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共你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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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16年底,任苒所在的公司撤销了本地的合作项目,不愿随公司去外地的她就这么悲催的失业了。

下个月的房租是笔大开销,顶着一个人在外生活的压力,任苒拼了命地找工作,却始终没遇到合适的。

最新面试她的是个极尽刻薄的中年男人,问的一连串刁钻问题都被任苒完美地对答如流。直到最后一问,中年男人直视任苒的眼睛,“你谈过恋爱吗?”

任苒愣了下,那一瞬浮现在脑海的画面,是篮球架下少年带球起跳的身影。她咬了下嘴唇答:“没有。”

中年男人停顿了会儿,然后把面试结果跟任苒摊牌,“很抱歉,你并不适合这份工作!”

“你的专业水平很出色,但25岁的年纪还没有恋爱经历,我会怀疑你与人交际的能力。”

向来理性且温和的任苒像被触动了逆鳞,她喊住已经站起身要走的中年男人,换了个双臂交叠撑在桌上的凌厉姿势对他道:“刚才一直都是您在问我问题,方向之尖锐、角度之刁钻,实在叫我受教。现在我也想问您几个问题!”

突变的局面让中年男人傻了眼,他面试过的人多到不计其数,任苒还是第一个有条不紊跟他当面对峙的人。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将就的人,以您的面试态度,贵公司的这份工作,我想我也不适合。”任苒冷笑着把话说完,然后利落地拿包起身开门走出去,留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气得吹胡子瞪眼。

没钱、没工作、没男朋友,压垮任苒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封突如其来的红色炸弹。

——唐思思、向远喜帖。

红色烫金的几个大字在阳光下亮到刺眼,任苒呆坐在角落里,过去的事情像一帧帧电影在脑海里串联。这么多年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啊。

手机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突兀的响起,来电显示谢春冬。任苒鼓了鼓勇气才接起,互道了一声“喂”后,两边都是长久的静默,最后两个人异口同声:“他们的婚礼你去吗?”

这座城市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晚,十二月的冬天,来势汹汹的大雪扑簌簌的落了满地。任苒在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外遇见谢春冬,他穿一件黑色长款呢子大衣,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格外显眼。

她向谢春冬挥手打了个招呼,两位旧友重逢,却都笑不出来。任苒问他:“你会不会抢婚?”

从上高中那年认识起,谢春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他反问任苒:“你会不会?”

立在酒店门外新郎新娘的结婚照素雅圣洁,一袭纯白婚纱的唐思思笑靥如花,旁边新郎装扮的向远看着她一脸宠溺。任苒被问的说不出话,而后她听见谢春冬的声音,轻描淡写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沉重。

“我们进去吧。”

02

任苒喜欢向远,谢春冬喜欢唐思思。这是任苒和谢春冬为彼此保管的秘密。

2006年的秋天,任苒读高一,他们学校新出了两个风云人物。

一个是阳光帅气的体育特长生向远,身材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穿队服带球上篮的潇洒身姿令一众迷妹疯狂尖叫;一个是稳坐年级第一宝座的谢春冬,他戴一副斯文的金丝框眼镜,握笔刷刷刷解题时的侧脸安静美好得颠倒众生。

偏偏这两个人又是每天勾肩搭背一起出入学校的死党,引得腐女们纷纷猜测“关系那么亲密一定是好基友没错了!”,流言猛于虎,碎了一票妹子们的芳心。

不安分的流言止于任苒的同班好友,样貌与才华兼备的才女唐思思。

五月份的校园文化艺术节,唐思思坐在舞台上独奏一曲《卡农》,台下的向远对一袭红裙的她一见钟情,当即就展开了猛烈攻势。等唐思思一曲弹完起身鞠躬谢幕时,向远不知道从哪抢来了话筒,站在观众席向她大声表白:“唐思思,请问我可以追你吗?”

这一表白不仅让向远挨了学校处分,更让唐思思避他如洪水猛兽。

向远不得要领,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苦闷地劫住在教室自习到很晚才走的任苒,吓得她手里抱着的书本散落一地。

“别怕!我不劫财也不劫色。”向远慌里慌张地帮任苒捡起落在地上的书,“我就是想问问,你是唐思思的好朋友,肯定知道她为什么躲着我。”

“我要是她我也躲着!”任苒从向远手里夺过书本,气冲冲地大步向前走,把愣在原地的他甩在身后。

“什么意思啊?”

“你吓到她了!”任苒无奈地停下脚步,没好气地看向追上来的向远,“哪有你这么追女生的,都不在乎对她的影响,收敛点不好吗?”

