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司回去的路上,袁璞打开了收音机,调到了《如此人间事》节目,今天本来应该是莲生的班。
节目的主持人换了一个女孩,声音清脆甜美,却不再是袁璞熟悉的那个味道。从前在这个时候,听到莲生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出,总觉得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然而,从今往后,却再也回不到当时的平常了。
袁璞还答应了莲生一件事,那就是要做她的腿去跑世界,要做她的眼睛去看世界。莲生生前的遗憾就是未能陪同他一起去梵净山还愿,那么袁璞就要去梵净山,去还了自己的愿,也是还了莲生的愿。
梵净山在贵州境内,是武陵山脉的主峰,也传说是弥勒菩萨的道场。
袁璞来到梵净山脚下,休息了一晚后,第二天一早就直奔红云金顶。
这一天,云雾缭绕,太阳在浓密的云雾中若隐若现。梵净山的路崎岖难行,有许多路段几乎都是呈九十度的石阶梯。袁璞拉着旁边的铁索艰难的攀登,有的地方没有铁索,只好尽量控制身体的平衡。
中午,他到达红云金顶,这金顶中间有道裂缝将金顶一分为二,却有天桥相连接。裂缝两边各建造有一座寺庙,一座供奉释迦摩尼佛,一座供奉弥勒佛。
袁璞先去拜了释迦摩尼佛,又来到弥勒佛处,看到弥勒佛像高大壮观,弥勒佛的姿态笑口常开,大肚能容。当袁璞按照平常的仪式在巨大的弥勒佛像前跪拜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胸口的那块玉佩隐隐有些发烫。他拿出玉佩仔细看,之前玉佩中的絮状物似乎在逐渐消退,慢慢地变为了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
有一个老和尚步伐轻便,走进寺庙,他看上去年过半百,膀大腰圆却面容和善,袁璞感到十分的面熟。
这老和尚转眼看到袁璞手中的玉佩,又朝袁璞走来,笑脸盈盈,好像憨厚长者,说:“施主别来无恙。”
袁璞终于想起,眼前这位老和尚,就是在普陀山送给他玉佩的那位云游僧。
老和尚拿起袁璞胸口的那块玉佩,端详了一下,见玉佩已经变得纯白无暇,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说:“佛门圣物,仙家宝玉,到人间辛苦经历了一遭,也终究化作了平常的顽石。入轮回易,出轮回难啊。”说完,放下了眼前的玉佩,头也不回,走入内殿,留下了身后一脸困惑的袁璞。
拜了佛,离开了金殿,袁璞沿路返回。道路依旧陡峭难行,再加上云雾缭绕,石阶上有些湿滑。
当袁璞走到一处拐角处,突然看到远处的云雾中隐隐有一个佛影,佛影的头上还有一圈金色的圆环。只见那佛影脚踏云雾,头顶金环,若隐若现,亦真亦幻,十分壮观好看。这应该就是梵净山著名的佛光。
袁璞看着这难得的胜景,一时入了神。当产生佛光的这团云雾快要散去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要拿出手机拍下这个景观,由于动作太快,他拿着手机举到眼前的时候,正好打到了胸前的玉佩,那挂玉佩的绳子突然就断了,黑珠都散落下来,玉佩也眼看着就要掉落下这万丈的山崖。
说时迟,那时快,袁璞一伸手,抓住了勾着玉佩的那根线,玉佩仍然被线的一头牵连着,这才止住了掉落的势头。
袁璞长舒了一口气,虽然黑珠散落了一地,还好这玉佩并没有掉落。他拉起绳子,要把玉佩拿上来。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绳子的那一头只是虚勾住了玉佩,并未系牢,当他拉动绳子的那一刻,这个松散的联结受到外力的破坏,玉佩再度落了下去。
袁璞赶忙放开绳子,快速弯腰去抓玉佩,眼看就要抓到,一阵大风吹来,只听铁索晃荡的声音,袁璞本来弯腰重心不稳,又被大风一吹,脚下打滑,不慎翻过了铁索,与玉佩一同坠落了山崖。
天地都寂静了。远处,云雾依然在缭绕,佛顶的金环依旧绽放着光芒,只是中间的佛影已经没了踪迹。
有人在红云金顶上看到袁璞的坠崖,但他坠落山崖后的尸体并未被找到。当然,与他一同坠落的那块玉佩也再也没人见过,成了这茫茫山岭中的一块普通顽石。
袁茂文和殷梦琪听到噩耗的时候简直痛不欲生,他们的儿子化玉而来,坠玉而去,来时倏忽而至,去时无影无踪。他们给儿子在老家建了一座衣冠冢,用来在想儿子的时候也有个凭吊的地方。
在得知袁璞的死讯之后,金倩玉先去了秦莲生的坟墓,她需要告诉莲生这个不幸的消息,就算一向理性的她,此时也忍不住去想,莲生和袁璞这对有情人在地下是否能够见了面?
从莲生的坟上归来,她又赶去了袁璞的衣冠冢。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定也要去看一下袁璞,也许是为了莲生,也许也是为了自己。
她在袁璞的墓前伫立了许久,当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夕阳斜照在袁璞的墓碑上,这墓碑显得格外的刺眼。
金倩玉的心里十分的伤痛,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袁璞的去世如此哀伤。她和袁璞的交集并不是很多,但是这时的心为什么会那么痛。也许此时她也在心里问自己那个莲生曾经没能问出口的问题,难道她对袁璞的好感真的只是陈珂的影子吗?还是自己在自我欺骗呢?
毫无疑问的是,她独自在对陈珂的回忆中生活的太久了,以至于再也分不清自己对他人的感觉是否真实,是否只是对陈珂的情感的延续,所以到现在都是单身的状态。
夕阳西下,金倩玉在袁璞的衣冠冢前蹲下了身子,她取下了一直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玉佩,她还记得当年陈珂求得玉佩送给她时那个欢乐的样子。金倩玉抚摸着玉佩,仔细端详,这玉佩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其上雕刻着一尊卧佛,笑口常开,大肚能容。
夕阳并不温暖,但金倩玉看着玉佩时的笑容很温暖。
过了一会,金倩玉在袁璞的衣冠冢中挖出了一个小洞,把自己的这块玉佩放了进去,再用土将它盖上。
落日在天边久久徘徊,不愿沉沦,余晖洒向这一人一冢,似乎要见证他们的诀别。
陈珂曾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留给了她这枚玉佩,和一份陪伴了她十几年的回忆。她为了等待陈珂的归来,等待了十几年,杳无音讯。
如今,袁璞也消失了,也是无影无踪,巧合的是,他也有这样一枚玉佩,却弄丢了。
金倩玉将玉佩埋在袁璞的衣冠冢中。
对她来说,诀别的不仅是自己和袁璞之间冥冥中的联系,虽然这联系从未在现实中产生过真正的连接,诀别的还有她对陈珂的那份痴心的等候,二十多年了,是时候该要放下了。
夕阳终究还是落了下去,晚霞无限的美好,更加美好的或许将是明天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