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

朋友送了两个地瓜给我,丑丑的,粘着泥巴。

地瓜在我的老家是很受欢迎的,因为家家户户都必备地瓜粉,它是逢年过节的肉丸子的主要配料。印象中,挖地瓜的季节不是这时候,天气要冷多了。

爷爷叔叔负责去田地里把地瓜挖出来,装到竹筐,挑到就近的水沟里,简单的晃动数次,表面的粗土就被水冲走,框里露出了地瓜红褐色的表皮。

我家住在河边,那年的河水还清澈见底,即使是寒冬,仍然可以看到鱼虾游来游去。奶奶早早的就把家里的木盆搬到了河边大石头上,里面放着洗衣服的刷子,破布,葫芦瓜干掉之后一分为二做成的瓢。待爷爷把地瓜挑回来,倒在河边的水草上,接下来清洗的工作就是奶奶的了。

奶奶将木盆舀满水,放入半盆的地瓜,清澈的水瞬间变得浑浊,看不到盆底木板的颜色。这木盆已经用了很多年了,早已经黑不溜秋,不知本色。它平时用来给我和弟弟洗澡,爷爷洗脚,春天犁田的时候挖出来的泥鳅也养在过里面。它还是家里的聚宝盆,因为每年大年初一,我刷牙洗脸的水,奶奶都让我倒在这个木盆里。她说,这个是财,不能外倒,要存起来,家里就会富有。

我喜欢地瓜,可是我不喜欢洗地瓜。河水非常冷,偶尔还结了冰。没有皮手套,奶奶用开裂的手,左手拿地瓜,右手拿刷子,泡在水里轻轻的刷。刷完一边,她转动了一下手掌,将另一面翻起来刷,直到整个地瓜都洗的干干净净。刷地瓜力道要适中,轻了洗不干净,地瓜长得坑坑洼洼的,像老人的脸,沟渠里都是土。地瓜没洗干净,就没有洁白的地瓜粉了。也不能太重,表皮必须完好,保持红色的皮才好看,不然会被邻居耻笑。

地瓜要洗4遍,第一遍快速的刷洗,第二遍细细的将地瓜表面的孔里面的沙子扣净,第三遍再整个刷洗一遍,筛选被锄头碰伤了,太小的,第四用干净的流水清好,放入框里,摆放在河边。

不出三日,河岸边都摆满了筐,地瓜被堆得像小山一样。这些地瓜全都是赖大妈,廖奶奶,丽莲婶婶,还有我家的。妇女们眼巴巴的盯着对方家的地瓜,连连夸赞,心里却也为自己的收成暗暗得意。一个个将手洗干净,往围裙在一搽,扯开嗓门喊:“他爹,娃爷爷,把地瓜挑去王老爹家搅去,明天有太阳,好晒”

这时候,男人们都从屋里跑出来,挑上装满地瓜的箩筐,往王老爹家去。

王老爹住在村中心,离我家一公里,他家买了一台机子,可以将地瓜搅成泥。地瓜收成的这几天,他家格外热闹。院子里站满了来搅地瓜的四邻,还有跟着来玩耍的小孩。

叔叔伯伯们把地瓜按顺序摆在院子里,然后聚在一起,抽自家种的卷烟。你一撮,我一撮,从上衣口袋掏出盐袋子,里面摸出白纸,放上烟丝,卷成筒,食指舔上口水,把白纸接口糊住,就往嘴里送。一吸,一吐,满院子的烟雾,打哈,吹牛,偶尔冒几句脏话。厅堂里,机子突突突的发着声音,飘出的地瓜香气混进了烟味中。廖爷爷看着自家搅好的地瓜,一把将嘴里的烟扔掉,往地上一踩,也不打招呼,挑起就走。

“这瘌痢头,怕老婆...哎呀,我的也好了”赖大爷冲进厅堂,挑起自家的筐,跑得可不比前面的瘌痢头慢。

很快,院子里的地瓜都会变成红白混合的地瓜泥,王老爹家的院子由热闹变成清净。地瓜味,却好多天都飘散不去。

爷爷将地瓜泥挑回家,又放在了河边。奶奶早就将过滤器摆好啦。这过滤器其实很简单,三块木板搭成的三脚架,绑上清洗晒过的白纱布,底下放一个木桶,就成了。奶奶舀起一瓢地瓜泥,再舀一瓢早就准备好的井水,倒入白纱布。婶婶一边挤压,白色的水就流进了木桶里,两个妇人合力把白纱布扭成麻花,直到滴不出水为止,才把地瓜泥渣倒到猪食桶。

天黑之前,奶奶把地瓜泥全部挤成了水,盛放在一个个木桶里。地瓜水有点浑浊,没有一丁点儿地瓜粉的模样。对我来说,我的兴趣全在了奶奶挑出来的那几筐地瓜上。

图片发自简书App


地瓜有两种,一种我们叫它粉地瓜,表皮泛白,里面白白的,很紧实,主要用来榨粉。生吃不好吃,硬,没甜味。还有一种叫红地瓜,表皮很鲜艳,里面也是红色的,比较软,水分多,生吃熟吃都甜。红地瓜用来吃,被放在窑洞里,说是窑洞,其实就是爷爷在屋后的山墙上挖个洞,再安个小木门而已。没有冰箱的年代,替我们保鲜了很多食物。

农村的冬天雾蒙蒙的,每说一句话,嘴里就吐出一口白气。从被窝里钻出来,奶奶会给我端上一碗地瓜粥。白米粥里躺着几块切好的地瓜,橘黄色的,像是荷包蛋。地瓜很甜,粥里都是香甜味,不需要别的佐料,我也能吃下两碗。要上学的时候,奶奶还会将锅里蒸好的地瓜放两个在我书包里,沉甸甸的。上课时,我回头看后面的同学,总能看到小胖子嘴里鼓鼓的,我个矮坐在第一排,万万是不敢在老师眼皮底下偷吃的。那两个月,课堂上常常发出一些不合适的声音和气味,吃地瓜,屁多,同学们哄堂大笑。我恶狠狠的回头瞪了一眼小胖子,生怕他把镇上调来的女老师吓跑。

放学回来后,我去看地瓜水,发现桶里已经变了模样。上层是透明的水,底下成了白色的“豆腐”,我趁奶奶不注意,伸手挖出一块,才发现不是“豆腐”,竟然是沉淀好的地瓜粉!奶奶走过来一把将我推开,“去,把爷爷叫来,告诉他粉好了”

我兴奋的跑去柴房,爷爷正在劈柴,听到我说的话,走到角落,扛起几个簸箕就走。爷爷来到桶边,将桶里的水倒掉,手里拿把刀,小心的沿着桶壁插入,滑了一圈。然后将桶倒扣在簸箕上,轻轻的击打桶,把桶拿走之后,一个完整的圆柱形就出现了。颜色洁白无瑕,几乎没有一点杂质。爷爷表演完后,奶奶抢过刀,将圆柱形切成块,再切成片,然后剁成颗粒。第二天拿出去晒,冬天太阳不够烈,要连晒几天,揉捏成沫,装袋放进带盖的桶,就大功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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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忆中回头神来,手里的地瓜洗好了,切块,入锅,盖好,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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