向远被任苒这一番话点得恍然大悟,所以是他太过张扬给唐思思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她才对自己退避三舍?

那之后的向远对唐思思的追求低调了许多,尽管她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但好在她终于不再躲着他。

见任苒的话起了效,向远便极尽狗腿之能事巴结任苒。也不管她收不收,各种零食、小吃接连不断地硬往她怀里塞,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

向远还把总跟他在一起的谢春冬介绍给她认识,任苒对这个高高瘦瘦戴一副金丝框眼镜的男生并不陌生。年级排名表彰红榜上,他的名字永远写在她上一位,分数却高出她这个第二名一大截。

年少时好胜心强的任苒不服输,谢春冬,是她一直想努力追赶上的假想敌。

03

喧闹的喜宴上,新郎新娘正在结婚典礼。柔和浪漫的光束下,向远微笑着为唐思思戴上戒指,他们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下拥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和你白头的那个人,终不是我。

坐在任苒身旁的谢春冬始终面无表情,任苒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难过。

结婚典礼结束后,新郎新娘挨桌敬酒。到任苒这一桌,唐思思打趣她和谢春冬:“你们俩也该操心下自己的终身大事啦!不如两个人试着交往下?毕竟都是相识十年的老朋友了。”

那一瞬谢春冬唇角浮现的苦笑刺得任苒触目惊心,她忙站起身倒了杯酒敬向唐思思,强撑着笑打圆场道:“乱点鸳鸯谱的毛病一点都没改,从我上高中就给我介绍男朋友,罚新娘跟我干了这杯酒!”

唐思思闻言咯咯地笑开,举起酒杯跟任苒碰杯,任苒闭着眼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白酒猛地灌进喉咙,呛得她忽然想哭。

向远也敬了谢春冬一杯酒,都干了后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起来我和思思能在一起,也多亏了春冬和任苒你们……”

高二那年文理分班,唐思思选文,向远走遍关系跟她分到同一个班。同学理的任苒和谢春冬好巧不巧,被选进唯一的尖子生班。

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原则,向远对唐思思穷追不舍,下课后还跑到任苒班找她做参谋:“你说唐思思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铅笔在任苒手里转着漂亮的笔花,她歪头想了一阵后回答:“大概是学习成绩好的吧!”

向远欲哭无泪:“那我岂不是没希望了……”

“只能说你的希望很小!”任苒扭过头一本正经地安慰身旁的向远,视线恰好捕捉到坐在斜后方的谢春冬。他没参与他们的谈话,眼睛盯着桌上的习题簿,握笔解题的手却不知道停了多久。

任苒忽然有一个意外的想法,在她手上打着转的铅笔没预兆的掉落在地,“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任苒的话不假,向远每天给唐思思写情书、送礼物,早晨陪她一起上学、晚上再送她回家,见面的时候恨不能一天24小时黏着她,不见面时就停不下来地给她发短信、打电话。

向远死皮赖脸的追求没等到唐思思的回应,却惹得她忍无可忍,某天站起来当着他和全班同学的面大喊:“如果你能考到班里第一我就答应你!不然以后别来烦我!”

对学习一窍不通的向远找来谢春冬和任苒,三个人并排坐在学校图书馆里,任苒和谢春冬一左一右盯着中间愁眉苦脸默默背书的向远。

“对未知数求导后的结果你落了平方根!”谢春冬指了下向远的草稿纸。

“《春江花月夜》的作者是张若虚不是李白!”任苒拿笔敲了下向远的头,在他中了箭的小心脏上又补了一刀。

一连这么几天恶补下来,向远累得直接倒在桌上呼呼大睡,嘴里还不停念着唐思思的名字。

“羡慕思思,有那么多好男孩喜欢她。”任苒笑着感慨完,偏头看向谢春冬,“为什么不试着像向远一样追追看?”

谢春冬正在翻书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你发现了?”

