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波兹曼把印刷机统治思想的那个时期叫做“阐释年代”。他认为所有成熟话语所拥有的特征,都被偏爱阐释的印刷术发扬光大。文字的主要意义就是作为意义的载体,如果要传达意义,内容自然要严肃。
作者和读者要同时面对智力的挑战,要同时运用自身的理性和逻辑思维能力对待文字。在任何利用语言作为主要交际工具的地方,特别是一旦语言付诸印刷机(我自己另外加上一句:特别是一旦语言在公众场合作为公共话语被正式说出),就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想法、一个事实或一个观点。所以作者要对他的表达负责。而读者呢,因为作者并非一直值得信任更要对句子的语义绞尽脑汁,有时候作者会陷于迷茫,过于笼统,滥用常识,读者必须有备而来,用知识武装好自己以巧妙地跳过这个提前挖好的陷阱。所以,与铅字产生直接对话的过程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是一项理性的活动。
除了印刷文字,还有建立在印刷文字之上的口头语言。书中举了林肯和道格拉斯辩论的例子。他俩在各自的演讲中其句子结构都是复杂而微妙的,还时常引用一些书面稿,即使对骂也不忘利用复杂的修辞手段。总之,那时的演讲者和听众都习惯充满书卷气的演讲。在社交场所,完全是书面语风格的语言是全部,除了它,演讲者无所奉献,听众无所期盼。那是娱乐业时代还未到来之时,人们容易与铅字产生强烈共鸣,人们完全有能力用耳朵加工复杂的信息并持续上六七个小时,这在今天真的令人叹服,实在鲜为。这便让我想起在今日的大学课堂上,一些老师的讲课语言风格非常接近书面语或者完全就是书面语,讲课时的每个句子的句义,结构,逻辑缜密,值得细究,出示的ppt就是简单的白纸黑字,没有繁杂的图片等,读起来就像也可能就是一篇文章或部分阐述。听这样的课,思想要一直跟着老师的话语行进,否则很容易觉得云里雾里,到头来一无所获。当然这些老师也有纯粹口语的东西,毕竟好的老师不会对听众的情绪无动于衷。
林肯和道格拉斯的辩论因为像是从书本上照搬过去的文章,所以道格拉斯要批评他的听众,他需要的是听众的理解而不是激情,他的听众应该是沉思默想的读者,而他的演讲就是他们进行思考的文章。如此说,一些老师的讲课内容和他们近乎书面语的话语就像一篇让我喜于思考的文章,每一句句义值得反复揣摩,背后也有深刻的内涵。作为“读者”的我也始终相信有时沉默比掌声更得体,我也时刻提醒我能够用自己的评判力、理解力和良知去听他或她的演讲(讲课),并非使用一贯的激情或热情。如果我们总是习惯于接受像电视文化中那样的对于视觉听觉都无过高要求的“平白语言”,恐怕会渐渐弱化甚至丧失我们“对于知识的分析管理能力”,那么,林肯和道格拉斯的辩论对我们来说真是近乎天书,更何况那些不总是使用通俗易懂却经不住推敲的言语的老师的讲课呢。我们也不能习惯了以这个老师讲的太晦涩为由而掩饰自己欠缺的理解能力或者说阅读能力。从另一方面来说,学生要真正听明白这样的课,反应是孤立的,往往只能依靠自己的智力。没有人会坐在你旁边随时为你解释或帮你转换成你更乐意接受的“平白语言”。所以在这样的话语结构中,其本身就不可避免地选择某一类型的受众,即那些用理性和良知沉思默想并非使用激情的“读者”。
富有逻辑的复杂思维,高度的理性和秩序,对于自相矛盾的憎恶,超常的冷静和客观以及等待受众反应的耐心,是“阐释年代”文字及其话语的精髓,也是完善自我的路径。这样说来“阐释年代”令人肃敬,令人怀往,却距人遥远,但其缩影在今天也并非完全不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