?秋蝉已经记不清了。他们从小就认识,感情一直在,只是那时他们都太小,懵懂无知的感情不算爱情吧。每个无眠的夜里,秋蝉总是这么想着。

那时他们互相加了微信,秋蝉是尝到了恋爱的感觉,幸福的滋味的。

春生考上大学后的那个假期,来找她的那个晚上,他们坐在星空下,他炽热的眼神如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她注视着他,也是有心动的感觉的。

他向她表白说:“秋蝉,我喜欢你,很久之前我就喜欢你了,做我女朋友好吗?”

秋蝉激动的心狂跳不止,她开心地回应:“我也喜欢你,我初中就喜欢你了。”那时秋蝉以为,他们是真相爱的

两人在紧紧拥抱一起,两颗跳得欢快的心紧紧贴在一起的时候,秋蝉以为那会是永远。

那天晚上他吻了她。

秋蝉羞答答地说:“你要负责哦,我这是初吻。”

他说:“我也是初吻,我一定会负责到底。”

两人相视一笑,如星空盛开的两朵绽放的烟火。

秋蝉以为,那烟火是永不灭的。

后来他离开了家乡,去了西安工业大学。那时他们一到晚上就开着视频聊天,他叫她“宝”,她脸红得像枫叶。

她清楚地记得他说过:“宝,你是我的。谁敢跟我抢,我就拿你砌墙的瓦刀跟他拼命!”

她甚至因为这个可笑的说法,心口涌过一阵又一阵的激动。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减少了视频电话的呢?

应该是在他大三那年,他说他要准备实习单位,就再没有视频电话了,有信息,诸如:

宝,吃饭了吗?

我在实习单位,你在干嘛?

今天天气真好,我想你了

……

秋蝉回过去时,却没有了回音。

秋蝉知道他是真忙。

只是后来信息也渐渐少了。

只在过年过节,发来些没有营养的祝福语。

再后来连节日祝福也没有了,置顶的微信已经好久没有排第一了。

不,秋蝉记忆中还是有过两回的。一回是爷爷过世时,秋蝉在朋友圈发了讣告,春生看见后,发来了信息,问她还好吗?

两人很淡地互相问了对方的近况。

看着重又回到顶端的微信,秋蝉嘴巴泛起一阵苦涩的味道。

还有一回是春生大学毕业后,在更大城市找到了工作。可能他一时兴起,想到了她,发信息告诉了她:“秋蝉,我在五百强企业上班了!”不再是宝了,秋蝉就真心祝他鹏程万里,事业一帆风顺。

她很想问他,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但是,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毕竟,爱情这东西是有保质期的,不爱了就是不爱了,问了也是徒增烦恼罢了。

就这样,两人渐行渐远。秋蝉把他的微信号置顶也取消了。生活中已经没有了这个人,微信里置顶着意义不大了。

秋蝉很清楚,她配不上春生,所以她不会主动去找他。

可她无法想象,如果哪天,她亲眼看见他携妻带子,自己会怎么做。真会如他所说,拿起瓦刀砍他的妻子?

秋蝉很沮丧,很失落,每每一想起她和春生将会相忘于江湖,心就很痛,夜不能寐。她才明白,原来她对春生的感情是那样炙热,已经深入骨髓。

可是,一切早已经过去了,放不开的只是她,所以受伤的也只是她而已。

那么多年了,她还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来正式约她出去的时候,那天他微信里说:我们约会去吧。那时他还在读高三。

秋蝉说:你还是个学生呢,约什么会?

他说:那我想你了,来找你,看看你总行了吧?

秋蝉说:我在稻田打药呢。

两人沿着田间走着。那段路本来是极长的,但是那天她却觉得太短了。

一转眼,竟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回想,仿佛一生的喜悦都在那段热恋时光被透支了。

远处的天空还残留一抹淡淡的晚霞。隔窗眺望,高楼林立,它们依旧轮廓分明,只是色调已经消失殆尽。

那暮景流光,岂不是时光流逝的象征吗?她轻轻地喃喃自语。

奶奶病了,感染了新冠,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方华彩体弱,秋蝉不让她来陪床,何况医院只容许一个人进。

秋蝉已经连续一周请假陪护在奶奶病床前。田虎每天打电话过来说要来替换,可他毕竟是男人,怎么可能让她陪护。

何况,这是她的责任,爷爷临终前的嘱托犹在耳边。责任,是活着的意义,也许生命中有些事你无法预料,无法改变,但是更多的是需要你去负责,去担当。

秋蝉呆呆地眺望着远处有十几分钟了,思绪万千。奶奶是她在意的人,逝去的爷爷,爸爸,都是她最在意的人。还有他——春生,也是她在意的人,曾经在意的人。

可是他们都远离了她。

俗话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亲人也好,恋人也罢,走着走着都会散去。珍惜眼前人,珍惜身边人吧!

她想起高中时读过的梁晓声小说《人世间》,犹还记得里面一句话:“这个世界上,你在意的人和在意你的人,其实就这么几个,这就是你的全部世界。”

秋蝉想起给她打电话来的田虎,小心翼翼的。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这么的小心翼翼,就跟已经饿了几天的乞丐在乞讨一口饭吃一般,听上去可怜巴巴的。

秋蝉的内心渐渐涌上一股柔意,不过很快就一闪而过。电话铃声再次响起,秋蝉生怕吵到睡着的奶奶,赶紧按下键,快步走出病房门口,在走廊上接起电话,是田虎妈妈打来的:“秋蝉,奶奶怎么样了,有好一点没有?”

“伯母,还没有呢,一直在昏睡中。”秋蝉的话语中透着隐隐的担心。

“别担心,奶奶岁数大了,好得慢,会好起来的,一定会撑过去的,辛苦你了。”

“还好,伯母,你别叫田虎再送饭菜了,我这边医院能订的。”

“不碍事,伯母反正也没事干,又不能来替代你,只能做些饭菜,医院饭菜哪有伯母烧的好吃。”

“那是,只是太麻烦了!”

“不麻烦,你想吃什么尽管跟伯母说啊!”

“好的,谢谢伯母!”

“秋蝉,你真不需要田虎来替你?”

“不用了,田虎来不方便的。”

“那好。你自己要多注意休息,别累着啊。”

“好的!”

挂了电话,秋蝉的心里暖暖的,这么多年,田虎一家就像她的家人一样,给了她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

秋蝉的心也不是铁打的,对于父亲的意外,她也已经释然。

只是,奶奶终究还是没能挺过去,在医院住了半月后,终是撒手人寰。

田虎成了秋蝉一家的顶梁柱,奶奶的后事全由他来操办,田虎的父母,甚至田虎的姑姑姑父都来帮忙了。

……

又是一年枫叶红,枫叶如火,秋风送爽,田虎站在公园的小径上,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枫树,那一片片如火如荼的红,如同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整个秋天。

“花落红花落红,红了枫红了枫,春来夏去秋意浓,莫叫好春逝匆匆……”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一首应景歌曲。田虎听得入迷,忽闻头顶传来一声秋蝉鸣叫,田虎抬头仰望,想找到那只秋蝉。

“田虎!”一声比蝉鸣更婉转动听的声音传来,他欣喜地转身。迎着旭日光影,一抹倩影正从远处向他走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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