任苒点了下头,“如果你希望这是秘密,我会替你保管的。”

她顿了顿后,笑嘻嘻地对谢春冬说:“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喜欢向远。”

下午浓烈的日光从窗外斜进来,落在任苒肩头映出一小轮光圈。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会儿她,然后错开目光继续低头看书,“知道了,我替你保管。”

这世上不是谁都能和向远一样,拼尽一腔孤勇去喜欢一个人,谢春冬不会,任苒也不会。

那次向远如愿考到了班里第一,他买通了除唐思思以外的全班同学,所有人都只在试卷上写了名字。他没日没夜地复习,只为赶超唐思思一人。

尽管手段投机取巧,可还是打动了唐思思,向远成功夺得美人芳心,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漫长的九年。

04

喜宴散席后,任苒和谢春冬没随人群去闹洞房,谢春冬开车送任苒回家。

深冬的天黑得早,车流两边亮起的橘色路灯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下了一天的大雪转成一片片小雪花飘落,车里的电台在放梁静茹的《情歌》。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苍狗与海鸥。命运好幽默,让爱的人都沉默……

任苒坐在副驾驶,温暖狭小的空间充满了安全感。喝得有些醉的她酒劲儿上头,放开了跟谢春冬碎碎念:“没钱、没工作、没男朋友,请叫我90后三无阿姨!”

谢春冬轻笑一声,任苒打了个酒嗝,半醒半醉地继续说:“前些天我去面了个试,面试官竟然因为我没谈过恋爱,怀疑我与人交际的能力!你猜我是怎么跟他说的?”

谢春冬把电台的声音调小,“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任苒回想起那天的情景,然后一五一十地全部讲给谢春冬听。

她喊住已经站起身要走的中年男人,以不容诋毁的姿态将他全盘反驳。

“您因为我二十五岁还没有恋爱经历,所以怀疑了我与人交际的能力。可谈恋爱和找工作也有相似之处,如果双方中有任意一方不满意,就没了继续发展下去的空间。”

“如果您有一个心上人,可对方并不喜欢您,您是选择等下去还是放弃?”

“放弃的话另说,但如果等下去了,您还会不会接受其他人的示好?”

任苒说完傻笑着问谢春冬:“我这样做是不是很幼稚?”

谢春冬知道让她等下去的心上人是向远,于是看向她的眼睛笑着鼓励道:“并不,我觉得你这样做很勇敢。”

任苒愣了下,然后一个人美滋滋地喃喃自语:“其实我也觉得,我这样做很勇敢。”

车子快驶到任苒租住的老式公寓,谢春冬看见周遭的街灯坏了一大串,他听说过这片公寓的环境不太好,但便宜的租金还是吸引来了住客。

他轻声说了一句话,车后忽然响起鸣笛声,没听清的任苒疑惑地问:“什么?”

谢春冬索性把车开到路边停下,伸手关掉电台。飘着雪的安静夜晚,似乎连车厢内的空气也冻结,他郑重其事地看着任苒的眼睛,“我们结婚吧。”

任苒的酒刹那间全醒了,她慌乱地解安全带下车,“又不是小孩子了,别乱开这种玩笑啊!”

“你还会爱上除向远以外的别人吗?”谢春冬拉住任苒衣角倾身看向她,认真的眼神让她心里打鼓。

他送任苒回家的这一路上想了很多,从今往后,他和她的余生也许都不会再爱上别人。她在这座城市缺一个长久的栖身之所,他工作忙缺一个贤内助料理家事,他们相识十年之久,彼此知根知底,两个人结婚刚好能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吗?没有玫瑰花、没有求婚戒,谢春冬客观的解释让任苒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可以拒绝我,或者再多考虑几天……”

“不用了。”任苒打断谢春冬,而后她回答他:“结婚吧,我们。”

05

任苒和谢春冬互见家长那天,是个阳光晴好的周末。

谢家很满意任苒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虽然他们结婚的消息来的突然,但两人毕竟是相识十年的老同学,任苒的样貌、家世、学历又都说的过去。

从市郊过来的任家爱女心切,两家同坐一张餐桌吃饭时,任父任母将谢春冬来回打量个遍。吃完饭后任母又拉着谢春冬不放手,坐在沙发上一聊就没了够。

“你们结婚的消息来的太突然,我都不知道苒苒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按理说我该放心,苒苒上高中那会儿我就知道你,次次考试都是第一名,苒苒好胜心强,为了超过你每天都学习到很晚。”

谢春冬低下头笑了笑,任母担忧地继续说:“这孩子脾气倔得很,家里有房有车她不留,非跑到市中心来一个人打拼。她上大学那年也是,在我跟她爸够不到的南方一待就是四年,她在北方生活了快二十年,刚到那边还水土不服,住了一个多礼拜的医院……”

时隔多年,谢春冬听任母说起这些有一点的恍惚,陪长辈们说话的任苒看见后忙找了个借口,从任母身前拉他出来透气。

“我妈她话比较多,要是说了什么不太好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放心,伯母人很好。”

