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赵久平
编辑 | 张看看
同行邀请我写一篇关于“年龄危机”的文章。作为一个并不总参与热点话题、忠于内心的人,我问自己:“我又不跟风,为什么而写?”又继而想:“一个女人,在漫长的岁月里,除了上有老,下有小,出轨、离婚,还有什么?”
纵然戏精,我也想不出来,还可以给与青春渐渐告别的人生加上别的什么戏码。
这话说来,也许有几分悲凉;现实也不太乐观。在心理咨询室,我常常看到的是,每个人都在寻找爱,寻找真正的内心联结,而实际上,却采取了与之相背的表达方式:目标在东,却向西行走。
那么,在这里我想探讨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人们能够采取合适的方式,达到内心的真正需要?
一起来看看这3个故事。
1 快餐的性,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出轨、偶遇、约性,这些快餐的速食的性,成为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米兰昆德拉的名作《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可以看作是存在主义式的小说。小说充满了看不懂的、甚至有点混乱的情节;从而营造一种非现实的、“不可触摸”的生活感 。
什么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有人认为是“生命本身是离奇的,未必有逻辑或重要”;或者如书中所说“生命一旦永远消失,便不再回复,如影子一般,了无分量……”
然而我更赞成这样一种理解,即:“‘轻’才是生命不可承受的。”
昆德拉在此书中写道:
“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到地上。但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性身体的力量。
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实存在。
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
托马斯与无数女人有“性友谊”,他过着一种很轻的生活,可以随心所欲,为所不为,不受约束。但遇到特蕾沙之后,托马斯忽然迷恋上她的外表、她的嫉妒心和对他的约束。
她受不了他的生活方式而逃跑,他又把她找回来,因为他需要“特蕾沙约束,来让自己轻飘飘的将要飞起来的身体沉重起来。”
那么,到底选择什么?
是重还是轻?
还是人们就需要的就是“轻重参半的生活?”
由此才有出轨、偶遇、约性?
就像X女士,她万万没有想到,在一场偶然的聚会里,会认识一个男人;更没有想到,只是在微信里开着玩笑,然后,就在一个彼此有空的节日里互相沦陷为一种“性友谊”。只所以说这是“性友谊”,是因为彼此都知道不可能。X女士是离异单身,而男方是婚姻持证人。
而那种喜欢和欣赏又是如此真切,以至于每一次陪伴都胜似一场恋爱。
X女士在关系里越陷越深。以前只是周末联系,X女士终于没忍住在上班时也悄悄送过去微信表情。然而男方很冷淡,回复的语气和表情比谈生意还要客气和疏远。
X女士心上心下的等待着事情有些转机。一次周末晚上,一起牵手散步临江眺望时,X说:“我感觉真像在谈恋爱。”男方也似乎动情回应:“我也觉得回到了谈恋爱的时光。”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自那以后,男方不再联系X女士,不再回复她的信息,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X女士在咨询室里痛哭:“我以为我们之间有爱情。”
然而好像没有。她忍不住删了他的微信,又忍不住去加回他。在他无动于衷后,她想骂他,然而找不到渠道,他们甚至也没有互相留过手机号码。
这种关系里有强迫性重复,X女士总是很快热络上一个人,很快进入亲密关系,很快结束。她总是很伤心,觉得自己被抛弃。
X缺乏的不仅仅是性,更有被爱的感觉。
在一段时间的对话后,X女士内化了咨询师自我支持的特质后,开始对自己说:“我要爱自己,爱自己,爱自己,无论发生了什么。”
是的,爱没有捷径——在我们学会爱自己、支持自己之前,世界是一幕被抛弃的投影。在速食的“性友谊”里,这种“轻”容纳不下所需要的“重”。
2 父母,我们来生是否还会相见?
