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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获文学榜2022年中短篇小说》里,弋舟的《德雷克海峡的800艘沉船》获得短篇小说类别中第一名。
著名评论家李敬泽曾经说:“弋舟以他小说里一个又一个斑斓的寓体,持续命中着某些你我心头秘而不宣的重要关切。他那些藉由小说完成的精神表达,让他在当代中国文学现场独具辨识的高光。”
《德雷克海峡的800艘沉船》,写出了时代气质下的个体忧伤。
一个和世界失去联系的女人
段欣慧乘坐的航班在美兰机场准点起飞。不出意外的话——她会提前在咸阳机场落地。
“不出意外的话”是段欣慧内心惯常出现的句子。凡事总归要先用一句消极的假设——“不出意外的话”来做铺垫,接下来就是“会出什么意外呢?”这是她内心的两个小人儿自问自答。
亡夫后,四十三岁的她算是获得了财富自由。这样说走就走的的旅行,对于别人而言是羡慕不已的 ,对于段欣慧而言却是稀松平常的。
然而,她对这一切的物质享受,只是消极地接受,并没有期待和兴奋的状态,或许还隐约有些莫名其妙的惆怅。
虽然这样长期旅行的日子,似乎被许多人所向往,但走个不停,难免会削弱她与人间生活的关联。段欣慧渐渐地没有了朋友,继而连父母都联系得少了。
有时候,身在旅途,她会想,如果她就此失联,消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没个三年两载,身在武汉的爸妈都不会想起来找她。
试想,一个人,和世界发生的联系,越来越少,最终几乎没有,是个什么样的心理状态?她和世界已经割裂成了毫无存在感的行尸走肉。
于是四十三岁新寡的段欣慧,习惯性地自己内心独白:不出意外的话,此生铁定就是一场漫长的旅行了,一直走到走不动的那一天,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倒下。如此富有,却又如此凄凉。
我发现,“不出意外的话”,不光是对她来说,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金句——永远给出缓冲地带,谨慎有余而信心不足,表面上永远绝对正确,实质上犹豫怯懦。
但是,小说的结局是她真的出了意外。手机被抢,飞机上内急的邻座,古怪热情的网约车司机。甚至,同机的邻座一度以为她被害了。实际上,真实的她还被困在大理,并没有无声无息地死亡。
一个有情怀的退役军人
段欣慧在飞机上的邻座,是个频繁上卫生间的年轻公务员胡晓虎。他阅读的报纸上写着:目前已有800艘船只沉入德雷克海峡,造成两万人死亡。
这条消息也通过报纸的传递,传给了段欣慧。胡小虎感觉“800艘船”“沉入”“德雷克海峡”,有一种令人心头一热的、辉煌的气质,类似在部队时的激情。于是他回去后把“目前已有800艘船只沉入德雷克海峡”这句符合他心情的话,发在了复员转业军人群里。
但很快,群里新发的消息引起他的注意。昆明池边发现的女死者,外观颇像飞机上的女邻座。
胡小虎没有更多时间去纠结这里面的真相。生活还在继续,他还得去结不想结的婚,去避免不想和妻子吵的架。
一个亡夫的孝女
吴尤莉从小看惯了父母婚姻不和睦。父亲吴玉福某次吵架,就当着女儿面前揭穿了妻子出轨的罪行。父亲看上去,什么都能接受。妻子死后,他接受龃龉频仍的一生,也接受被指定了的共同墓穴。
这复杂的人性,复杂的婚姻关系同样在吴尤莉身上重演。她更加无意过问自己丈夫的真相了,她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可能还有个儿子,但是又怎样呢?他的硬汉丈夫从二十七楼跳下去,变成了她的亡夫。她也像她父亲一样,接受了龌龊的婚内出轨,不拒绝最后跟这硬汉把名字刻在同一块墓碑上。
吴尤莉目睹了追求她的罗哥发生车祸,她认定自己可能与罗哥驾驶跑神有因果关系,罗哥的死自己难辞其咎。
吴尤莉刚刚控制了恐惧的颤抖,又从网约车司机群里得知45岁女性在昆明池死亡,这恰好与父亲26日晚的代驾和失踪脱不了干系,警方已经开始调查了。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难过,然后焦虑地等待警察的电话,准备代替凶手去投案自首。
而贫穷了一辈子的父亲,作案后躲在武汉不回来,只是电话告诉女儿,自己给她在昆明池边买了一套房子。
吴尤莉的心开始下沉。她发现,不仅仅在梦中,在现实中,她也成为了一艘正奋力穿越着凄苦海峡的、破浪的巨轮。
一个航班,几条平行线
一个航班把毫无关联的几个人的命运牵系起来了。
就在二零二零年疫情爆发前夕,他们被神秘的命运线牵连到一起。
二十六日那天,段欣慧和胡晓虎从航班上下来了,一个继续孤独的旅游,一个继续面对尴尬的婚姻。也是同一时段,吴玉福开网约车来机场拉客了,继而失踪了,女尸被发现在昆明池,父亲给吴尤莉买的房子也在昆明池。
更早的噩耗是,父女俩都遭遇过配偶的背叛,却还是忍受了龃龉的婚姻。吴玉福面对欲望犯了罪,吴尤莉在焦虑中等待去顶罪。
就在那个元旦前夕,每个人生活都在德雷克海峡——800艘船只沉没的地方,还有更多的人继续在沉没的边缘徘徊。
但是一场疫情,封冻了一切。每个人对生命、对背叛、对孤独、对亲恩、对爱情和婚姻都有了新的看法。
他们无法回避人性的幽暗和荒凉,只能更以执着的耐心求证着责任和疗愈。
德雷克海峡,800艘船只沉没的地方,是个凶险之地。而每个人的生活,谁敢说不是更大更深幽的德雷克海峡呢?无数艘小船会面临沉没的危险,但是只要通过了,前方兴许就是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