任苒和谢春冬沿着长长的路边漫无目的地一直走,谢春冬忽然停下来,他叫住任苒,脸上的表情似有浓重心事,“高三那年的志愿,我欠你一句抱歉。”

记忆忽然被拉扯回不知畏惧的十八岁。

谢春冬和任苒两个高三尖子生是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高考前,班主任向他们推荐了位于南方的一所知名大学,那里师资雄厚人才辈出,以谢春冬和任苒的能力,考进去不是问题。

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后,任苒跟谢春冬商量:“其实我一直想考那所学校,你去不去?刚好能有个熟人互相照应。”

谢春冬没说话,他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任苒。

那年的高考任苒发挥正常,如愿被南方那所知名大学录取。漫长的暑假过去后,任苒背着大包小包,坐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乐此不疲地早早来办入学手续。

她在新生报到处晃荡了好多天,直到开学也不见谢春冬身影,犹豫了很久后还是拨了电话过去。

“我改了志愿。”

当时电话那头的谢春冬只简单的说了这五个字,后来任苒才知道,他和唐思思、向远去了同一所大学。他放不下唐思思。

“其实你不用对我感到抱歉,无论你去不去,南方都是我的第一志愿。”过去的都过去了,从回忆里脱身的任苒想,陈年旧事还是不提的好。

“是我答应你的事没做到。”这一刻的谢春冬少见的话有些多,“以后的日子很长,而我不想再这样。”

照下来的太阳光温暖得恰到好处,任苒看着地面上他们被缠在一起的影子想,原来一月份的冬天,也有不太冷的时候。

06

和谢春冬领完结婚证后,任苒盘算起他们两个人结婚的开销。

她坐在新房客厅的餐椅上,用笔和本在餐桌上写写画画了一阵后,抬头看向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办公的谢春冬,“婚礼我们还是别办了吧?”

“婚礼还是要办的。”谢春冬停下手里的鼠标,神色平静地看向任苒,“一是给双方家长个交代,二是我不想委屈你连个仪式都没有就嫁过来。”

任苒愣了下后笑着跟他说了声谢谢,继续在本子上勾画了一阵后,她又抬头看向他,“那婚纱照不拍了。”

谢春冬点头说好。

农历腊月十一是个好日子,任苒和谢春冬婚礼当天,向远挽着唐思思来吃喜酒,唐思思调侃一身礼服的任苒和谢春冬:“速度这么快,看来大一那年的传言是真的,你们两个是不是背着我们早在一起了?”

谢春冬没说话,任苒也只是笑笑。这只是场有名无实的婚姻,何来的在一起一说。

整场婚礼结束已是夜深,谢春冬和任苒分房睡。折腾了一天的任苒躺在床上却睡不着,望着隔开她和谢春冬卧室的那堵墙出神,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得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大一那年任苒偷跑到他们学校找唐思思,却赶上唐思思和向远两个大熟人都不在。偌大的陌生校区让任苒不知道该往哪去,想了想后从手机里翻出谢春冬的电话打过去。

谢春冬带任苒吃过饭后来图书馆看书,任苒找了本杂志坐到谢春冬身旁,五分钟后她好奇地向他凑过去半个脑袋,笑吟吟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诗。”

谢春冬在看一本诗集,打开的那页是顾城的《门前》。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任苒以为谢春冬不会同她说什么,却不想他从书上挪开视线,看着她说:“我也是,最喜欢这首诗。”

从南到北十多个小时的舟车劳顿让任苒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她醒来时才发现自己一直枕着谢春冬摆在桌上的手臂,摊开在桌上的诗集停留在顾城的《门前》,怕打扰到她的谢春冬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干坐到她醒来。

那大概是任苒距离谢春冬最近的一次。

后来这件事还被挂到了他们学校的贴吧,不知是谁发了篇帖子——冷酷校草谢春冬已有女友,有图有真相!妹子们备好纸巾小心哭晕在厕所!

配图是任苒枕在谢春冬手臂上睡着的照片,告诉她这件事的唐思思忍不住笑谢春冬:“他已经联系吧主删帖了,跟好奇你的人也不解释,反倒更让人对你们的关系想入非非,你说谢春冬他是不是傻?”

