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突然接到远在内蒙呼市的二姑发给我的微信。老太太虚龄八十一,也与时俱进地用上了智能机,学会了视频通话和发送语音条,也算这个年龄段最大的进步呢。姑侄俩就用语音聊了一会。二姑那慈爱而中气十足的声音,随着无线电波,穿越大草原,翻过塞北,直抵太行山深处。老太太张口就是每次通话的开场白:哎!儿子!想娘不?(方言称呼,姑姑也称为“娘”)
二姑一声“儿子”,总是那么热情亲近。
一听到二姑这第一句洪亮热情的招呼,我就莫名感到高兴么。因为二姑多年身体不好,住医院是常事。所以每次我和她老人家通电话,只听话音是否洪亮,就知道她近来身体如何。久而久之,二姑的声音竟然成了我对她的一种“话语诊断”。
“啊呀!娘,您说话可真有精神,最近身体一定很好吧?”我高兴地问。
二姑在电话那头也兴奋地肯定:“哎吆看我这儿,挺关心娘啊?好好好,娘今年身体还可以……”
快聊完时,我说:“娘,您知道吗?我一听见您说话,就知道您怎样,比如现在,我心里就踏实。我只要您和大姑都硬硬朗朗的,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一刹那我哽咽了!难以置信一向拙嘴笨舌的我咋一下会冒出这么一句所谓的“人情话”。可我知道这不是虚伪客套的言辞啊!
二姑爽朗地回到:“哈哈哈,瞧我这儿!今天喝了蜜啊嘴这么甜!(老太太挺幽默)娘听了很高兴……行啦!托儿子的福,你不要担心娘,只要你好好的,你们好好的,娘就肯定好好的……”
挂了电话,我眼角湿润,良久陷入对二姑的回忆……
二姑生于1942年,正是日寇猖獗之时。幼年的她,饱受饥荒和战乱,那时奶奶带着大姑二姑在娘家贝坡,担惊受怕,忍饥挨饿。那时日军的指挥部和炮楼就设在贝坡,自然受到近水楼台般地侵扰和祸害。有次在“扫荡”期间,鬼子因为没搜抢到太多的“战利品”,恼羞成怒,把一壶开水踢翻,泼溅在只有四岁的二姑腿上。战争的伤痛至今尚存在肉体和心灵上……
饥荒!似乎比战乱更可怕!在那个“(民国)三十三年饿死人在眼前”的年代,人们饿得双眼发绿,饿殍遍地,只要能填饱肚子,饥不择食。听说幼年的二姑,只要把她的饭碗稍微拿开,马上又急又气,大声哭喊着甚至背过气……
俩姑姑的童年,就是一部旧中国水深火热的缩影。
人只有饿到极点了,就变真了!
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二姑,上了几年学,也算识文断字的新社会新青年了。积极参加新中国建设,在每个时期的各种运动中,样样走在前头。在那个年代,成千上万的少男少女,经历和见证了大到国家小到个人的巨变呀!
六十年代末,可能是支援边疆建设的原因吧,二姑随姑父离开家乡,来到荒凉的塞北。先是在一个叫托克托的小县生活,后来随着工作变动,永久地定居在呼和浩特。
年幼的我,对二姑的印象模糊又清晰。说模糊,就是知道有这么个娘娘在“老远处”,好几年才能回老家探亲,看望爷爷奶奶和兄弟姐妹们。清晰的是,每次二姑一家子回来呀,总是坐着蓝色的吉普车,进村刚刚刚下车就兴奋地迫不及待地拖着大包小包,恨不得一步就能跨进老院子。人还在院门外,二姑就一口漂亮热情的普通话,兴奋地喊着:爸!妈!我回来了!
二姑这一声对家乡对亲人的热爱和企盼,多年过去了,依然在我耳边回荡。当时街坊四邻就知道二姑回来探亲了,那个年代的人多淳朴热情呀!顿时,邻居们和本家族人都拥簇着二姑一家子,相互寒暄着。满是真诚的问候和祝福。
二姑在那些年多次探亲的日子里,咱不说他对二老如何孝敬,也不表对兄弟姐妹的亲情,就单说对我,是多么……怎么说呢?
每当二姑一进村,对着前来迎接的亲人们中的我,摸着我的小脑袋,皱着眉忧心地说咋这么矮呀。一进门,便打开那些包,掏出一把一把的各种各样的糖块,分散给我们这些侄儿侄女们,分给我的总要比堂哥堂姐们的多点。二姑就说多吃点,长得高高的。我呢,则吃着糖,远远躲在一处,用陌生而那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缘亲情的眼神盯着二姑,拘束地傻笑。那时我四五岁吧,大人们当着二姑逗我:你知道你蒙古娘唤什么?我会羞涩胆怯地说出二姑的乳名,逗得大家哈哈笑。说起来不怕笑话,可能由于爷爷奶奶溺爱吧,我都一年级了,居然还不会自己洗脸!这下二姑可不依了,冲着爷爷奶奶发脾气,不该把我惯成这样子,将来咋办呀?于是买来新手绢,让我自己洗脸,可我总是笨得不会洗爷不想洗,二姑气得一边细心教一边不轻不重地训斥着打着巴掌,哈哈哈我边哭边洗脸……看似一件简单事,则是二姑对我的恨铁不成钢的关爱啊!也就是从洗脸开始,开启了我的自立。
到后来我年龄再大些,二姑探亲的次数很频繁,几乎每两年回来一次,也许是越老越思乡的缘故吧。二姑依然还是担忧我,怕我不长个子咋办,怕我胆小怕事咋行……每次探亲都要把我当成重点“改造对象”。我也逐渐对二姑有了想接近的举动,跟在姑姑姑父身后,随他们在村里走亲访友。大人们见了,开玩笑说我是警卫员。一次晚上,那时村里没现在的路灯,我本来打着手电在二姑前面,突然想起来得给二姑照着路呀,于是又退到二姑身后为她照路。就这一下,把二姑高兴地夸我:啊呀呀我娃懂事了呀!行!再后来,学会了给二姑写信,姑父每次回信都夸我懂事了。
这些儿时记忆中的碎片,好像我对二姑的感情是淡漠中带着血缘亲情吧。到了成年,才愈来愈对二姑有了感情。才深知她对我的良苦用心,虽说远隔千里,“姑姑亲,祖上亲”!经常给她打电话问候一下啊。如果一年半年没打电话,只要一接通,传来二姑佯装生气:儿呀!娘以为你把娘忘个一干二净了,哈哈哈……于是便对我嘘寒问暖:家里怎么样啊?你咋样啊?你们两口子挺好的吧?外母娘老俩身体咋样啊?……每次都是在千叮咛万嘱咐中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
现在二姑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挺好,隔三差五和大姑通电话呀,聊视频呀,说说各自的身体和儿女孙辈们。每当看到这一幕,真是羡慕姐妹俩在历经坎坷,赶上了好时代好生活,晚年这么幸福,是多少人千金难买的啊!
祝福二姑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