中年的生活,绕不过离不开,生之养之的父母。
Y女士在近50岁时,才在商界找到一个缝隙,努力生存下来,为一家提供温饱。
她在咨询室里抱怨自己的父母,尤其是母亲:从来没有给过她关心,温柔的体贴,正面的鼓励。她一直觉得自己很糟糕,人际关系中对她人不是崇拜就是贬损,或者表面崇拜背后贬损。
咨询师和她都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她表现得不是个成人,很难以成人的姿态独档一面,成熟而节制的方式与人相处;她很难获得他人的信任;她经常不合时宜地发火,并因此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不少麻烦,其中一些麻烦险些危及生命。
Y女士与父母的关系很糟糕,争吵不断,冷陌如路人。她把爱与希望寄托在一些朋友身上,在50岁左右终于得朋友之助而迎来别开生面的人生。她因此而更加怨恨父母,觉得他们是养了她之后就对她一生一无是处的人。
母亲重病失语在床,她甚少探望,继续热闹地交际,并不隐藏她对母亲重病在床的无动于衷。
母亲终于在病床折磨几个月后撒手人寰。在灵堂里,看到母亲的遗体,装在不甚宽敞的透明棺木里,被工作人员从殡仪管里推出来,她忽然崩溃了,哭得像个孩子。
这个场景让她终于彻底意识到:她终于没有机会再与母亲斗气,终于没有机会让母亲再为她伤心,终于没有机会让母亲再看到她的强大。
母亲躺在棺木里,爱恨情愁,一切都远去。她不再有Y女士讨厌的“情绪化”,她不再生她的气,她那么安静,无欲无求,几近圣洁。
“我想对她说一声,其实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Y女士在咨询室里嚎啕大哭:“然而,我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Y女士想起来,其实妈妈是很不容易的。妈妈是6个兄妹中的老大,从出生不久就看着弟妹一个一个来到世上,她从来没有获得过外祖父外婆滋养性的爱。生Y女士的时候,她还很年轻;Y女士又是第一个孩子,她并不知道如何对她“好”才是“爱”。
Y女士想起来,妈妈也是很关心她的。8岁那年她发烧,妈妈把个子很高的她抱在怀里,对她说:“妈妈能做些什么让你舒服点呢?”周围人都笑了,说她比妈妈还高了,还要妈妈抱。她那一刻感觉又尴尬又温暖。
成年后,她曾经对妈妈很粗暴,妈妈很生气,但后来还是原谅她了,为的是让她好过一些。
“如果有机会,希望来生能让妈妈做我的女儿,让我也有机会心疼她一次,理解她一次”Y女士说。
然而,爱没有捷径——愤怒不是“皮球”被扔回去,内心就可以解脱;受过的伤,需要被疗愈,还需要学会要为成年的自己负责;不然,在内心,还是那个没有得到爱的“孩子”。
3 孩子,想说爱你不容易
张女士已经和孩子3个月没说过一句话,孩子才10岁。在这个家里,弥漫的气氛竟然不是冷淡,不是紧张,不是伤心,而是一种互相解脱的漠然。
这是张女士没有预料过的:或许她也曾没有预料过婚姻的不易、朋友的背叛、事业的颇不如人意、被爱人伤过的心;但,她绝对没有预料到会和只有10岁的孩子走到这一步:“毕竟,我以为对孩子是百分百的爱,我们的关系是天然、牢固而安全的。”
从一开始只是作业完不成的小争执,到反复提醒无效的咆哮,到果然取消孩子回家的一切娱乐,双方在一次肢体冲突后,陷入长期间的沉默,到现在已经整整3个月了。
“以前孩子不理我,我会有焦虑、抓狂、盼望,现在我不再有这些情绪。好像忽然有人把我的罪孽卸下来,有个声音告诉我说,我不用再内疚、难过和伤心了,我解脱了。”张女士在咨询室喃喃说道。
她看起来冷静、克制,而万事可休。“孩子说谎、拿走我的银行卡,她知道我的密码,在外面爆刷。我也无所谓了,以前会说她,那是想要她学好,现在无所谓了,人命可控,天命可控吗?我认命。”
曾经,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个孩子是多么听话,让大人省心。3-4时,“她似乎都不需要很多的照顾,她可以自己摆弄那些布娃娃,一玩就是大半天。”5-6岁的时候,“她总是坐在那里,很安静的看书”。
那时候,张女士和孩子的爸爸都很忙,模模糊糊觉得照顾孩子“有点麻烦”。于是在很早的时候,就试图培养孩子的自立。
“我们一岁时就让她单独睡觉,哭也由着她哭,反正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上小学后,我们不陪她做作业,让她自己作业、自己在班上混。”“她不讲道理时,我们给她讲道理……”
这一番过早自立的培养,形成的却不是真正的独立,而是心理意义上的“假自体”。
“假自体”由母婴关系心理学大师温尼科特提出。他认为,由于需求曾经在婴幼儿期没有得到“足够好”的回应,孩子发展出一种行为模式,这种模式并不是符合内心的真正需求,而是顺应养育者的需求。
虚假自体具有三种功能:通过服从环境的要求而掩藏和保护真实自体,照料母亲,替代环境所没有保护的护理功能。其中最主要的是第一功能。
曾经很听话很省心的孩子,现在却麻烦不断:撒谎、敷衍家庭作业、与母亲肢体冲突……谁之过?
张女士是第一次成为母亲,并没有人事先教育她如何成为一个“好妈妈”;她已经很努力,挣扎着想要做一个好妈妈,甚至后来去阅读了不少“育儿书籍”,她也不断地反省亲子关系中自己的对错。
然而,爱,并没有捷径——那些年省过的心,想要“速成”的期盼,都在某个时段积重而返,给中年父母一个避之不及的“回马枪”。
回到一开始的那个话题:“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人们能够采取合适的方式,达到内心的真正需要?”
这个话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如果其中有共性,也许会包含这样一些因素:
爱需要表达,需要陪伴,需要较多的时间相处;需要沟通,需要包容,需要彼此理解和支持;
想超越这些因素的速战速决,则会留下后遗症,因此“人到一定年纪才渐渐明白,爱没有捷径。”
[注:以上故事人物和情节是从千万人物中抽象而来,因此,不与任何真实人物挂钩。因为虚构,他们并不真实,;然而从“生活比虚构更荒诞”这个意义来说,他们又是真实的。]
▼心探索特约作者
北京大学硕士,精神动力取向心理咨询师,正接受中德精神分析治疗师连续3年培训(师从IPA资深督导H.Schultz博士、安徽精神卫生中心副院长李晓驷),擅长婚姻、情感、个人成长等领域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