任苒听着唐思思的话沉默。她觉得他们都傻,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人,一喜欢就是好多年。

07

任苒和谢春冬结婚后放弃了工作,全心全意地扮演起贤内助的角色。

家务事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谢春冬每天早晨推开卧室的门,就看见任苒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嘴里哼着轻快的调子。

他在公司吃的午饭任苒都提前准备好,菜式几乎不重样,被同事们羡慕说谢春冬娶了个巧媳妇。

有天他加班到很晚回家,钥匙旋开家门,暖黄色的壁灯下,是围了条毯子背靠墙壁睡着的任苒。

谢春冬将手里的包轻轻地放到地板上,腾出双手想抱任苒回她房间,却见她眉头皱了皱后醒过来,瞧见他回来忙起身到客厅,将餐桌上的菜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又从保温的电饭锅里盛出米饭,招呼他洗手吃饭。

客厅挂钟的时针指向十一点,餐桌上摆了两副碗筷,谢春冬皱着眉问任苒:“这么晚了还没吃?”

她一边笑着摇头,一边从微波炉里拿出热好的菜,“我以前租房子自己住时都是一个人吃饭,时间长了总觉得太冷清。现在这个房子里有两个人,就想着等你回来一起吃。”

她顿了顿后问他:“很矫情是不是?”

任苒说这些时背对着谢春冬,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她声音听得他心里落寞。

转天同事们眼中向来工作狂的谢春冬忽然就转了性,到下班点准时收拾东西回家,一分一秒都不多做停留。

下班后的他把工作带到家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安静地用着笔记本电脑,会在任苒做饭时帮她端起沉重的锅、拧开新买来的酱料瓶盖。

他和她似乎都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过年的时候他们一起包饺子,接近零点时谢春冬拎着一小挂炮下楼点燃,然后携着一身寒意回来,陪任苒站在阳台看夜空中升起的烟花,等新年的第一道钟声响起后互道祝福。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到盛夏,傍晚从超市出来的任苒正赶上一场大雨,拎着一大袋子东西的她躲到旁边的肯德基,想等雨停了再走。

手机因为电量低自动关机,时针沿着表盘转了快两圈,雨总算有转小的趋势。任苒站起身准备回去,却被突然闯进店里的谢春冬猛地抱住。

他紧抱着她不说话,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淋得湿透,任苒清楚地感觉到他胸腔内怦怦跳动的心脏,一下又一下。

周围的人都向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任苒等过了一小会儿后伸手戳了戳谢春冬的背,“你怎么了,还有……你怎么会在这?”

他这才慢慢松开任苒,帮她拿过那一大袋子东西,拉她走出店门。

雨已经停了,谢春冬一声不吭地走在任苒的前面,放慢步子和她始终保持一只手臂的距离。好半天后她才听到他回答:“新闻报道这一带治安不太好,看你那么久没回来就去找你了。”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平淡,心里却慌乱到了极点。

他下班回家发现她不在,打开笔记本电脑弹出的新闻显示附近新出了几起抢劫事件。

他打她的电话关机,于是扔下电脑急匆匆地跑出去,找过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一路上急的跑掉了雨伞。

而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谢春冬和任苒有共同的默契。他不说,她也不问,只是觉得彼此间的距离好像又近了一点。

后来任苒再出去,谢春冬都会叫她等他一起。一次遇到任苒的前同事,看着她身旁推购物车的谢春冬问她:“这位是你男朋友?”

任苒还没回答,就听见他向对方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任苒老公。”

那一刻的任苒想起顾城的《门前》,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他们婚后的生活单调却安逸,任苒甚至想,如果就这么一直下去其实也不坏。

直到唐思思受伤的消息传来。

08

唐思思是在和向远吵架的时候摔伤的。他们起了争执,她负气出走,路上摔伤了腿。

任苒和谢春冬一起去医院探望,唐思思摔得不轻,整条右腿都被裹上了石膏。

唐思思和向远架吵得厉害,她住院的消息赌气没告诉他,而他这么多天也不找她。

中午任苒去买饭,留谢春冬安慰唐思思。

她回来时隔着门听见唐思思还在哭,透过门上的一小方玻璃,任苒看见唐思思紧抓着谢春冬的袖子,哭得抬不起头。

她正要推门进去,却见谢春冬伸手抓住了唐思思的手腕,一脸认真地望着满脸泪痕的她。

她本来就是他喜欢的人,他们的这场婚姻也不过是各取所需。可接下来他和唐思思会发生什么,任苒却不敢再想,她没勇气推开那扇门。

任苒逃似的跑回她和谢春冬的家,发信息跟他说自己忽然有急事先走了,然后给这个房子做了遍大扫除,又出去买了一大堆东西分门别类地搁置好。

谢春冬回来已是傍晚,他一边换鞋脱外套,一边笑着和在厨房做饭的任苒说:“你不在医院没看见,向远找来思思和好了。”

任苒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后她关掉厨火,抬头看向他,平静的语气里尽是疲惫:“春冬,我们离婚吧。”

谢春冬走向她的动作忽然僵住,空气安静得叫人发慌,他怔怔地看着她,很久都没说一句话,最后只说了一声好。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任苒走的那天下着雪,她带走了来时她的全部东西。谢春冬送她到门口,看她慢慢关上门,熟悉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整栋房子忽然间空空荡荡。

这座城市上一次下雪的时候,谢春冬对她说“我们结婚吧”,而再次下雪,竟是她拉着行李箱远走他。

混着雪的风打在脸上又冷又疼,任苒终于忍不住,蹲在雪地里哭出了声。

上高中时,学校里人人皆知向远是篮球队的主力,却少有人知道,谢春冬同样打得一手好篮球。

空荡荡的体育馆里,谢春冬摘掉眼镜放到一边的空地,随手捡了一个篮球起跳、投篮,“哐当”一声,篮球完美入筐。

体育课上忘了东西回来取的任苒恰好看见这一幕,这个她学习上的假想敌,还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他篮球打得不比向远逊色,却不和他同台争风头;他也喜欢唐思思,却把这份心思藏起来,不让好兄弟难做。

任苒对谢春冬的观察愈加细致入微,她跟他说自己喜欢向远,喜欢他可以拼尽一腔孤勇地去喜欢一个人。而谢春冬对唐思思做不到,她对谢春冬也做不到。

十八岁那年他悄无声息地改了志愿,让她在没有他的南方一待就是四年。大一那年她以去找唐思思的名义见他,毕业后又来到他在的城市一个人打拼,终于换来一场与他各取所需的婚姻。

他缺一个贤内助料理家事,而她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

他们结婚的这361天,他和她的距离慢慢靠近,让她以为他们可以这样过一生。可当他伸手抓住唐思思的刹那,她绷紧的理智全部崩塌,他还是忘不了唐思思。

任苒不是一个会将就的人,她和谢春冬的婚姻像一场梦,梦境破碎的时候,她也该醒了。

从十五岁到二十六岁,任苒对谢春冬说了一个漫长的谎。

她打着喜欢向远的幌子,小心翼翼地靠近谢春冬,就这样默默喜欢了他十一年。

09

任苒走后,谢春冬在房间里发现了许多她留下的字条。

贴在冰箱上的字条写着:冰箱里有你爱吃的罐头,保质期一年,要在2018年前吃完。

贴在抽屉上的字条写着:你不过敏的那种感冒药,我买了几盒,都在这个抽屉里。

贴在她卧室门上的字条写着:这个房间我收拾过了,和我来之前的布局一样,你不用再整理。

……

谢春冬把这些字条全部揭下来,连同他从他们结婚证上扯下的照片放到一起收好。

他和任苒没拍婚纱照,结婚证上的照片就成了他们唯一的合照。

谢春冬记的他们拍结婚照那天,他板着张脸正襟危坐,工作人员指导他:“新郎要笑,像你旁边的新娘一样自然地笑,现在已经不流行冷面总裁了,新郎想象下自己是个暖男。”

旁边的任苒担忧地小声跟他说:“如果笑不出来,就用舌头抵住上颚,这样拍出来的表情会比较自然。”

于是就有了这张结婚照。他和她齐穿白衬衫,他抿成一条线的唇角微微上扬,任苒头靠向他,笑出了脸颊边的一对酒窝。

谢春冬以为除了唐思思,他不会再爱上别人。直到他下班回家等不到她、疯了一样地到处找她,他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害怕失去她。

谢春冬坐在玄关的地板上,背靠着曾经任苒等他时靠过的那片墙壁。他闭上眼睛想,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任苒的呢?

以至于唐思思抓着他袖子宣泄情绪的时候,担心任苒看到后误会的他伸手抓住她手腕,将唐思思远远地推开。

他不想委屈和他结婚的任苒,所以答应她的事都尽力做到。她说离婚,他什么都没问,只说了一声好。如果她跟他在一起倦了、累了,他就放她走。

后来谢春冬也靠在那片墙壁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任苒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开门换鞋,笑着问他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谢春冬张开双臂想抱她,却扑了一个空,他突然从梦里惊醒,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向四周,门没被开过,玄关也没有她的鞋子……

整个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任苒没回来。

“任苒……”谢春冬低声念着任苒的名字,眼泪顺着他眼角滑下来。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她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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